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純仁、呂大防等經筵官們走出宣德門的大門。
他們不約而同的深吸一口氣。
哪怕是呂希哲這樣的小字輩,其實也是讀遍了史書的。
他們如何不知,漢武帝建尚書台,以分宰相之權,最後尚書令,演變成了事實上的宰相的故事?
所以,他們是既激動,又忐忑。
激動在於,自己得以靠近權力,影響萬民。
忐忑則在於……
似乎人有點多呀。
經筵官、伴讀加上種家兄弟,都快二十人了!
此外,每月初一、十五,宰執大臣甚至六部大臣,都會列席經筵。
所以……
這不就是翻版的朝會?
隻不過,這種朝會,列席人員不再是百官。
而是宰執、六部、經筵官、伴讀……
那麼,決策中心在那裡?
這是他們思考的問題,也是考慮的核心所在。
倒是伴讀們,沒有想太多,一個個出了宣德門就聚在一起,說說笑笑。
眾人見著,也是羨慕不已。
年輕好啊!
……
呂希哲、呂好問父子,回到榆林巷的呂宅。
一進門,他們父子就看到了呂公著已經煮好了茶,在等著他們父子。
“大人!”父子兩人,連忙躬身行禮。
“回來了?”呂公著慢悠悠的拿著茶盞,給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舀起茶湯。
乳白色的茶湯,被舀到茶盞中。
然後,他給呂希哲、呂好問一人遞上一盞。
“都坐!”呂公著說道。
父子兩人乖乖的坐下來,呂公著就看向他們,問道:“今日經筵如何?”
呂好問立刻興奮的說道:“當今官家之智,千古罕見,無論是治學態度,還是殿上儀表法度,皆無可挑剔!”
呂公著點點頭。
這是自然的!
錯非這位官家,表現的如此聰慧,如此成熟。
文寬夫(文彥博)、張安道(張方平)、馮當世(馮京),這些老狐狸又怎麼可能在入京後,那麼輕易的就認同了韓絳的施政?還給韓絳背書?
須知,以上三人,可都是在大宋政壇的鬥爭中,千錘百煉出來的。
哪一個不是經曆了無數次黨爭、攻訐,依然屹立不倒的元老?
能讓這些人,乖乖的安下心來,而不是和韓絳纏鬥起來。
隻能是他們已經知道了,那位官家的態度!
當然了,官家的禮遇、親近和安撫,也是必不可少的。
譬如馮當世那頭金毛鼠,就得了一個節度使的頭銜。
張安道,則天天忙著編纂《元祐字典》,根本沒有其他精力,也不想摻和朝政了。
文寬夫那個老匹夫就更過分!
厚顏無恥!
居然把自己的孫女,送到了宮裡麵!
而官家則遊刃有餘的應對著這一切。
“還有呢?”呂公著問著。
呂好問答道:“官家還帶我等登上了升平樓……”
“放眼大內,縱觀美景……”
“嗯?”呂公著繼續問著:“然後呢?”
“然後官家就居安思危了……”
“哦?”
呂好問便在自己祖父麵前,繪聲繪色的描繪了升平樓上的情況。
呂公著聽完,悠悠一歎,道:“升平樓,老夫也曾隨仁廟、英廟、先帝登上過幾次……”
“但三代官家,卻都無此問……”
然後,他就深深的看了一眼,一直坐著,一言不發的呂希哲:“都是汝在禦前教得好啊!”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生於安樂死於憂患!”
這是孟子的名句!
誰教的?
在呂公著眼中,這是很顯然的事情——除了這個逆子,還能有誰?
呂希哲笑了笑,端起茶盞,微微抿了一口茶湯,說道:“大人,兒,隻是儘臣子的本分罷了!”
經筵,是一個鬥獸場。
每一個經筵官,都會抓住自己講書、教授的時間,極儘一切可能得塞自己的私貨。
範純仁如此,呂大防如此,鄧潤甫也如此。
和尚摸得,貧道自然也摸得。
所以,蘇轍、程頤還有他呂希哲,當然是有樣學樣。
借著經筵的機會,在禦前向天子闡述自家之道。
呂公著看著這個逆子得意的神色,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可終究,他隻能歎息一聲。
能怎麼辦呢?
孟子,乃是亞聖!
誰能阻止,經筵官在經筵上說孟子的道理?
沒辦法,呂公著隻能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汝好自為之吧!”
經筵上,自有起居郎記錄言行。
而禦史台的烏鴉們,可是日夜盯著經筵的記錄。
隻要被他們找到把柄,這個逆子就沒有好果子吃。
呂希哲拜道:“大人教誨,兒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