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知道,方才說到要用火箭,郎君為何笑的那般怪異。
因為依舊作用不大。
弓兵的箭囊是特製的,箭支取出之時,纏在箭杆上的麻絲,草戎都還滴著油。見火就著,且油滴到哪裡,火就會燒到哪裡。
這也是李承誌為何會勒令弓卒那般小心的緣故。
而這樣的箭射出去,不管釘到哪裡,都會濺出火油,所以一支箭能燒起好大一塊。不管是鐵甲、還是人、或是馬。
若是木盾,就更輕鬆了,絕對是一燒一大片。
但詭異的是,此時的火箭釘到那木盾之上,竟然就隻箭杆有火,根本將那盾牆引不燃?
細看了幾眼,當看到一枚手雷落到盾牆之上,木盾竟被砸出了一個坑,好似還有水花濺起時,李鬆心中一動那木盾之上,竟釘著麻布,或是棉被?
隻要一潑水,麻布就會吸足水分,火箭落到上麵,自然也著不起來……
一瞬間,李鬆仿佛老了好幾十歲,麵容蕭索,滿目蒼桑。
以往,李承誌屢次說教,稱火藥再厲害也隻是工具、武器。若過於依賴,便會失了根本。
李鬆表麵聽從,但心中很是不以為然。
火器又非普通的刀兵,又豈是那麼容易就能想出破解之法的?
所以他一直信心百倍,以為有了炸藥,這天下再無李氏之一合之敵!
而到此時,他才明白李承誌常說的那句話,“人力有窮時”是何意。
元繼所用之法簡單至極,卻偏偏讓他無計可施……
李承誌麵無表情的走了過來“如何,可有感想?”
李鬆低著頭,緩緩的單膝跪地“仆……慚愧!”
“慚愧就對了!總比你妄自尊大、視天下英雄於無物,終有一日慘遭大敗,甚至是丟了性命的強……”
李承誌慢悠悠的吐了一口氣“日後須時常自勉霸王雖雄,仍有烏江自刎。關羽氣盛,難免敗走麥城……”
聽到這兩句,李鬆如夢初醒,刹那間便是一身冷汗。
他安敢與項羽、關羽相提並論?
“罷了,起來吧……也莫要浪費箭矢了,去傳令,命弓兵儘數撤回。”
李承誌也懶的賣關子,“再令李彰,也莫要拋雷了,換成油甕……嗯,你也去,持我令信去找李亮,就稱需那種清澈如水的火油,不然憑李彰定是要不出來的……”
清澈如水的火油,豈不是還是火油?
李鬆有些不解,李始賢更是狐疑“你方才不是還稱,元繼此次準備的極為充分,應是備足了水,隻憑火箭,根本破不了這盾牆?難不成,這火油另有蹊蹺?”
可不就是有蹊蹺?
反正稍後就能看到,也沒隱瞞的必要。李承誌點著頭“這一次,才是真正的水澆不滅!”
其實就是從石油當中提取的輕火油,也就是熬煉之時,浮在最上麵的那一層。
具體成分李承誌不好判斷,但至少有汽油、煤油和柴油的成份。
這玩意就是倒進水裡都能點燃,就更不怕用水澆了。
而用來泡製火箭的,則是底層的重油,其中含有瀝青,沾上就抹不下來,所以才會傳為“附骨之蛆”那般神奇……
李鬆一聽,眼中又泛起了精光。
李承誌的臉頓時一黑“相生相克乃是至理,有矛就定會有盾,世上豈會有無解之物?你信不信今日之後,元繼定會想出防備之法?”
李始賢迫不及待道“連水都潑不滅,還能如何破?”
“土掩即可,父親若不信,此戰之後一試便知!”
李承誌的神情極是認真,“但想來元繼定未料到此節,一時情急,又能到哪裡挖土?”
彆說元繼了,就連李鬆也沒想到。
剛剛沉寂下去的野心又活絡了幾分,李鬆恭恭敬敬的從李承誌手中接過令牌。
“傳令李彰,先拋油甕,待破其盾牆,再視實情而定。若城上仍有頑抗之敵,再以雷器轟擊也不遲……
傳令刁整,待城頭火起,便命步卒填平護城河。再傳令李亮,命涇州兩營準備雲梯、對樓,待城頭火熄,便蟻附攻城……”
李鬆連聲應著,飛快的下了望樓。
李始賢早就知道,不管何日破城,這登城的首功定然是他的。心中雖然振奮,但早已不複前些時日那般激烈。
暗自咂摸了一陣,他又小聲問著李承誌“此時想來,這水潑不滅的火油,定非你此前所稱用烈酒所製。而就連李鬆都不知此物如此厲害,可是你……留了後手?”
李承誌愣了一下,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未隱瞞“父親多慮了,李鬆之所以不知,皆因此物難得。普天之下,就隻夏州的金明郡可產此物。且經此一役,已被我采的七七八八,怕是至少五六年,才得以再采一次,故爾李鬆才不知情,我也是能少用則少用……”
“比那火藥……還難得?”
還真就是。
火藥之中,也就硫黃需要從礦石中提煉,而且也並非多難得。至於硝,隻要有人、養馬養牛,就能源源不斷的用尿熬製出來。
但以古代的技術,也就隻能采一下露天石油。而如今,還真就隻有金明郡有這東西。
李承誌也沒說假話高猛足足動用了近萬民夫,已經將一座數百丈方圓的湖幾乎挖乾,他才堪堪煉了一千多斤輕火油。
倒是可以往下深挖,但難度幾乎呈幾何倍數增長。也就隻能讓石油慢慢往出滲,確實比火藥難得。
再者有比石油更好用的火藥,李承誌覺得沒必要舍儘求遠,所以也就不怎麼上心。要不是此次恰好在關中作戰,他都懶的去采……
看李承誌點著頭,意思並非後手,而是確實難得,所以李鬆才不知情。李始賢稍稍有些失望。
他左右一瞅,見最近的李睿也足足離著數丈,便往前一步,湊到了李承誌的耳邊
“李鬆擅自出兵,滅杜侖部、攻克頭曼城之事,固然有為父之過,但也可見李鬆之野望……故而,你應未雨綢繆,防微杜漸才對。”
未雨綢繆,防微杜漸?
父親果不愧為父親,李崇對其“狡詐如狐”的評語,還真是入木三分。
該留的後手,李承誌何止留了一手。但即便是在李始賢麵前,他也肯定不會說半句實話。
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多謝父親提醒,兒子知道了!”
這種話比較犯忌諱,若非父子,李始賢絕不會多嘴。
隻當他是真的明白了,李始賢微一頜首,又將目光挪向了城頭。
隻是數息,清水城就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