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十月丁酉(十三)。
禮部言:樂壽縣太君張氏,本範文正公遺孀,按文正公諸子並金華縣君諸兄弟言,張氏本文正公繼室,自金華縣君薨逝,常在文正公左右,撫育諸子,操持內務……今禮部奉旨,於洛陽伊川文正公靈前卜卦,見得卦象大吉……乞以張氏為文正公繼室。
詔:從之。
以樂壽縣太君張氏為範文正公繼室,加封弘農郡夫人。
這就是一出皇室和範家、李家一起唱的戲。
趙煦和兩宮為此都做了些工作。
趙煦找了範純仁談話,範純仁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這很正常——張氏,本是其母帶來的陪嫁侍女。
若按古禮,這是可以合法繼承已經亡故的李氏地位的。
加上,那位金華縣君早夭——其在景佑三年,就病逝了(當時範仲淹因與呂夷簡不和被貶饒州)。
彼時,範仲淹諸子,最大的範純佑也才十一歲多一些。
範純仁時年八歲。
範純禮則還在繈褓中。
尤其是當時範仲淹還被貶在外,所以,這三個孩子以及兩個女兒,都是張氏在照顧。
他們和張氏的感情也算親密。
加上趙煦的意願,範純仁、範純禮兄弟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範純佑已於嘉佑八年病逝)。
兩宮那邊也進展迅速。
李昌齡、李昌言兄弟雖然早已經去世,但他們的子孫還在朝中為官,而且,說出來可能你不信,李家和向家是親戚!
金華縣君李氏有個弟弟叫李禹卿,李禹卿的大女兒後來嫁給了曾鞏,曾鞏的弟弟曾布的女兒,是向太後的堂兄向宗旦的兒媳。
前不久,向宗旦回京就是給曾布跑關係的。
有著這層關係在,向太後就命向宗旦去找了李家人談話。
李家人欣喜若狂——張氏,本是他家的陪嫁侍女,在金華縣君去世後,李家本以為張氏可以順利續弦,哪成想最後也沒有扶正!
如今,皇室親自出麵,李家人自是千肯萬肯,當即上表禮部。
整個過程無比絲滑。
隻有禮部可能忙了點,他們從洛陽那邊,選派了一支高規格的祭祀團隊,到範仲淹靈前占卜。
聽說是一次就成!
可見範仲淹在九泉之下,也是樂見於此,不愧是大宋忠臣,就是能體諒君王!
而經過這番操作,趙煦‘崇慕範文正公’的人設,開始立下來。
範純粹這個孝子,更是要欠他一筆永生永世都無法還清的恩情貸。
趙煦感覺,這筆恩情貸的利息,就夠他這輩子忙的了。
隔日,十月戊戌(十四)。
端明殿學士、光祿大夫範鎮落致仕,以西太一宮使加集禧觀公事,封蜀郡公退休。
範鎮是一直想致仕的,從元豐七年拖到今天,終於得到批準。
這位大宋有名的史學家、名臣,算是當代赫赫有名的伯樂之一,提拔、發掘了很多年輕人。
司馬光最喜歡的學生、衣缽傳人範祖禹是其族侄孫,也是其發掘出來,推薦給司馬光的。
此外,三蘇,都是他並推薦給包括張方平、歐陽修在內的名臣的。
他的侄子範百祿,目前在趙煦身邊,以起居郎兼中書舍人,負責外製製詞起草,並記錄日常起居言行。
他本人的文學成就也很高。
他和歐陽修、宋祁一起寫了《新唐書》,也是大宋國朝史書《仁宗實錄》的修撰官。
就是脾氣強!
甚至強過司馬光!
人家司馬光好歹還肯來汴京,範鎮自變法後,就一直窩在老家,拒絕回京,拒絕溝通交流。
這讓趙煦想薅羊毛都沒地方薅。
所以其致仕,也就是尋常的大臣致仕流程,沒給額外待遇。
到十月已亥(十五)。
從興慶府來的信使,終於帶回了夏國的回答——夏國主完全同意大宋議和條款,乞按條款議和。
本來,興慶府來的信使早該到的。
但是,不知何故,其派出來,走宥州的國信路等傳統道路傳遞消息的信使,根本沒有抵達環州。
好在,興慶府那邊多留了個心眼,派出了多股使者。
其他方向的信使,全部莫名失蹤。
隻有從夏州出發,繞行大半個夏國,從其黑山威福監軍司繞道左廂神勇監軍司,抵達寧星和市的使者,成功抵達大宋。
趙煦在知道這個事情後,就樂了起來。
“看來,有熱鬨看嘍!”
黨項人去年剛剛上演了母子反目,夫妻相殺的戲碼。
如今,又可能上演兄妹不和,互相爭鬥的大戲。
這對大宋來說,絕對是好事!
