指著那西苑之內,隱藏在樹木和宮牆之內的殿宇閣樓,對範祖禹道“老夫還記得,寶元元年,老夫參加當科科舉,蒙仁廟不棄,點為甲科進士,被選為當年的探花郎……”
“依製,探花郎當簪花,並為狀元公采花……”
“老夫素不喜簪花,當時便乞仁廟不簪花……仁廟固勸之,老夫方才簪花一朵,彆在頭上……”
聽著司馬光的訴說,範祖禹也想起了,他記憶裡的仁廟。
嘉佑末年,範祖禹也中了進士,得以在西苑的瓊林宴上,見到了一次那位陛下的聖容。
彼時的仁廟,雖然已經老了,走路都有些蹣跚,但依舊是笑眯眯的,慈祥的就像他現在的叔祖父一樣。
於是,也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他也就見過一次那位陛下。
中了進士後,還沒有等到授官,仁廟就已經棄天下而去。
未曾在那位陛下治下為官,未曾領略過,那位寬仁之主的為政,是範祖禹這一生永遠的遺憾。
不過……
範祖禹轉頭看向汴京城。
如今少主在朝,很多很多人,都已經來信和他說過了。
少主頗有祖宗法度!
官家甚有仁廟遺風!
天子寬厚愛人,天性之善,發於肺腑!
想著眾人的評價,想著朝野上下的議論。
範祖禹忽地振作起來,精神為之滂湃。
“君生我未生,君生吾已老!”他輕聲念著唐人的詩詞。
這既可以被理解為男女私情遺恨,也可以被理解為君臣之憾。
就像他和仁廟。
他才二十不到,仁廟卻已經遲暮。
未曾食其俸祿,那位陛下便已棄天下而去。
好在,好在,命運還是給了他機會。
讓他得以在這個人生最黃金的歲月,去輔佐,去服務一位寬仁少主,一位仁聖天子!
人生無憾矣!
範祖禹正躊躇滿誌。
道左一騎飛奔而過。
騎馬之人似乎在路口的時候看了一眼範祖禹的方向,然後他不可思議的回頭,勒住馬匹,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
緊接著,他瞪大了眼睛,認真的仔細的再三辨認了一次。
最後,這個人跳下馬來,來到範祖禹的身前,長身作揖,拱手而拜“學生楊治,拜見司馬相公!”
司馬光看著他麵前的人。
仔細的看了好一會,也沒有認出來,但他身上穿著士大夫官員才會穿的喪服。
所以,他是官場上的人?
再看他的喪服下的裡衣顏色,似乎是綠色的?
所以,他還是一位京朝官?
某司、某衙的官員?
但,他的年紀不過二十來歲,那裡可能會見過老夫?
楊治已是長身再拜“相公,學生曾在家嚴書房,有幸見過相公畫像!”
“家嚴曾親指相公之像,以教學生此國家元老,社稷忠臣,天下文華之士,故禦史中丞司馬公諱光也!爾當敬之尊之,如尊師尊父!”
“令尊是?”司馬光差不多知道了,這是一個老朋友的兒子,便從馬上下來。
“家嚴楊公諱景略,今居中書舍人一職!”
“哦……”司馬光想起來了,確實是個老朋友!
楊景略,是韓維的女婿。
而韓維和他還有呂公著、王安石舊年號為嘉佑四友!
“原來是康功之子啊!”司馬光道“既是故人之子,還請起來吧!”
司馬光等人,穿著喪服,又騎著馬,典型的士大夫官人做派。
他們在這道左之旁,彼此行禮。
特彆是楊治的禮,行的很大。
而,這金明池前的官道,本就是西出汴京的主乾道,從來人流密集,車馬不歇。
自然的,他們的交談引起了路人的興趣。
然後路人湊過來,側耳一聽。
司馬相公?
中書舍人?
這個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大喊一聲“司馬相公入京了!司馬相公入京了!”
頓時,整條道路上,無數行人、商賈,都被驚動。
人們紛紛側目,看向了在路邊的司馬光、範祖禹還有楊治。
接著,一窩蜂的湧了上來。
很快就將司馬光所在之地圍得水泄不通!
“是司馬相公?”
“洛陽的司馬相公嗎?”
很多人都互相問著,卻也不敢確定。
司馬光也好,範祖禹、楊治也罷,都被這個場景驚到了。
為了不惹出麻煩,為了不在入京第一天就惹出事端。
無論是司馬光還是範祖禹,都選擇了沉默。
但這個時候金明池外看守的禁軍被驚動,一個禁軍指揮帶著人走了過來。
他們擠開人群,那個穿著衷甲的指揮,走到人前,仔細的看了看,站在一匹老馬旁的司馬光。
然後他激動的用手捂住額頭。對眾人說道“是司馬相公!是洛陽的司馬相公!是寫資治通鑒的司馬相公!”
在得到一位禁軍指揮的指認後。
場麵再也不受控製,便連金明池內的遊人也聞訊紛紛趕來,加入包圍圈。
而在包圍圈內,被人圍的嚴嚴實實的司馬光,隻能拱手一禮“諸位……諸位……”
就想著要勸百姓們不要在這裡堵塞道路,免得影響了交通。
可他還沒得及說。
就已經有激動的商賈,上前拉住了司馬光騎著的馬的韁繩,他激動的問道“司馬相公,您這一次入京,就不會再回洛陽了吧?”
有了帶頭的,其他人自然也都爭先恐後的上前。
一個個都帶著淚光問道“司馬相公,您這一次入京,可是來輔佐天子的?”
“司馬相公,還請留在汴京,活我等百姓啊!”
甚至有人在外麵大喊“還請司馬相公,留在京師,輔佐天子,匡正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