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遣使,定然是為招撫而來。
不過也真會挑人,竟然是李韶?
“即是飲宴,老夫自當赴約。待更衣沐浴一番,稍後便至!”
攆走了令兵,崔光又捋著胡須,頗有些幸災樂禍“上次是因元鷙與羅鑒之故,才使你我前功儘棄,更淪為階下之囚。
而這一次卻是風平浪靜,想來朝廷也定是誠意滿滿,怕是封李承誌為王都不一定,不然也不會令李韶為使……我看他再有何話說?”
魏子建卻是眉頭一皺“即知朝廷再次招撫,承誌卻在如此節骨眼上進兵敦煌,可見其心已堅如鐵石,難以撼移,定不會如太後與陛下所願……”
“你當我為何失笑?”
崔光冷哼一聲,“李承誌能囚了你我,自然也能囚了李韶。總不能厚此薄彼,柿子儘挑軟的捏吧?待稍後飲宴,老夫定然要問問他若是不敢,就趁早將老夫與你放回洛京……”
將李韶也囚困西海?
乍一聽好似不妥,但若深想,還真就有可能。
崔光說李承誌不敢,無非是涇州李氏同屬隴西李氏一脈,日後定然要多多借助。是以李承誌得罪誰,也不會得罪李韶。
但反過來再看,以如今西海之局麵,世家地位一落千丈,甚至連庶民、賤戶都不如,就知李承誌對世族成見之深。
觸類旁推,李承誌十有八九沒想過借助隴西李氏然也就能超然事外,一視同仁。
再退一步,隴西李氏多受先皇迫害,對皇室怨念頗深,李韶難保不會順水推舟,假做被逼無奈,實則真心歸附李承誌。
所以,崔光所期注定是鏡花水月。說不定都不用李承誌開口,李韶自己就會賴著不走……
心中這般想,魏子建卻恭維道“尚書所言甚是!”
……
二人對案而坐,李韶慢斯條理的喝著茶水,時不時的就會讚歎一聲。
李承誌卻眉頭緊鎖,臉上愁雲密布。
“我本以為,來的會是任城王殿下,不想卻換成了世叔?”
“崔尚書與魏少卿便是前車之鑒,任城王焉敢重蹈複輒,萬一再落個有去無回,豈不笑掉天下的人大牙?是以你早該料到才對……”
李韶放下茶盞,悠然一歎,“就是可惜,任我百般苦求,終是未能說動元澄,將懷德與承宏帶來……”
“無非就是怕我拒不受撫,欲效防高肇,以父親與大兄要挾予我!是以元澄怎會輕易鬆口?”
李承誌輕歎一聲,話鋒又一轉,“就是不知,元澄去了何處?”
“自稱是要坐鎮關中,儘快調運糧草予北地、六鎮,以助元懌安置降軍、逆民……而如今北地五州、六鎮正值關鍵之時,稍有不慎,就會前功儘棄,想來元澄所言非虛……”
乍一聽,好似是這樣的道理。
雖因高肇之故,其下叛將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隻能無奈歸降。
但叛卒、流民卻不然。
既然敢造飯,定是將性命都豁出去了,已沒什麼好怕的。所求者無非也就是有口飯吃,有條活路。若是連這一點都滿足不了,那再反一次又有何懼?
是以要慎之又慎。
但反過來再看,又何需用到元澄?
元懌雖久居中央,未曆地州,自然沒什麼撫民的經驗。但奚康生、邢巒、崔延伯皆為當世良臣,自然知道恩威並重,雙管齊下的道理。
且隻是調運糧草這等小事,無論其中的哪一位都綽綽有餘,何需元澄這位首輔事事躬親?
李承誌總覺得有些蹊蹺,甚至懷疑元澄已然為使,去了柔然或是吐穀渾,或是南梁。
心中猜疑,他又悵然一歎“這高肇也太無能了些據五州六鎮,擁大軍十數萬,子民數百萬,糧草充足,兵甲無數。正該是蹈厲奮發,勇猛精進之時,卻是說降就降?
而這也就罷了,最令我百思不解其解朝廷名為招撫,實則強令,且苛之又苛,近乎不留退路。為何高氏以下之叛將竟甘之如飴,能儘皆應允?
想想也真是可笑以前至少是實爵,且不為封疆大吏,就為領兵大將。而如今卻淪為籠中之鳥,混吃等死之輩。且稍有錯差,就會被朝廷興師問罪,秋後算帳。既如此,當初何必隨高肇起兵?”
李韶端著茶盞的手一頓,瞪著眼睛問道“你是明知故問,還是真就不知?”
“世叔這話問的奇怪,侄偏居西海,耳目閉塞,又能從何處得知?”
“一切皆因你而起,與你偏居西海有何乾係?”
李韶“唏溜”一聲,似是品味著茶香,還吧嗒了幾下嘴。而後才放下茶盞,目光灼灼的看著李承誌
“你又可知,舉高植與長孫道十五萬大軍,苦戰半年,都未予羅鑒分出個高下。最後還是高肇突發奇想,以激將之法逼的羅鑒西進……
而你倒好,就隻以萬餘兵力,予旬內就大破羅鑒近十萬大軍。且大磧、比乾城緊鄰沃野,也就幾日便有無數羅鑒麾下潰兵逃至六鎮。又不消半月,西海火炮之威名就傳遍了六鎮,更傳遍了五州……
火炮一響,但凡碎石、鐵屑所過之處,幾乎人馬不留,寸草不剩。而隻需十數炮,偌大的山頭就能被夷為平地。而雄城再堅,已如何與山比肩?
如此,焉能不使高肇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安?而與羅鑒對峙半年,未建寸功的高植、長孫道等人,又會如何做想?他更知你已與他誓不兩立,絕無轉圜的餘地,是以才降的這般快……是以並非高肇與麾下叛將無能,而是你李承誌太強之故……正因高肇有自知之明,所以才能當機立斷,斷尾求生……”
稍一頓,李韶又歎道“如今想來,太後與陛下也應是得訊了。若是易地而處,連高肇都是因你之故而歸降,而並非敵不過朝廷,更非懾於朝廷之威,可見西海之強?即如此,元澄明知你恨他咬牙切齒,來日難保不會有性命之憂,是以又豈會自投羅網?”
“也難保不會是朝廷的緩兵之計,也更有可能是為師出有名,從而先禮後兵?”
李承誌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就是不知,朝廷兵從何來?”
“兵倒是有如今奚康生麾下雄兵十萬,且高氏降附,予北鎮與五州的降兵之中,至少還可再編強兵十萬。但有羅鑒與元鷙為前車之鑒,太後與諸公如今也應清楚如果隻靠兵多就妄想將你平定,無異有些想當然了……”
李韶擰著眉頭,“故而我以為朝廷此次封賜,不一定就是緩兵之計,而是出於無奈,不得不如此!”
“若真如此,豈不是養虎為患?太後再是愚昧,元澄等人再是短視,也絕然不會出此下策……”
李承誌沉吟道,“以往種種,猶然曆曆在目,太後與元澄等人慣會使詐,最是喜好卸磨殺驢。是以小侄尚有自知之明信誰,都不如信自己。是以這封賞再厚,我也不會受的。”
“如此一來,豈不可惜!”
李韶點了點案邊的聖旨,“封為涼王,割據涼州,凡金城以西,皆為涼土……自魏將以來,何人有此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