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春!
昭陽殿中坐無虛席,卻又鴉默雀靜、悄無聲息,說不出的詭異。
侍候重臣端湯奉酒、呈筆送墨的宮人極是醒目,行走時儘量放輕腳步,傳訊間就如蚊吟。
幾位元姓輔臣或是愁眉不展,或是臉沉似水。先來一步的遊肇則是紅光滿麵,應是依舊在回味此番大勝之喜。
而如高英,更是麵帶薄怒,俏臉含霜。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崔光止不住的幸災樂禍,卻又裝做茫然無知的模樣,與劉芳一道朝著高英問禮。
“免禮吧……過來看!”
高英點了點麵前禦案,案上鋪著幾張絹帛,上麵寫滿了小字。
掃視一眼,特意看了看信後用印,崔光便知其中兩封皆為李承誌所呈一封應為捷報,一封應為尋常之奏呈。
剩下那一封,則為高肇所奏。想也能知道,費儘心機,最終隻落得一場泡影的高肇是何等惱火。此番號秉奏自然是一紙怨氣,滿腹牢騷。
二人口呼謹遵聖諭,又往前一步,跪至案前。
而便是已知李承誌大勝,但無論是崔光,還是劉芳,第一眼依舊是緊盯著捷報。
自是以李承誌口吻所奏,滿篇平鋪直敘,殊無任何修飾與驚歎之詞,但依舊看的崔劉二人心潮澎湃,眼放精光。
“二月廿八,臣予隴西百裡灘迎擊伏羅,潰敵三萬,斬敵近四千,俘兩千餘,馬匹無算……”
“三月初一,臣取清水,元繼授首……”
“三月初三,崔祖螭舉秦安而降……”
“三月初五,汧陰告急,臣披發纓冠而救之……聞臣即至,昌義之驟然罷戰,連退三十裡……翌日,敵軍再退兩舍,退至陳倉,據渭水與我而峙……
時,叛將元麗遣奸密奏,稱幡然醒悟,欲拔亂反正。臣信而不疑,以此為計,予初八四更之時,與元麗裡應外合,大破敵軍……
昌義之急怒攻心,半道崩卒……生擒副將裴邃,叛將候剛歸降,於忠、公孫稚於武都城下授首,其下軍將俘殺無數……此戰殺敵三萬,俘兩萬餘,餘敵遁入秦嶺,不知所蹤……至此,我關中儘複!”
看到這裡,崔光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若非已然如板上釘釘,真的不能再真,他險些以為是敵人的離間之計。
自二月廿八,至李承誌大破陳倉,大獲全勝,堪堪才隻十日?
而那時,朝廷方知伏羅率甲騎三萬、昌義之率十萬大軍,齊至關中。
滿朝文武何其驚慌,太後與陛下何其無措之時,李承誌卻已啟勝端,而後便如入無人之境,勢如破竹,連戰連捷?
隻是十日……莫說大局已定,便是李承誌舉全軍之力攻下清水,怕是都能讓太後與陛下,舉朝文武喜極而泣。
想想是如此的不敢置信……
更有甚者最讓崔光與劉芳驚疑的是,李承誌最為輕描淡寫的那一句聞臣即至,昌義之驟然罷戰,連退三十裡……翌日,敵軍再退兩舍,退至陳倉,據渭水與我而峙……
那可是手握雄兵十數萬,就如洪水猛獸,令太後與舉朝文武聞之變色,以為已大禍臨頭的昌義之?
為何隻是聽聞李承誌馳持汧源,人還不知在予何處之時,就令昌義之以為禍從天降,避如蛇蠍?
如此看來,反倒是昌義之將李承誌當做了毒蛇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李承誌是如何做到的?
二人驚疑不已,偏偏此時其餘諸輔因此報而憂心忡忡,愁腸寸斷。故而崔光與劉芳再是驚奇,也不好相詢。
皆因中山王等始料未及,以為李承誌必敗,才致弄巧成拙。故而越是深究李承誌為何勝的如此之快,越是令這三人難堪。
劉芳急使眼色,攔住了躍躍欲試的崔光便是想落井下石,也不該如此明火執仗,不然便是往死裡得罪人……
崔光何其不甘,何其不賁?
若非太後在此,他早含槍夾棒,好一頓冷嘲熱諷目光短淺、口密腹劍者,焉有出中山王、任城王、廣陽王之其右各部?
罷了,待李承誌班師回朝,再計較也不遲。
他猛呼一口氣,又低頭看了起來
“但外敵雖定,內亂未平。薄骨律、高平二鎮之逆賊執迷不悟,怙惡不悛,是以此時休兵,言之過早。
且叛酋元麗遠上柔然,其意昭然若揭。古人言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故而臣以為宜除惡務儘,以絕後患……
然,突聞領軍元暉暗攜密旨,已至關中。司空高肇密率大軍,兵臨潼關……臣如聞噩耗,心驚之餘,百思莫解
臣深受皇恩,臨危授命,又少經事故,才淺智薄,深怕辜負太後與陛下之期許,故而領軍出征以來,莫不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而臣反躬內省,深知年輕氣盛,多有孟浪之處。但痛定思痛,卻以為雖小節不拘,卻大義不失。拳拳報國之心,可昭日月……
故臣鬥膽,敢問太後、陛下,及袞袞諸公臣精貫白日,瀝膽披肝,以赤心報國。而諸君何以視誌為仇寇,行仇者快,親者痛之舉?”
看到這裡,崔光的手忽的一抖,心中的不平、憤慨一掃而空,瞬間便隻餘驚懼、不安。
李承誌……也真敢問,真敢說?
這分明就是在質問太後、元英等人爾等莫不是要逼的我李承誌造反?
確實很解氣,但就是過於……猖狂了一些,竟一絲餘地都不留,堂而皇之的就問了出來?
若不是魏子建已然回驚,已知李承誌之後諸般布置,崔光險些就以為,這番誅心之言之後,定是李承誌起兵勤王的檄文。
心中暗驚,崔光微一側目,見劉芳麵如土色,滿麵驚疑,顯然已是這般以為。
他冷笑不已,又看了看元英等人若非老夫,爾等焉能予此穩如泰山?
怕是早已嚇的如劉芳一般,已是坐臥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