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瓦茲洛夫約娜塔莎去跳舞,娜塔莎說“謝謝邀請,我要看書。”她“砰”的一聲關上門。瓦茲洛夫雙手握拳揮向門卻不敢打,隻好趴在門上發泄著。
夜晚,娜塔莎在收拾東西,瓦茲洛夫敲門說著“娜塔莎,是我。我回來了,給你帶了一些吃的,開門。”娜塔莎說“太晚了,我要睡了,明天吧。”“娜塔莎,我拿了好多,都是你喜歡吃的,放到明天就壞了,求求你開門——”
娜塔莎開門,瓦茲洛夫抱著一大堆東西進來,放到桌上說“有些是緊俏物品,區裡領導才有的,是我的待遇。還有酒,來,咱們喝一杯。”娜塔莎往外推著他“謝謝你瓦茲洛夫,你已經喝多了,快回去睡覺!”
瓦茲洛夫一把抱住她“不,娜塔莎,我今天,要跟你好好談談。我從戰爭年代一直追求你,現在,我每天就睡在你身邊,可是卻得不到你的愛,我太痛苦了!你不能這麼折磨我!”娜塔莎掙脫了瓦茲洛夫的懷抱“那都怪你自己!我早就說過,可你……放開我!瓦茲洛夫你瘋了!放開——”
娜塔莎甩開瓦茲洛夫,隨手舉起一隻花瓶喊“瓦茲洛夫!你清醒些!你不想兩人都受傷吧?”瓦茲洛夫清醒了點,可憐地說“娜塔莎,我跟你做鄰居的這段時間,表現得怎麼樣?”娜塔莎說“到今天之前,一直表現得不錯,可是今天不好。你不要讓我再重複以前的話了。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回到莫斯科去,跟卡佳好好相愛,結婚,二是把卡佳接過來,在這兒成個家。你好好當你的副區長,以後會升到區長、區委書記、市長。”
娜塔莎再一次挪窩,調到離綏芬河不遠的紮烏斯克鎮的農用機械廠。這是一個小廠,隻有幾台設備,住房也很簡陋。廠長說“娜塔莎工程師,委屈你了,這隻是臨時住處,明年我會給你一套好房子。”娜塔莎說“廠長同誌,連這個我也不要。我隻有一個請求,請給我派幾個工人,幫我在綏芬河邊搭建一個木頭房子。我要去河邊住,那裡的空氣更好,反正隻有幾裡路,不會耽誤廠裡的工作。”廠長連忙說“這沒問題。”
娜塔莎把廠長領到那個河麵最窄處說“就在這裡建,儘量離河近些,我想一個人安靜。要多長時間能建完呢?”廠長說“三四天吧。我們先回工廠,建好了再過來。”娜塔莎說“不,我要陪著工人們在這兒。”
木屋三天就建好了,還帶一個小院。娜塔莎興奮地拍打著,轉圈看著。廠長說“房子雖然粗糙些,但很結實。牆麵都是雙層的,能暖和一些。屋子裡生起火,冬天都可以住。您滿意嗎?”娜塔莎說“我太喜歡了,謝謝同誌們!”
