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寂靜那麼久那麼久,久到周浦深都以為岑路睡了,可他自己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小舅的話長久地縈繞在腦海之中,讓他始終夜不能寐。
每一次他想閉上眼的時候,就想起陸靜鬆的那句“你的小男朋友肯定經曆了更多。”
周浦深就會立刻從迷糊中嚇醒,心跳快得他幾乎害怕貼在自己懷裡的岑路會被吵醒。
在周浦深第五次心跳加速的時候,他突然聽見岑路在黑暗中輕輕地問了一聲
“小深,我們從前見過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黑夜裡視覺模糊的關係,周浦深突然覺得一貫自信的岑路,方才問出的這句話竟然是這樣脆弱,仿佛就像是一隻已經滿布裂紋的瓷器,風一吹就碎了。
梁淺的話言猶在耳“隻要他想起來,你就必須走。”
周浦深一直是將這句話當作前提的。
或許是在苦苦尋了他五年後,自己已經身心疲憊,在聽見梁淺有他的消息時根本不顧一切,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答應了對方提出的一切要求,隻為見他一麵。
可……這對哥哥來說真的公平嗎?
這冗長的沉默刺痛了岑路的心,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滿懷好奇心的潘多拉,在沒打開魔盒之前總是滿腹好奇,可當他打開盒子之後,又開始憂愁即將到來的災禍。
比如,他和周浦深之間的關係,到此為止。
岑路覺得他無法承受這種可能性,甚至在腦海裡想想也讓他痛苦得喘不過氣來,所以他當即便後悔了,伶牙俐齒的人此刻隻能笨拙地補救“你要是不方便說就不用說了。”
我可以裝作不在意。
我可以當作不知道。
隻為了讓這個夢,做得再久些。
可岑路卻清清楚楚地聽見耳邊有一聲輕輕的歎息,接著是男人溫柔至極的聲音“見過。”
而且我從那時候開始,就愛你了。
岑路這是第一次見識到安複臨的能力。
這個平素連衣服也穿不好的青年在修理機械時卻仿佛完全換了個人,主機連在一邊,他一會兒用扳手對著那蜘蛛網似的的線路左擰一下右擰一下,一會兒偏頭去敲兩行代碼。
這會兒他似乎碰到了什麼難題,蹙著眉頭乖乖地坐在觀景台的沙發裡那兒,對著蔚藍的湖泊一言不發。
果然如同吳醫生所說,不知道他怎麼勸動了“父親”和陸靜鬆,安複臨這樣神出鬼沒的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裡。岑路很喜歡跟他相處,不僅僅是因為記憶裡那些閃現的片段讓他斷定自己曾見過這個孩子,安複臨也總是十分親近他,每天隻要他來,就會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連周浦深來給兩人送東西吃都要衝著他呲牙咧嘴。
”怎麼,遇見難題了?“岑路低著頭讀了兩行,接著接過他的鼠標,滑動滾輪讀著整個頁麵”這裡,“岑路指著某一行發光的藍色字體”參數代錯了。“
安複臨懊惱地拍了拍頭,就像是個二元一次方程沒解出來的中學生。照理來說這兩千多行的代碼需要寫好幾個測試才能找出錯誤,可岑路幾乎是在瞬間就把問題找出來了。
安複臨敲著回車將錯誤行刪除,藍瑩瑩的屏幕上反射出他難過的臉。
周浦深端著一盤剛剛切好的水果,來觀景台找兩人。
幾乎是電梯門剛剛打開的瞬間,岑路還未曾回頭,就滿含笑意地說了一聲“小深,你來啦。”
周浦深愣了一下,可就當作沒在意似的走到岑路身邊,將他愛吃的橙子轉到他那一邊去“哥哥,多吃點。”
安複臨不高興地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大踏步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到兩人之間,回頭狠狠地盯著周浦深。
岑路啞然失笑,於是隻得把手裡的橙子遞給他“給你好不好?”
於是安複臨得意了,耀武揚威地看了周浦深一眼,扒開橙子皮就狼吞虎咽地啃起來,不一會兒就吃得滿臉橙子水。
周浦深對他這種行徑很是不滿“比兵營裡跑了五公裡路的新兵吃得還多。”
岑路看著他滿臉的醋意,無奈地揉揉眉頭“你們倆成天這樣,也不嫌累。”
周浦深看了他一眼,黑眼睛裡溫柔漫溢。他伸手越過安複臨,捏住了岑路的後頸,緩慢輕柔地給他按摩“對啊,我就是不高興。”
“你真是……”
周浦深像是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摸出了一顆巧克力,趁著安複臨埋頭在西瓜裡的時候悄悄從背後遞給岑路。
他悄聲說“這是給哥哥的加餐,彆的人,”他很幼稚地撇了一眼安複臨,“都沒有。”
岑路笑了,那笑容裡全都是甜蜜和寵溺,他從善如流地撥開巧克力糖紙,湊到嘴邊卻停住了。
周浦深覺得奇怪“怎麼了?”
“沒事兒,”岑路笑嘻嘻地說,可那糖紙卻沒有從鼻子前麵移開,他站起身“我去洗手間一趟。”
接著他很緩慢地轉身,看起來很穩當地朝著洗手間走過去。
有粘稠的血,一滴,兩滴,很慢很慢地掉在了巧克力糖紙上。岑路很小心地兜著,不讓身後的周浦深看見。
他的愛人坐在一片澄澈的湖景之中,滿懷愛意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