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十二月丙子(十六)。
兩宮下詔,遣宰執分往大相國寺、開寶寺等在京寺廟、道觀祈雪。
又從禦史之議,命開封府諸路提刑官,分司清獄。
又從宰執之請,罷太學保任同罪法,又罷栽桑物法,許民自便。
於是,下朝後的司馬光備受振奮!
“一日而罷兩法,誠可謂普天同慶!”他回到令廳,就自顧自的歡喜起來。
太學保任同罪法,限製了太學生。
隻有得到五個有官身的擔保的士子,才能進入太學讀書,且一旦士子在太學犯重罪,則擔保者連坐,並視情節輕重,罰銅、加磨勘,直至降官、勒停、衝替……
這在司馬光眼中,屬於惡法。
更是限製年輕人,乃至於可能讓大宋重走漢唐取士,以門第而不看學問、人品的邪路、死路的歧途。
如今兩宮和天子罷黜此法,將為世人開求學之新路。
當然了,司馬光感覺,最好將太學指定必讀的《三經新義》一並罷去。
同時,下詔讓科舉,不再以《三經新義》、《字說》作為指定書目就是最好不過了。
而《栽桑物法》就更是惡法了。
此法是熙寧變法的產物,乃是吳審禮擔任府界提點的時候首倡並推動的一項法令。
打著勸課農桑的旗號,行盤剝之實!
因為,這法令之中,有著規定栽種桑樹數量和成活指標。
這給了地方官極大的操作空間。
深感振奮的司馬光,在稍微平複了心情後,就開始寫奏疏。
他不會跟風,一起去說什麼災禍一類的事情嚇唬兩宮和天子。
他是不屑於此的!
他這一輩子,都不信佛老,也不言鬼神。
因為他知道那是假的!騙人的!
一個個文字落下去,司馬光寫的很認真。
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他才終於將這一封短短三五百字的奏疏寫好。
然後,他仔細檢查一遍,將文字抄到宰執專用的紙上,然後將之仔細疊起來。
最後用一個專用的封皮,將之封起來,用筆在封皮上用大字寫下:門下侍郎臣光進帖。
然後,拿一張黃紙,貼在這封皮的另一麵,在黃紙上寫下他的奏疏主題要論。
做完這一切,司馬光就起身,走出都堂,親自來到左昭慶門下,交給通見司的官員。
因是執政上奏的文字,通見司不敢怠慢,立刻送到內東門下。
在這裡,有著閤門的內臣,將這奏疏文字,原樣謄抄成三份,然後送去保慈宮和福寧殿。
至於原本?
當然是封存歸檔,以候將來查詢。
……
司馬光的奏疏,送到趙煦手裡的時候,他正在福寧殿的西閣指揮著馮景,帶著人將最近從崇文院帶回來的先朝文字、旨意,按照年月日遠近以及軍事、人事、經濟分類。
這也是趙煦一直在做的事情。
福寧殿的西閣現在已經成為了他個人的檔案館。
“司馬公的奏疏?”趙煦接過來驚訝了一聲:“倒是稀奇呢!”
拿著奏疏,他看了看封皮,就知道這是謄抄過的通封狀。
通封狀是大宋文臣的一種上書體裁,與實封狀對應。
兩者的區彆是:通封狀是公開的,有司經手人,都可以查看,而實封狀是秘密的,原則上隻有皇帝能看。
看著封皮上的文字,趙煦翻到背麵,看著那張貼在背麵的黃紙。
這是貼黃,主要是介紹奏疏大體內容,概括中心思想的簡短文字。
也是大臣們,吸引皇帝注意力的最好辦法——皇帝的精力和時間都是有限的。
大多數奏疏,都是掃一眼貼黃,發現沒什麼重要的就丟到一邊,讓通見司交給三省有司去處置了。
司馬光自然是很會寫貼黃的。
不然,他也無法做到,雖然人在洛陽,但每次上書的奏疏,都能讓先帝拆開去看。
這一次,也是一般。
司馬光的貼黃上寫著:恭唯太皇太後、皇太後深居九重,皇帝陛下富於春秋,四海之廣大,閭閻之微隱,未嘗親身而目睹也!非采聽臣民之言,雖以天縱睿智之性,何由知之?
趙煦立刻就笑了:“司馬公還真是害怕朕不看他的奏疏呢!”
於是,拆開了被封著的封皮,拿著那張白紙,走到西閣之外,坐到坐褥上,細細看起來。
司馬光的文字,一如既往的犀利。
開篇就是一頂大帽子:臣聞舜明四目,達四聰,王者視四海之內,皆如戶庭,閭閻之間,皆如指掌!
趙煦微笑著點頭:“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決定,馬上讓人去通見司,把司馬光的這份奏疏原文的這一句先摘下來。
以後說不定用得上!
你看——司馬公都勸朕要視四海之內,皆如戶庭,閭閻之間,皆如指掌!
所以,朕搞一搞特務,監視四方,甚至派人混進愛卿的內宅裡,很合理對不對?
繼續看下去。
司馬光就開始憂國憂民了:竊唯四民之中,唯農最苦,農夫寒耕熱耘,沾體塗足,帶星而作,帶星而息;蠶婦育蠶治蠶,縷縷而織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