娜塔莎往對岸看著,一個中國的漁夫在河邊打魚。廠長問“您確定一個人敢在這兒住嗎?”娜塔莎自豪地說“我戰爭年代就在這一帶打過仗,有什麼不敢?再次謝謝同誌們!”廠長帶著工人們上嘎斯車走了。娜塔莎一個人跑到河邊揚起雙臂,傾情呼喚“噢——龐!我來了!你快來吧!”河邊的風把她金色的長發吹拂起來,把她的聲音吹送到河對岸。
娜塔莎住進木屋,每天按時上下班。她對工作十分認真負責,全麵調查了工廠的簡陋設備,保證先在兩套設備上搞革新,然後再慢慢擴展到全廠,另外,還設想建新廠房,上新設備。她的行動和計劃受到廠長和工人們的高度讚揚。
工作和住處安定下來,娜塔莎開始實施她的計劃。河邊風平浪靜,景色宜人。河灣處拐出一個小湖泊,娜塔莎在船上跟一個漁夫學打魚。她問“同誌,再往那邊搖搖行嗎?離那邊的河岸近一點兒。”漁夫說“姑娘,不能再搖了,再搖就是中國了,要犯錯誤的。”娜塔莎呆呆地望著河對岸,對岸有一個中國漁夫也在船上打魚。娜塔莎揮了揮手,對岸的中國人也揮了揮手。
傍晚,娜塔莎坐在河岸離對麵最近的地方裝著釣魚,對岸那個中國漁夫在撒網打魚。娜塔莎看著自己手裡的懷表,計算著樹林邊走過蘇軍邊防兵的時間。她又看河對岸,計算中國邊防兵走過的時間。
天剛黑,月光時明時暗。中國漁夫老郭把漁網放進土屋裡,把門鎖上,走到船邊,拿起漁簍要走。他看到河麵上慢慢漂過一條小船,他疑惑地擦擦眼睛,走近去看,娜塔莎“嘩”的一下從水裡站起,把他嚇了一跳。他後退著,轉身想跑。娜塔莎穿著一身黑潛水服,從自己漂來的船上拿乾毯子披到身上說“哎——您好!彆害怕,您不是認識我嗎?對岸的。”
老郭停下步子說“啊……好,你會說中國話?”他指指對岸,“看你來好幾天了,剛搬來的?”娜塔莎說“是的。我想,跟您說個事情,行嗎?”老郭說“快坐下,目標小。”娜塔莎說“請問同誌,這個小土屋是您的家嗎?”老郭說“這是我打魚歇腳的地方,我家在鎮上。”
娜塔莎說“這太好了!求您幫我辦件事,這是一封信,您照著我寫的中國地址,用您的字抄到信封上,在鎮上的郵局把信寄出去。信的落款寫您家的地址就行。聽明白了嗎?”老郭問“聽明白了。你咋不自己寄?”
娜塔莎說“現在兩國關係不好,怕寄不出去。其實就是我的一個親戚,留在海東市。我惦記他,問問情況。”老郭猶豫著“這弄不好要犯錯誤。”娜塔莎塞給老郭一卷鈔票。老郭把錢擋回去說“你們的錢我用不上。”
娜塔莎把懷表給他“這表很值錢,拿著用吧。”老郭看看表說“那,我就冒回險吧。哎,他要是回信了咋辦?”“您給我拿過來呀,我等的就是回信。我下次還給您帶東西,好吧?”“你快回去吧,一會兒又過兵了。”
娜塔莎說“謝謝您了同誌。”她把毯子扔到船上,潛回水裡,船又慢慢漂過去。老郭把信揣懷裡,把懷表放耳朵上,很專注地聽著聲音。
晴朗的早晨,一輛嘎斯卡車停在河邊,瓦茲洛夫指揮工人們往下卸木料。娜塔莎從木屋出來,瓦茲洛夫走到她麵前笑著說“娜塔莎,這裡的景色真美,我也喜歡這裡。”娜塔莎問“你想乾什麼?”“我也要療養,呼吸這裡的空氣。”“我不歡迎你。”“河邊是大家的。娜塔莎求求你,讓我留下來。我一定不打擾你的生活。”娜塔莎沒說話。
工人開始打地基。瓦茲洛夫看著娜塔莎的臉色說“娜塔莎,給口水喝吧?”他隨娜塔莎進了木屋,屋裡陳設簡單,但潔淨整齊,木頭打成的小桌上,擺著個大相框,裡麵是龐天德和娜塔莎的合照。娜塔莎給瓦茲洛夫倒著水問“為什麼不回莫斯科?”瓦茲洛夫笑著說“莫斯科哪裡有這兒好啊!”“假話!莫斯科當然比這裡好。隻是這裡的空氣對我的身體有好處,所以我才來。”
瓦茲洛夫看著娜塔莎說“因為這裡有你,就比莫斯科好!”娜塔莎嚴肅起來“瓦茲洛夫,我警告你……”瓦茲洛夫舉雙手做休戰狀“好好,我不說,一切都聽你的,隻要你讓我留在這裡。”娜塔莎板著臉說“有一條鐵的紀律,不經我同意,不許進我的屋子。”瓦茲洛夫敬禮“是,中尉同誌!”
