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懂你湊什麼熱鬨呀,威哥,有煙不?”
他換了戲服,自己的煙沒帶,兜裡就是那種為了符合時代特征,掐了過濾嘴的煙,這抽一口嘴裡儘是煙絲。
“給!”餘力威摸出一包白殼遞給他一根。
王大倫吸了一口,點頭道“這白殼的味道也挺醇的。”
“這是特醇,焦油含量和尼古丁都要比老低。老弟,我勸你以後還是改抽這個,比較健康。”餘力威顯擺道。
“不抽更健康。”王大倫不慣他作為香港人的優越感,白了一眼,反駁道。
“呃,這倒是。”
一根煙抽完,賈導演總算跟非專業演員們溝通好感情,進屋稍稍稍稍暖和了一陣,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朝裡麵問道“姨,褲子差不多了嗎?”
“好咧,馬上就好!”老太太用標準的汾陽話道。嘎達嘎達的聲音頃刻快了起來。
“好,大家利索點,第二場準備了。”
……
老賈預言的下雪天沒有來臨,第二天開始轉晴了。
外屋,灶台邊老太太在下麵條。旁邊支著張挨桌,四個小板凳,王大倫和崔父、崔弟,圍坐在挨桌旁,等著吃飯。
崔弟跟同學打架打破了頭,象個傷病員一樣纏著繃帶,他穿著一身綠色的軍裝,崔父、崔母和王大倫都是一身藍色。這個年代和過去三十年的大部分時間裡流行的服裝式樣——草綠色、藍色衣褲和毛式帽子。唯一區彆的是他的褲子是喇叭褲,是老太太根據張軍姑媽從廣州寄來的那條喇叭褲改的,這預示著變化山雨欲來。
為此他還被崔父訓斥了一頓,說是“工人穿上這褲子能乾活?農民能下地?”
他的回應是“我是文藝工作者,不乾這活。”
總體上崔父對兩個兒子的管束是嚴厲的,隻是長子偶爾還要頂嘴,小兒子隻有耷拉著腦袋老實聽著。
麵條熟了,老太太先盛了一碗給崔父,一家之主,這是規矩,然後是王大倫。崔父正在搜查小兒子的書包,沒空吃。
以前按規矩一家之主不動筷子,彆人都不能先動。但是王大倫長大了,工作了,又是文藝工作者,屬於腦力工作者,他對著種規矩很排斥,自顧自先吃起來。
都說山西人做麵條那是一絕,老太太的手藝沒的說,都是老太太親手做的手擀麵。來兩勺醬,倒點香油,倒點醋,拌一拌,就著一大盆白菜炒肉片,這肉片肥的肥,瘦的瘦,肥的都在油裡炸過,吃起來彆提有多香了。
崔父從崔弟的書包裡翻出一把鐵尺。
“拿上鐵尺乾什麼?打人啊?”
鐵尺果斷沒收。
老爹訓斥弟弟,王大倫隻當沒聽見,自顧自的吃著麵條。
崔父又翻出一本小人書來,罵道“小人書,你多大咧?”
看看封麵又翻翻裡麵,讀著封麵的字,“茶花女,什麼叫茶花女?”
作為家裡的文藝工作者,王大倫回答了一句“賣茶花的女人就叫茶花女。”
崔父翻開來,看看第一頁上的簡介,看了兩眼眉頭就皺起來。
“哢!”老賈喊停。
“大叔,你把這簡介念出來。”
這個劇本上沒有,拍之前也沒說,不過現在大家已經逐漸開始習慣老賈這種時不時就要改戲的工作風格。
“知道咧。”崔父點點頭。
“重來,action!”
簡介上的字有點小,崔父五十多歲,眼睛早就有點老花了,拿著小人書離得老遠,一字一句地念著“通過瑪格麗特的不幸生活和悲慘結局,整個揭露了資產階級的罪惡和道德上的虛偽……”
這段如果用普通話念可能感覺不到什麼,但是用汾陽話以及崔父特有的說話腔調,彆有一番喜感。
“……女主人公瑪格麗特的出身寒苦,後為生活所迫,淪為巴黎街頭的妓女……還巴黎!還妓女!”
崔父把小人書往桌上重重一摔,衝著小兒子的後背就重重地打了一下。
小兒子脾氣強,但是不敢頂嘴,隻能憤憤的站起來,飯也不吃走了。
王大倫瞟了一眼,拌了拌碗裡的麵條,跟崔父道“吃吧。”算是變相的勸了一下。
隻是他的神情有些不屑,從父親批評他的喇叭褲開始,他就認為跟上一代有代溝。父親批評弟弟看茶花女,原因竟然是這個故事描繪了一個巴黎街頭的妓女,這是他們老一輩所不能接受的。隻是他沒有意識到這不單單是代溝,而是反映這個時代政治、文化和曆史的一道清晰的裂縫。
攝影機架在門口,這是一段中鏡頭,其實從開機到現在,拍攝基本上都是長鏡頭、遠景鏡頭,象今天的中鏡頭運用還是第一次。而且老賈還極端限製的攝影機的運動構成,沒有特寫和手持攝影機。
這是老賈在開機前就宣稱的全新的拍攝手法,據他說這是為了客觀地展示他們存在於眼前的事物,保持一種有距離的觀察。
尊重發生於特定時空的各種各樣的事情,自由地讓事件不受乾擾地展現,不對觀眾的凝視進行掌控並維護他們的觀影自主權。這是平等、尊重個體、渴望自由的意識的電影語言。
彆看他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他這是在向他的偶像侯孝賢致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