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春!
夕陽西下,渭水河麵波光粼粼,似是灑下了萬點金星。
兩軍一處岸南,一處岸北,皆依河畔急行。大軍行過,煙塵漫天,就如兩道巨大的黃龍,一前一後,緊隨而至。
恰至鳳凰嶺一帶,此處地勢稍緩,最利大軍休整。故而就如約好的一般,敵我兩方竟都將臨駐之處選在此地。
兩軍各據兩岸,隔河相望,誰也不敢近前一步。似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頗有些近鄉情怯。
於忠坐在馬上,探首凝望著對岸的各色軍旗。越看,他越是狐疑。
何止元鷙與崔祖螭?
那營中居中而立,最長的一杆大纛,分明就是李承誌的帥仗。而大纛之下,另外還立著一杆刁字旗。之外才是如元鷙、源規、並崔祖螭等人的號旗。
如此看來,便是李承誌未至,至少也該是右都督刁整執李承誌之儀仗而來。因此這上萬騎兵,應為實軍,而非疑兵……
正猜疑間,一騎越過於忠親衛,湊到他身側。於忠回眸一望,卻是伏羅副將慕容高。
也如於忠一般,慕容高眺望一陣,疑聲問道“既然李承誌未至,那刁整又何必多此一舉,撐這麼一杆大傘予營中,豈不是白白將行軍之速拖慢了不少?”
於忠暗暗一歎,心道蠻夷果然是蠻夷,竟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於洛陽出兵之際,李承誌登台拜將,更受天子之禮。而皇帝授予他之三樣符節,便是虎符、金杖,並這大纛。故而此旗一出,便如李承誌親至,更具天子之命……若擎此旗至於武都、白馬關下,再許以重利,試問關上守將、兵卒如何做想?”
原來是用來勸降?
怪不得昌義之那般惶急,急遣於忠而來……
“但如此大張旗鼓,也說不準是李承誌在虛張聲勢,欲以疑兵之計,誘使我等分兵往西。是以北岸這萬餘輕騎,應為虛兵看著陣勢極大,但定是備馬居多,甲士居少……”
慕容高依舊殘存著一絲幻想,“且如他所願,昌縣候急遣這逾萬甲騎來援,再加有渭水阻擋,我等必是要比北岸魏軍早一步先到武都。故而莫說隻憑這一杆空旗,便是李承誌親至、魏帝親臨,又能如何?”
要如這般,困於陳倉之大軍豈不是更如魚遊釜中,岌岌可危?
於忠反倒期望,李承誌隻是在陳倉虛張聲勢,眼前這一路當為實兵才好。
至少有武都、白馬兩座堅城可依,並有嘉陵江之險,再加兩城守軍,並這逾萬甲騎,當能阻得李承誌一兩日,為欲經陳倉、褒斜兩道而入秦嶺的聯軍贏得一絲喘息之機。
不然若由李承誌自汧源強行渡過渭河,迫不得已之際,昌義之就隻有死戰一途。到那時,才是萬事皆休……
但道不同不相為謀,慕容高自然是巴不得李承誌儘遣大軍強渡渭水,儘快與昌義之開戰,以此讓開西路,以便伏羅儘快西逃。
因此於忠也懶的與他多言,隻是仔細和瞅著岸北敵營。
恰至此時,魏營又有了動靜。似是體整已罷,竟要連夜行軍。
而就如耀武揚威一般,每出一營,皆會先至岸邊,予於忠眼前行過。
看著一隊接一隊的甲騎絡繹不斷,連綿不絕,於忠的心中稍稍一鬆,而慕容高的臉卻陰沉如水。
如慕容高所言,魏騎確實備有副馬,但至少也是一騎兩馬,而遠非如他所期盼,大部分都為空馬。
如此一來,此為實兵已是板上釘釘。且這般急迫,竟要夜行,分明是對武都並白馬兩關誌在必得。
至此,伏羅猝然定計轉奔往西,趁李承誌與昌義之鏖戰之際無瑕顧及,由隴山道出關的計劃已然落空……
慕容高目眥欲裂,厲聲喝道“快報予大人西路已斷……”
見狀,於忠也予左右交待道“遣快騎報與昌縣候,就稱於某心意已決,便是梟首武都,也必與魏軍決一死戰……某彆無所求,隻願縣候安然南歸,能善待於某之家人……”
聽此意,於郡公竟已心生死誌?
親信心中一緊,連聲應諾。
“慕容大人,事已至此,除決一死戰已無他途,故而令全軍起營吧?”
決一死戰個鳥毛?
一想到魏軍的天雷和諸般火器,慕容高就隻覺心肝直顫。
但還能如何?
南有秦嶺、北有渭水,前有強敵,後有伏羅與昌義之,他就是想不戰而逃,竟都無路可去?
竟真如於忠所言,如今之計,隻有決一死戰,才有一線生機?
慕容高躊躇良久,狠狠的一咬牙“起營……”
……
已至四更三點,衙中燈火依舊,看來又是一夜無眠!
已然熬了兩日,昌義之臉色烏青,眼中充滿血絲。再加未曾好好梳洗,半白的頭發甚是散亂,故而乍一眼看去,昌義之就像突然老了十歲一般。
心腹端來了一罐肉羹,小心翼翼的邁過門檻,悄無聲息的放在了昌義之的手邊。
聞到香味,昌義之放下手中地圖,黯然一歎“我無甚食欲,端下去吧!”
裴邃輕輕一揮手,遣退了親信。待四下無人,才溫聲勸道“自昨日天明至此,已近一個對時,你粒米未沾,隻飲了幾杯水酒,這如何使得?
而如今之際,你便為全軍之骨,若因積勞成疾而一蹶不振,這十數萬大軍便如無頭之羊,豈不是任由魏軍宰殺?故而便是食不甘味,如同嚼蠟,也該吃一碗才對……”
昌義之聞言一頓,長歎一聲,搬過了瓷罐,往口中塞了一勺。
隻覺銀匙之中並非肉羹,而是毒藥。入口之時,口中頓時就生出了一股苦水。胸腹之中更是鼓脹如塞,何其難咽。
硬吃了幾口,終是敵不過腹中嘔意,昌義之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嘔出那一灘穢物之中,竟帶著幾縷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