白愛紅給白副廠長往身上比試著織了一半的毛衣,白副廠長說“愛紅,還對那個龐天德情有獨鐘?娜塔莎走了,你可以試探他的態度。”白愛紅說“他曾經說過,不管什麼情況,他都不會和彆的女人結婚。”“輕狂!不考慮現實嗎?”“人家這才叫愛情。我佩服他。”
白副廠長說“說起來,這小子還挺公道,人也不錯。我從彆的渠道聽說,考核我的工作組找他談話,他說了我的好話,對我評價很高。他是車間主任,又是個生產標兵,他的話,能代表大多數。我得感謝他。”白愛紅說“爸,這說明他為人正直。”“遺憾的是他不同意和你好,要是你們好了,我可以提攜他的。”“爸,用你自己的話說,這是你這個級彆乾部說的話嗎?”“這就是人的弱點,為了寶貝女兒嘛!”
白愛紅還是聽了爸爸的意見,對龐天德開始“試探”。傍晚,龐天德在廠圖書館看書,白愛紅就坐在與他相隔兩個桌子的斜對麵。兩人各看各的,過了一會兒,白愛紅起身走到龐天德對麵,寫了個小條,推過去。字條寫著出去走走?龐天德默契地點點頭,和白愛紅推著自行車在廠區的林蔭道上慢走。
此時夕陽染紅半邊天,西天一片絢麗。白愛紅說“有心事?我看你半天書都沒動一下。”龐天德說“你監視我啊?”白愛紅笑“誰監視你,咱們不是朋友嘛,關心你啊!另外,想了解你現在乾什麼?又有什麼發明?有什麼進步?”龐天德神色黯然道“我啊,進不了步了,連這個車間主任都想辭了。”
白愛紅問“啊?為什麼呀?”龐天德看看她“你不懂,我有更重要的事。”“我為什麼不懂?知道你是為了愛情。雖然我嫉妒,但我支持你。”“真的?”“多瀟灑啊!這是超脫,是境界。”龐天德哭笑不得“你這是小資情調。我哪有什麼境界?我就是為了追尋我愛的人。”白愛紅說“你這不是小資情調?我看啊,咱倆一對小資。”兩人都笑了。
白愛紅說“給我講講你們的愛情故事吧。”兩人坐在籃球架下,中間隔了一點距離,龐天德慢慢講述著他和娜塔莎傳奇般的愛情故事。白愛紅聽完,用手絹擦了擦眼淚說“這麼動人啊!能寫一部小說了。你現在怎麼辦?你的娜塔莎已經走了,連一絲音信都沒了,你們結婚沒有可能了。”
龐天德搖著頭“現在還不能說結果,愛情的力量不可估量,我會有行動。”白愛紅說“我相信愛情的力量,可我更相信時間的力量。你們早晚會互相淡忘。”“不可能,誰活著,誰就會看得見。”
白愛紅癡癡地看著龐天德的側影。龐天德問“不信?”白愛紅說“信,我覺得你真了不起。你那個日本妹妹也打算嫁給你嗎?”龐天德笑道“你好像派出所的?”白愛紅毫不掩飾地說“看看我還有多大希望。”龐天德真誠地說“白愛紅,既然是好朋友,就聽我一句,趕快找個好男人吧。”“再不嫁就老了是不是?”“是。啊,不是。”白愛紅咯咯笑著起身“走吧,談話結束了。”
白副廠長升任拖拉機廠廠長,臨行前,他把龐天德叫到辦公室問“小龐,願不願意跟我去拖拉機廠?我了解你,到那兒可以更好地發揮你的才能。跟你說句不該說的話,要想進步,得有背景。知道什麼叫背景嗎?”龐天德說“知道。我覺得現在挺好。”“好什麼呀,你雖然是車間主任,但還是工人編製,得轉成乾部才有發展。我走了,沒人幫你辦這個事。”“廠長好意我領了,但我不在乎,當工人不錯,國家的主人嘛。”
白副廠長說“跟我就不用來這套了,好好考慮考慮。”龐天德說“不用考慮。廠長一定是有條件的吧?愛紅她不錯,我們是朋友,但不會發展成那種關係。”
白副廠長慍怒“你橫豎就是看不上她,是不?你這小子哪都不錯,就是有點輕狂!”龐天德說“廠長,對不起,你就當我不知好歹吧。”“我就不明白,那個專家早走了,沒準現在都結婚了,你還守什麼?那日本女孩又是你妹妹,不是那個關係,那你早晚不得結婚?”“這個,我不想多解釋,請廠長諒解。也許,愛紅她能理解。”“天德呀,你說我怎麼辦?她現在什麼人也看不上,就這麼耗著。”“那,我找她談談。”
龐天德真要和白愛紅“談談”,他趁夜校下課的機會站在大門前路邊等白愛紅。白愛紅手裡抱了教案和書出來,看到龐天德,就朝他走來。龐天德隨手把一瓶汽水遞給她。學員走光了,隻有他們倆站在燈影裡喝汽水。
汽水喝光了,白愛紅看著兩人的空瓶子問“你就是來找我喝汽水的?”龐天德欲言又止。“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說不出來,那就彆說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不也一樣?”白愛紅說完,款款走了。
車間裡機器聲響成一片,工人們都在忙著。牆上掛著大標語大乾快上,超額完成生產任務!快馬加鞭,趕超英美!
