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青禾公主耍了通酒瘋,漸漸安靜許多。早有下人仆役更新桌椅碗碟,眾人尷尬落座,宴會仍需繼續。
支吾幾聲輕響,竟是鼓樂齊鳴,在外聘請的歌女舞女紛紛下場,暫時掩去形似刺殺的尷尬。
林楚夕深看荊曉煙一眼,暗歎此女心思玲瓏。
之風彆院。
林楚凡的小院遭眾人反複征用。
自從林飛負傷入駐,此處先後淪為醫館、客棧、會廳、酒肆。如今,眾人不在府內,又變為無夢的臨時書屋。
床幔裡躺著沉睡不醒的火苗,分外安詳。
為照顧這位長眠不醒的病人,無夢特意帶來一摞書,守在床邊品讀。
她曾聞林楚凡轉述耀陽三關,又臨近體會過楚凡的冰火同修,心中頗有感觸。
仿佛第二種靈力屬性唾手可得,卻一直差那麼一絲,不得圓滿。好似蒙著一層窗紙,雖能透些光,卻終究隔閡。
踢踏聲自屋頂傳來。
無夢放下書,皺眉戴起麵紗,將全部的麵容遮掩完畢,僅留一雙小眼頂著長淡細眉,凝望門窗。
少頃,咯吱一聲,有人翻窗而入。
竟是上回因亂說話被割舌頭之人,“屬下參見無夢大人。恭迎巡察使駕臨!”
無夢聞聲皺眉,此言何意?我不就是巡察使麼。
左手緩收於身後,握住墨劍鞘柄,“我要的東西,可曾帶來?”
那人顫抖回稟,“此事,由巡察使大人親自與您商議。小人此行,不過是個人證。”
話音剛落,正門吱呀一聲被風吹開。
寒風肆虐,吹亂屋內帷幔,蕩起無夢麵紗,撩撥背後披散的長發。
無夢隨手止風,本欲隨風而入的雪花紛紛堵在門口,迅速堆起不小一坨冰霜。
日光下,高大魁梧之影邁過雪堆,顯出白衣白褲,同戴麵紗,長發亂辮鬆散束於頭頂。
此人丹鳳眼,臥蠶眉,空手闊步而入,“小弟冰嵐,見過無夢師姐。今日到此,有三事勞煩。當先一件,通知師姐,和親在即。巡查使一職由師弟我來接管。”
無夢心中一歎,肩頸稍鬆,“師尊何時收了如此英武的徒弟,我竟不知?”
冰嵐行禮回話,“師姐容稟,證明我身份的書信在此。隻是,這與第二件事務相關,需言說明白才可奉上。
和親人選,懸而未決久矣。通商溢價,更非長久之計,長此以往,必生波折,難免兵連禍結。師尊與首領大人商議多日,達成共識。具體人選及考量,均在此中,敬請師姐玉覽。”
冰嵐從懷中取出細長竹筒,右手一震,極速射向無夢麵頰。
後者靜靜聆聽,紋絲未動。竹筒飛入身前三尺,猛然減速,凝滯稍許,緩緩靠近。
無夢凝望冰嵐半晌,眉梢輕微上揚,竹筒劈啪碎成四瓣兒。
破碎中露出細長紙卷,緩緩飄落無夢身旁書摞頂部。
無夢視若未見,“書信不急於一時,第三件。”
冰嵐依舊守禮,溫和說道,“這第三,實則是向師姐賠禮。日前小弟思慮不周,竟將密函概要托付這位兄弟口傳。師姐心中存疑,也合乎情理。此事因我而起,且他已遭懲處,還請師姐高台貴手,恕他不敬之罪。”
無夢淡然發問,“密函概要?既是密函,即非普通弟子可擅閱,你入門雖晚,卻是師尊親傳,淺顯規矩怎會不知?”
語畢不待冰嵐回話,左手虛拂,墨劍嗡鳴而出,直指先前翻窗而入之人。
其人麵露驚恐,張口欲言,作勢欲滾。既想求饒,又想躲入冰嵐大人身後。
想法總是很好。
噗!
