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
駙馬都尉郭獻卿,剛剛完成了今天的功課,恭恭敬敬的將自己的功課,送到了那位當今官家親自指定教導他的老學究手中。
那位嚴肅的老學究,在認真的看完了他的功課後,淡淡的嗯了一聲,道:“善!”
“駙馬經義、文章皆有進益,實乃國家之幸也。”
郭獻卿如今再也沒有昔日的紈絝模樣。
他身上的儒者氣息也漸漸的多了起來,聞言,便拜道:“多賴老師教導,吾方有今日。”
老學究滿意的捋了捋胡須,便對郭獻卿道:“駙馬今日可自由活動矣!”
郭獻卿聞言,內心狂喜,但表麵上還是強裝著淡定,拜道:“唯!”
等那老學究離開,郭獻卿就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胸膛:“總算是熬下來了!”
他慢悠悠的將自己的筆墨紙硯,都收了起來。
然後,拿起掃帚,打算去院子裡打掃一下。
是的!
現在的郭獻卿,已經學會了自力更生。
至少他會自己燒水,自己沐浴,自己梳妝,自己打掃衛生。
與舊年的他,可謂有天壤之彆。
於是,不但身體變好了,人也精神了。
冀國大長公主都說他如今與過去相比,已是‘煥然一新’,對太學充滿感激。
隻有郭獻卿自己知道,他是不敢不‘煥然一新’的。
因為就在他隔壁,有著一位難友——故宰相吳充之子、王安石之婿吳安持。
自從吳安持來到這裡,和他作伴後,郭獻卿就被嚇壞了。
他害怕自己落得和吳安持一個下場!
吳安持如今的下場,讓他每每想及都是毛骨悚然。
先是被送到太學,強迫接受‘聖人經義再教育、再熏陶’。
然後反手就是一巴掌扇過來,吳家所有人都被其牽連,仕途受到影響,該改官的改不了,改注闕的注不了闕。
吏部和都堂,拿著吳家人當蹴鞠,你一腳我一腳,踢來踢去。
直到,吳家人同意了一係列堪稱恥辱的條件。
吳安持與王氏和離、送還王氏嫁妝,甚至還被逼著將吳安持與王氏女所生的兒子,也送去江寧。
吏部的王子韶和都堂的某位執政,才停止了對吳家的刁難。
妻離子散!
吳安持的教訓,不可謂不震怖。
對郭獻卿的震懾作用,更是無比強大!
於是,每當郭獻卿想要耍他駙馬都尉的脾氣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吳安持,想起王詵。
整個人立刻就老實了。
一下子就能吃苦了,也能學習了,還會反思了。
過去的跋扈、奢靡和放蕩,也一下子不見了。
人也變得通情達理了。
當郭獻卿走到院子裡,拿著掃帚,開始清掃院子時,在他隔壁的院子裡,隔著院牆,吳安持的聲音傳了過來:“駙馬今日的功課做完了?”
郭獻卿嗯了一聲,拿著掃帚,開始打掃。
“駙馬千金之子,何必每日打掃庭院?等那太學來人做便是了。”吳安持依舊和往常一樣,說著這些勸說郭獻卿擺爛的話。
但郭獻卿充耳不聞,隻在心中想著:“吾可不像汝!”
吳安持已經和王安石的女兒和離。
連兩人所生的孩子,也送去了江寧,搞不好將來人家可能改個王姓,從外孫變成孫子,徹底和吳家切割。
就連吳家人,好像都已經放棄了吳安持。
都快一個月了,還沒有人來看望他。
而他呢?
他可還有著大好的未來和前程。
而且,郭獻卿知道,自己離出去已經不遠了。
因為,他的妻子,冀國大長公主在上個月懷孕了。
他將有第二個兒子了!
怎麼可能陪著吳安持一起擺爛?
郭獻卿已立誌學周處!
爭取成為大宋浪子回頭的代表,也成為聖人經義無所不能,可以教化人心的象征。
吳安持見郭獻卿不理會自己,就自顧自的在那裡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就抽噎起來。
郭獻卿聽著,放下自己手中的掃帚,慢慢的走到院牆邊。
他的眼睛看了看在院子門口,值守著的那個老剩軍,發現對方正趴在案台上,呼呼大睡,似乎已喝醉了。
於是,他大起膽子來,隔著院牆主動安慰起吳安持:“吳兄,恕我說句不大好聽的話,您要再這樣下去,我恐將來有不忍言之事!”
什麼不忍言之事?
自是賜死,然後報一個意外病死,搞不好還會像王詵一樣,連祖墳都進不了,隻能在外麵當一個孤魂野鬼。
吳安持聽著,止住哭聲,道:“我又能如何?”
妻子和離了,兒子也去了江寧。
曾經的妾室,一個個連人影都沒有。
他的兄弟們,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被送到太學這麼久,也就老母親來看過兩次。
至於那些曾經與他稱兄道弟的人,除了文及甫、司馬康外,都視他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人生如此,吳安持豈能不悲涼?
“您至少應該振作起來……”郭獻卿說道:“隻有振作起來才有機會。”
郭獻卿說到這裡,本想提及江寧的那位。
可話到嘴邊,被他咽了回去。
他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他了。
吳安持嗬嗬的笑了兩聲,對郭獻卿的話不以為然。
他知道的,自己已經徹底失敗了。
作為丈夫,他被妻子強行和離,作為父親,他的兒子跟著妻子去了江寧,作為士大夫,他被當今天子親口指斥為‘自棄聖人仁恕之教,不恤百姓疾苦’,作為官員,他數次為朝廷貶斥……
他徹底失敗了!
所以,他也就擺爛了。
正在此時,太學裡,忽然爆發出一陣陣劇烈的歡呼聲。
緊接著,郭獻卿和吳安持都聽到了,從太學的齋舍方向,傳來了無數學子的‘萬歲’之聲。
“發生了什麼事情?”郭獻卿和吳安持都好奇了起來。
郭獻卿更是動起了心思,他從院子裡,找來一架梯子,爬到院牆上,遠眺著太學齋舍方向。
就見著那些齋舍內的太學生們,成群結隊的走出來。
就連太學的教授、講書、博士們,也都出現在人群中,但沒有組織這些太學生。
相反,他們加入了太學生的隊伍。
“萬歲!”
“聖天子臨朝,國家幸甚!”
“今逢明主,吾輩之幸也!”
郭獻卿遠遠的看著,就見整個太學瞬間就變得人頭湧動。
上舍、內舍、外舍的學生們聚集在一起。
郭獻卿估計,大約整個太學的太學生們,都已經出來了。
這可是足足兩千四百人!
而且這些太學生們是來自天下州郡地方的!
不止如此這些人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
有支持擁護新黨、新學的,也有支持擁護舊黨、祖宗之法的。
平素這些人在太學內部,一直在辯經。
經常辯著辯著,就開始人身攻擊,甚至拳腳相加。
像現在這般,不分地域、派係,所有太學生齊聚一堂,互相歡呼、雀躍,口稱萬歲,拜頌聖天子的。
郭獻卿還是第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