於是,趙煦指示刑恕,立刻與西夏使者嵬名謨鐸開展和議談判。
為表誠意,趙煦下令,將偽駙馬拽厥嵬名,移送河東呂惠卿看押,待和議完成,就地移交給其左廂神勇司。
而拽厥嵬名,在被押送出京前。
趙煦特意讓嵬名謨鐸與其見了一麵。
這就是要拱火,生怕西夏人打不起來。
兩天後,十月辛醜(十七),宋夏和議完成,隻待兩國君主用印並盟誓後施行。
旋即,都堂下劄子,行文沿邊諸路,曉瑜諸路,待西賊兵馬自熙河撤軍後,退回元豐八年邊境。
同時,樞密院開始工作,行文諸路,命各路上報戰果及有功將帥名單,以便升遷獎賞。
……
遼大安二年,十月甲辰(二十)。
耶律洪基的禦駕,終於從南京開拔。
皮室軍、宮帳軍以及部族軍,浩浩蕩蕩數萬人馬,簇擁著耶律洪基,自南京向遼陽府方向進發。
這是遼主正常的捺缽。
這一次,耶律洪基打算前往遼陽府,既是捺缽,也為宣慰,更為震懾女直諸部。
同時,也是因為,他想要看看,蕭不噠野所占據的那個日本荒島,到底有多少白銀可采?
他已命令蕭不噠野,全力以赴開采白銀。
每月所煉出的白銀,都要立刻押送到遼陽府。
隻要每個月的白銀開采量,達到五百兩以上。
那他就不怎麼願意歸還給日本了。
五百兩以下的話,就有些雞肋了。
耶律洪基剛剛坐上攆車,離開南京。
就有著信使,將數封來自南朝的奏疏,送到了他手中。
耶律洪基拆開看完,麵色就變得陰沉起來。
“耶律儼怎麼回事?”
“朕命他南下,是給朝廷要交子的!”
“沒有交子,朕如何從南朝加大采購茶葉?”
“又如何采購那諸般布帛,賞賜諸軍?”
耶律琚等人的控訴,讓耶律洪基非常不滿。
這就是耶律儼搞錯了的地方。
耶律洪基命其為副使,完全是遼國內部博弈的結果。
但他卻錯誤的以為,是耶律洪基對耶律琚不滿。
卻根本不知,耶律洪基根本就不在乎,耶律琚吃了多少好處!
他隻在乎一件事情——有錢花!
老皇帝已經老了。
不想再為了一點小事,就鬨得滿朝風雨。
更不願意,在這大遼中興,四方來朝的盛世中,給自己找麻煩。
彆說是現在了。
就算是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個性子。
不然,他在位期間,也就不會相繼發生耶律重元、耶律乙辛兩代權臣執政,幾乎將他架空的事情。
所以,老皇帝要的其實是花團錦簇,和和睦睦,圓圓滿滿。
而非是清流黨、太孫黨與北院派、魏王派互相爭鬥、撕逼,互相指責、攻訐對方,將朝野上下搞得沸沸揚揚。
他討厭這種事情。
他也明白,現在的國家,是經不得這種風波的。
耶律儼卻在南朝,搞出這樣的事情來。
不止阻撓耶律琚的談判,還在南朝官員麵前,大放厥詞。
根據耶律琚等人奏報——南朝翰林學士刑恕因此拂袖而起,拒絕再談。
“陛下……”與耶律洪基同車而乘的一位貴族,在看完耶律洪基遞給他的那些奏疏後,說道:“臣以為,不可聽信一麵之詞,您可以等等看,等耶律學士的奏疏解釋,或許是另外一個情況。”
耶律洪基看向這個貴族。
這位算是他的堂弟,名叫耶律弘禮,乃是當代的文忠王。
文忠王府,屬於遼國宮帳之一。
也是唯一一個漢人大臣所建的宮帳(其他宮帳不是皇帝就是皇後所有)。
當年,文忠王病逝,因其無子,聖宗於是將自己的胞弟齊國王耶律隆裕之子耶律宗業過繼給文忠王,以承文忠王香火。
這樣的事情哪怕在遼國,都是倒反天罡——將一個皇室宗王,過繼給一個大臣?!
所以,坊間有傳聞。
其實齊國王耶律隆裕就是承天太後和文忠王的兒子。
聖宗皇帝,這是為報答承天太後和文忠王保佑擁護、輔佐的恩情。
但詭異的是,過繼的耶律宗業也是無子。
所以,聖宗又將耶律隆裕的第四子耶律宗範過繼給文忠王,繼承文忠王府。
這更加加深了齊國王隆裕乃文忠王與承天太後之子的傳說。
但耶律家從不回應。
其後,耶律宗範還是無子病逝,這個時候已經是耶律洪基登基的時候了,於是,耶律洪基就將耶律隆裕的第三子耶律宗熙的兒子耶律弘仁,過繼給耶律宗範,讓其承襲文忠王府。
耶律弘仁倒是有兒子,可惜早夭。
其病逝後,耶律洪基繼續從耶律宗熙諸子中挑選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