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穆值沉默。
時間仿若靜止。
時隔這麼多年,仿若一切都沒有過去,仿若一切都沒有變,又仿若事情剛剛發生。
慈寧師太拉著易水寒和那小廝出了庵堂,隻留下穆值和鏡水師太兩人。
“你把白璃放了吧。”
半晌,穆值道。
“憑什麼?”鏡水師太手中的木魚依然敲得鎮定自若。
“你不過怪她同他的孩子親近。”穆值仿若微微歎了一口氣,那留著的山羊胡子,仿若當真上了年紀的老者。可是誰都心知肚明,他,慈寧,鏡水,三人年紀相仿,都不過三十多歲而已。
歲月,經曆,閱曆,所有的事情,仿佛能改造一個人。
十幾年前他們設想的未來,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
絕對不會是他才二十出頭就隱居山林,絕對不會是鏡水師太和慈寧師太二十多歲就要剃發為尼,青燈古佛。
絕對不會,是十幾年後相見,還是這個樣子。
木魚聲亂了一下。
鏡水師太的聲音很快想起來,依舊平靜而淡漠“施主,貧尼不知你所說的他是誰。”
“你又何必騙自己?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放下。”穆值的歎息這回倒是似乎可以聽見了。他語氣中的無奈,就像起風的湖麵,水波那麼容易就被看清。
他也沒有想過要掩飾。
鏡水師太深吸一口氣,手中的木魚敲得稍微有些急“若是施主今日前來是來討還當日所欠,直言你想要什麼,貧尼定然報答。可若施主是來數落貧尼的,就請儘快離開。放不放得下,是貧尼的事情,輪不到誰來下定論!”
穆值沉默。
鏡水師太手中略略加快速度的木魚聲,仿若他的心跳在一點點加速。
有些不甘。
“可是他已經死了。”
木魚聲猛地斷了。
鏡水師太緊攥木魚的手都在顫抖。她緊緊地咬著牙關,好像想要去反駁什麼。
可是到最後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心裡發堵,可是就是沒有話能夠去反駁。
是,他已經死了。而且早就死了。也許屍骨都已經化成灰了。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個脾氣,倔強得很。可是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上一代人的恩怨,又何必放在下一代身上?君晏這孩子不錯,璃兒看起來挺喜歡他。你有你的人生,璃兒也有她自己的人生,你又何苦替她去做選擇?”
“夠了!”
鏡水師太猛地從蒲團上站起來,手中的木魚棒也被扔掉。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顯示著她此刻的情緒波動有多大。方才的冷靜,方才的冷漠,方才的仿若無情,都一下子成了空話。
一切,都是因為穆值所說的這些話,所說的這個“他”。
鏡水師太側臉,卻不肯去看穆值。她倔強地挺直身板,隻用背影對著穆值“我的事情,不用你來管!”
“可是璃兒呢?今天你的事情可以不管,可是璃兒的事情呢?”穆值的語氣仍舊如同來的時候一般平靜。這麼多年隱居深山,他的性情,多少還是同年輕時候不同了。
可是在他看來,仍然待在這個她舍不得離開的都城的鏡水師太,根本就還是當初的樣子。
“璃兒的事情你又有什麼資格管?她是我的……”鏡水師太猛地刹住話頭。
“她是你的什麼?”穆值追問。
鏡水師太猛地一甩袖子“總之我的事情你彆管,璃兒的事情你也彆管!你要待在哪兒我管不著,隻請你彆來乾涉我的事情!”
“做不到。”
短短的三個字,穆值便回絕了鏡水師太。
“璃兒好歹叫我一聲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的事情,我管定了。你不要我管她的事,可你從小是怎麼對她的?本以為她長大了,你就能尊重她的想法,可你如今做的,和七年前害死她的作為有什麼區彆?”
穆言的話聽起來倒是有幾分指責的意思,可是他的語氣,真的平靜到無以複加。仿若他在說的,隻不過是個事實而已。
“七年前她被送到藥王穀的時候,已經命懸一線。她從一個生生的平民,被你訓練成了一個藥人,你的做法,到底有多少私心?你逼她學醫,卻又教她放毒,到底想做什麼?”穆值看著鏡水師太倔強的背影,語氣裡漸漸有些無奈,“這麼多年了,你一直都讓她為你的想法而活,你可問過她,她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這回輪到鏡水師太沉默。
可是她的手心,卻攥得緊緊的。就連她的牙關,也咬得緊緊的。
“我這麼做錯了麼?”鏡水師太極力地忍著,才讓自己的怒氣不再再度爆發,她的心底,仿若深藏著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能表達出來的,也不過千分之一而已,“我隻是不想她和我一樣,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我不想她和我一樣家門不幸,不想她和我一樣被人利用之後又被人拋棄……請問你穆值,這種感覺,你有過麼?如果沒有,就請從這小庵出去!”
說到最後,鏡水師太終於轉身低著穆值,可是她的手,卻指著門口的方向。她的眼中,似乎有隱忍的晶瑩在裡頭。可是她忍住,眼中的恨意,深藏的痛,曾經深埋在冰冷之下的那種情緒,此刻雖然極力隱忍,卻還是一點點隱露出來。
畢竟穆值的出現,幾乎和慈寧一樣的意思,都在指責她的做法。
可是她對白璃做的,都是為她好!沒有人理解沒有關係,她隻要做她認為對的事!她的事,也不容彆人來評判,一切到最後自有分曉!
穆值看著鏡水師太“你已經陷進去太深了……本以為十幾年的時光能衝淡一切,能讓你忘懷。誰知道當年的一切,卻讓像一根毒針在你的心底。如今毒性已經深入你的五臟六腑,幾乎沒救了……”
鏡水師太仍舊指著門口的方向“出去!”
穆值歎了口氣“我可以出去,但今日我來,就是想告訴你,當年的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當年他並沒有負你。”
話音剛落,穆值便轉身往外走去。
然鏡水卻猛地喝住了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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