一個女工拿著信跑來說“主任,你的信來啦。不是外國字兒,是黑龍江來的。”龐天德疑惑地看著信封上的地址,他打開信,隻看了一眼,驚喜地把信捂住,對一個技術員說“你盯著點,我一會兒就回來。”技術員說“主任你可快點,二號線一會兒又得對接了,我們整不明白。”龐天德揮揮手跑走了。
龐天德跑到他常來的那台廢棄的舊卡車旁,跳上去,把車門關緊看信。
龐,我的龐!我的頭發,我的被困住的雄獅,我親愛的方向盤!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這封信。我想,我給你的信,還有你給我的信,一定都在半路夭折了。我們兩個相愛的人,像兩隻斷了翅膀的燕子,找不到方向了。但是,我不管這些,我堅定地按著咱們訂下的計劃,一步一步到達了我們預定的地方。龐,我現在就在綏芬河邊,我看得見對岸的村莊和樹木,就像自己家裡一樣。要是沒有邊防兵的出沒,我根本不知道還有國界。龐,我開始安心地等你。我不知道你那邊是什麼情況,但我相信你,終有一天你會來的。綏芬河水會見證我們的愛情……
龐天德正在看信,一個工人跑到車邊,用手拍打著車門喊“龐主任!出大事了!技術員小路,還有張大力,兩人都受傷了,設備也壞了!”
對龐天德的處分很快下來了,主任拿掉,降一級工資。龐天德並不感到委屈,隻是他要請假一個禮拜,批不批都得走。他私下裡告訴廠辦劉主任,他是去牡丹江軸承廠聯係調工作。劉主任猜他是為了娜塔莎,他笑著承認了。
晚飯後,龐天德又上了房頂。過了一會兒,紀子也爬上去,無聲地坐在龐天德身邊。好一陣子,紀子小心地說“天德君,請想開點吧。”龐天德說“紀子,往後改稱呼吧,叫哥。”“我還是這樣叫吧,習慣了。”龐天德說“我答應過老爺子,等他百年之後再走。可是,現在情況有變化,我不想等了。紀子,要是我走了,老爺子就托付給你了,你要照顧好他。”
紀子問“你去哪裡?”龐天德說“去牡丹江,我一個朋友在那兒給我找了個工作。”紀子說“為什麼啊?出事故了,當個工人也挺好,工資夠用就行了。天德君,你不會是因為我吧?我最近也沒煩你啊?”“跟你沒關係。我就是想換個地方。”紀子問“牡丹江,在哪邊啊?”“在北邊,黑龍江。”“噢……是不是娜塔莎也在那裡啊?”
龐天德愣了一下“哪有的事!人家在蘇聯呢。彆瞎說。”紀子說“那,你放心去吧,我給老爺子送終,然後我就去找你,結不結婚沒關係,我得伺候你一輩子。”龐天德突然煩躁“你不要讓我欠你太多了!我還不上!你要累死我啊?你要讓我一輩子背著你這個影子活著啊?你讓我鬆快鬆快吧!”紀子無辜地看著他,委屈得要掉淚。
龐天德從房頂上下來毫無睡意,回屋給娜塔莎寫信。
娜塔莎,我的最愛,我的永不乾涸的河流,收到你的信之前,我以為我的折斷的翅膀再也接不上了,以為我就要在這無邊的思念中度過我的餘生。我也許會背著行囊,在蘇維埃廣闊的土地上,在所有的城市和鄉村尋找,尋找那個用愛情之火燃燒著我這麼多年,直到此刻還在燃燒,可她自己卻折斷了翅膀不知跌落到哪個角落裡的我的娜塔莎。在我茫然無措的時候,你的信來了,像新鮮的血液注入我的身體,我還站著,雙腳還未移動,心早已飛到綏芬河邊!娜塔莎,你沒感覺到我就站在你的身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