墨劍自洞開的唇齒間深入,於腦後透出。許是劍柄太粗,難免卡頓,便帶起整個人飛至門窗之間,牢牢釘在牆上。
冰嵐眉頭皺起,回望一眼墨色泛紅的劍柄,轉身看向嫻靜閱讀的師姐,終究無言。
無夢展開密函,細細讀了兩遍,呼吸難忍沉重,“此事,我已知曉。自即日起,我卸任巡查使之職,仍是師尊弟子。眼下,通商折價之事已近尾聲。最後一批,我會屬意他們多運糧食北去,還請師弟行個方便。密函,便留下吧。”
冰嵐恭敬言道,“多謝師姐體諒,小弟厚顏忝居此位。今年折價之事全憑師姐做主。至於明年如何,還需師尊與首領決斷,小弟不敢擅專。”
無夢心頭稍安,不鬨烏龍便好。前腳剛叮囑楚夕幫忙籌糧,後腳已被架空,若是朝令夕改,難免尷尬。
冰嵐仍不退走,“不知師姐,對於師尊屬意的和親人選,有何感想?”
無夢麵色轉冷,“哼!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步走錯,步步落索。悔不當初,答應他們入熾焰城為質。和親之算,你們打得慢了。那人年紀不夠,長相普通……堪稱醜陋,早已有了妻室。此事難成,你將原話傳回即可。”
冰嵐欣然應允,“明白。若師姐無事,小弟告退。可需小弟將此屍身帶走一並處理?”
無夢雙目無神,搖頭輕語,“不必。私拆密函乃是大忌,他死得不冤。即便由你轉述,他仍刺探了高層絕密,死得其所。”
語畢,右手展開折扇,露出冰熊剪影。
靈力充盈,扇麵泛起微光,成群的青蝶振翅而出,直撲牆上血肉。
冰嵐後退數步,警惕非常。
無夢隨手召回墨劍,竟無一絲血跡,許是被冥蝶舔舐乾淨。
許是數息之間,亦或過了好久,青蝶嘶嘶吵嚷,返還泛光折扇。
無夢隔空震碎骸骨,卷起旋風,連帶門口的落雪,一同盤旋送上高空。
明媚日光下,平添些許晶瑩。
冰嵐全程觀禮,靜待雪霧消散,緩緩施禮告退。
無夢隨手關閉門窗,取出密函反複讀過多次,終究無奈歎息,將其收入袖口。
摘下麵紗,捧回書籍細細翻看。隨意瞥一眼床幔,內裡女子麵色紅潤,依舊安詳。
熾焰城,西街。
紅袖館門口,三名男子分列兩側,不知因何爭得麵紅耳赤。
四周圍有許多看戲之人,幸好天氣未寒,頂著晌午烈日,看一場爭風吃醋,也是難得的消遣。
一黑麵書生破口大罵道,“姓梅的,你和鬥雞眼都不是好東西!我前日曾偷偷看過,鳴蟬姑娘脖頸、頭臉……多處淤青。你們以二敵一,本已勝之不武;即便不敵,怎能下此重手?看得本少心疼欲裂!”
眾人聞聲不知聯想何處,紛紛哄笑,神情怪異。那眼神落在梅、梁二人身上,仿佛刮骨鋼刀,令人坐立難安。
梁公子深吸長氣,雙目更近一分,“清霜姑娘請慎言!我兄弟二人與鳴蟬姑娘乃是以文會友,彼此意趣相投罷了。絕非你臆測那般不堪,請陳姑娘愛惜毛羽,莫再做此妄言。嘩眾取寵,止增笑耳。”
黑麵書生大怒,“本少不是姑娘!敢做不敢當麼?你若不服,我們上樓請鳴蟬姑娘現身驗傷!”
起哄之人非少,但聞紅袖頭牌當眾驗傷,自當踴躍支持,呼聲甚高。
梅寒石麵色鐵青,拳頭緊握,若非梁文亮拉扯,恐怕早已出手。若是當街扭打此女,非但不太體麵,恐怕後患無窮。
正遲疑不決,人群外衝入一青衫人影,身繡點點梅花。青衣女子麵色晦暗,皺眉湊近陳清霜身旁,附耳嘀咕幾聲。
陳清霜怒氣更甚,“什麼!她們竟敢不請我?姓梅的,算你好運,看在你姐麵上,今日暫且饒你。若再被我看到鳴蟬姑娘帶傷,你們等著瞧……”
狠話尚未說完,已被梅墨霜拉扯遠去。
眾人驗傷未遂,徒呼可惜。
梅梁二者被人堵門揭老底,無顏再入館中,掩麵攜手離去。
圍觀眾人逐漸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