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
熾焰城,紫藤苑。
霜雪簇擁宴會場,映著清冷日光,分外明媚。
群英環視之地,紫衫女子窈窕婀娜,兩柄快劍隨樂聲而舞。劍隨心動,雪舞乘風,引得眾人交口稱讚。
賓主儘歡,群賢齊樂。
忽而靜寂,琴音中斷幾許,紫衫女子眉眼微蹙。
翻腕欲收劍,琴音複響起,變徵羽聲,全無之前歡快。此音拉長,多低沉,顯悲壯。
劍舞受其所累,變得時快時慢,又快又慢,招法迷蹤,任誰也看不懂。
紫衣女腳下踉蹌,步履踟躕,平添柔美之態。
無人得見處,紫色衣衫下,嬌軀輕微顫動,一雙明眸慵懶眯起,形如一隻困倦貓兒。
或是一隻宿醉的刺蝟。兩柄利劍便成為最長的兩根尖刺。
紫衣腳步虛浮不定,腰身扭擺,玉臂舒張。
眾人迷醉其身姿,一時不察,竟已扭至宴席上首處。
半夢半醒間,紫衣理順衣袍,隔著桌案向此間主人行禮。
荊曉煙臨時回神,略顯局促,心念一句‘來者都是客’,起身還禮。
洛青禾歪眉咧嘴,頗有微詞,自顧品酒吃茶點。
紫衣恍若未見,仍舊迷糊,朦朧間越過公主,手禮轉向林楚夕。
林飛觀望許久,此女飲酒過量的微醺模樣分外蹊蹺。
飲酒過量而小醉,他信,且很有經驗;聽琴舞劍而自醉?一經傳出,足夠吹噓一年。
林飛暗自冷笑,側目盯緊。
紫衣彎腰行禮,長揖打得又低又直,極儘謙卑。
鄰近之人見狀驚覺後悔。適逢討好之風彆院之際,竟被此女拔得頭籌,著實可惜。
眾人追悔未久,紫衣俯仰之間雙手長劍出鞘,素手交疊拋接,變反持為正握。利劍合手,形如剪刀,起身之際交叉絞向斜前。
一抹亮光突如其來,驚呆眾人,全然來不及反應,連驚叫也無半點。
林飛震怒,左手入懷取出連鞘掌心匕;右手自頭頂拔出若羽。雙手齊刺紫衣女雙臂。
林楚夕細觀良久,讀心術一無所獲,雖心下存疑卻無直接證據,故而遲遲未有定計。
眼見鋒刃閃起寒光,信手翻腕動筷,夾住其中一柄,緩緩引向身旁空處。
劍鋒陷入竹筷之間,急促前刺遭牽引,磨出些許聲響。
一陣令人牙顫的聲音裡,忽然竄入‘噗嗤’一聲,難免引人遐想。
林飛見楚夕接下一劍,右手陡然彈指,叮當一聲,若羽擊中另一柄劍身厚重處,迫其偏離原位。
左手悍然拔出匕首,惡狠狠刺向桌麵,瞄準一隻持劍前撩的玉手。仿若笑場之聲,正是匕首穿透掌心所致。
哐啷……
長劍脫手落地,手被穿於桌麵之上,紅色汁液汩汩而出。
紫衣女子恍然驚醒,竟不覺疼痛,反而喃喃自語,我在哪?發生何事?
眾人尚且沉浸在悲切琴聲中難以自拔。見此女步履踉蹌,提劍緩行,皆以為是表演之效,不足為奇。
距離最近的洛青禾仍雙眼迷蒙,愣愣聽曲。
哐當!
破冰棍失手倒落石階砸出刺耳噪聲。隨即錚錚兩聲,弦斷曲停。眾人這才回過神兒來。
“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一如群貓踩尾。
紫衣女終於回神,手掌被刺穿,紅液流淌,才覺疼痛難忍。第一聲許是她貢獻出來的。
隨後才是林姑娘臨近,荊曉煙與洛青禾二位。
荊姑娘完全是驚嚇所致。洛青禾則是怒氣更甚。在她眼皮底下,竟有人刺殺林楚夕,這還了得!
公主殿下踢桌而起,擼臂挽袖,反手攝取破冰棍入手,作勢欲紫衣女子杖殺當場。
借著酒勁兒,這一手算超常發揮。
洛青禾隔著數尺距離,將一根鐵棍吸附入手,震懾全場。一個個噤若寒蟬,唯恐被耍酒瘋的公主視為出氣筒。
林楚夕搖頭苦笑,無意欣賞堂堂公主當場擊殺仕女的壯舉。更何況,她讀來讀去,仍未曾發覺對方有絲毫敵意。
洛青禾杖刑未遂,一腔邪火扭頭砸向臨近桌案。劈啪一頓亂響,有眼色者早已躲遠。蒼荷亦步亦趨,隨身照拂,唯恐節外生枝。
那邊走來一抱琴女子,身姿嫋娜,踱步近前,匆匆跪倒向眾人請罪。
此女低眉順眼。從楚夕角度觀之,唯餘珠釵搖曳,秀發披散。麵容與眉眼早已隱沒於烏黑瀑布之後。
晴雨姑娘語出真切,“小女琴技生疏,無意間撚斷琴弦,掃了諸位雅興,還請公主殿下恕罪。”
罪魁禍首,乃是那持劍行刺的女子。晴雨對此隻字不提,坦陳崩斷琴弦之過,倒是出人意料。
更為有趣兒的是她跪拜方向,與口中所言大相徑庭。
嘴裡請公主恕罪,卻向林楚夕拜倒。她倒心如明鏡,知道誰才是主角。而且青禾公主忙著耍酒瘋,無暇恕罪。
紫衣女驚懼非常,“我,我,我這是怎麼了?為何會在此處,被人釘於桌上?”
她艱難回神,卻被一根發簪抵住咽喉,手攤在桌麵仿佛一道佳肴,早已忘了疼痛。與性命相比,流失些許紅色汁液,未必不能接受。
此言驚呼而出,眾人紛紛起心動念。既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不如借此謀求機緣。
指責聲轟然響起,好似捅了馬蜂窩。
林楚夕丟下筷子,取過酒杯,輕抿一口,緩緩咽下,側耳傾聽些許。
多是落井下石之言。大部分指責紫衣女,似乎叫做李紫煙;少部分認為晴雨既然與之搭配演奏,定然脫不開關係雲雲。
林楚夕心生煩悶,苦於該讀之人一無所獲,不該讀的一個沒少。
幸而洛青禾被這亂哄動靜攪擾心緒,“都給本宮住口!亂糟糟的,成何體統?還有誰的桌案沒砸?快快報上名來!”
前半句本是好的,奈何狗尾續貂。
後句一出,林楚夕當場噴酒,咳喘不止。揮手命林飛將人放開,似無追究之意。
後者心生質疑,卻仍聽命行事,當場釋放李姑娘手腕,更幫桌子拔出匕首。
荊曉煙皺眉半晌,欲言又止,每每開口,總被小妹扯衣打斷。念及她曾於彆院逗留,想必自有深意。
林楚夕擦乾酒水,淺笑道,“這位姑娘,想必多飲幾杯,以至醉劍臨桌。眼下既已無事,快請下去包紮傷口。晴雨姑娘也請免禮,可否上前小敘?”
眾人聽聞此言不明所以,複又交頭接耳。
險些被人劍刺,竟不追究,反邀同謀樂師同桌共坐,真難捉摸。
紫衣女掩麵告退。晴雨將琴還了,披著雪白披風,一步三搖來到上首桌邊,臨近荊沐雨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