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楊播不以為意,但自半年前,病痛越來越重,已夜不能寐,痛的整夜整夜的在榻上打滾的時候,他才知道這東西的妙用。
如今人已瘦的皮包骨頭,但臉上依舊浮現著一抹潮紅,眼中更是精光閃爍,就如回光返照一般。
但如仆從,又如日日侍於床前的楊侃皆是習以為常。
隻因一旦病痛發作,楊播都會飲那藥酒,飲過便會如此,似是比常人還要振奮。
但也就刻,待藥效一過,楊播便如抽走了兩魂六魄,或是呆呆傻傻,或是半睡半醒,直至入睡。
每日雷打不動,白日一次,夜裡一次,神智不清或是昏睡的時候足有十個時辰往上。
親近之人皆知飲此藥如飲鴆止渴,但總比日夜痛嚎,疼的楊播舉刀自刎的強……
知道他每日醒的時候不多,眾兄弟也不敢過分耽擱。隻是齊齊的問候了一聲,便退至兩側。
楊椿與楊津對視一眼,見五弟目光幽冷,神情肅然,楊椿一咬牙,起身將急報遞了上去。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楊氏盛極一時,執關中士族牛耳數十載,門生故吏遍布朝野,自然有可靠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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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朝廷報喜憂,總要上傳下達,總要差人辦事,個中內情,又怎能瞞的過楊氏?
更何況,足萬餘車糧草、數十萬百姓已運至岐州,總不能是來打仗的吧?
所以絕無人懷疑信中真假……
剛用過藥,正是耳清目明之時,楊播未讓楊侃代勞,直接將秘報接在手中。
粗粗一掃,他先是一怔,而後精神一振,原本隻是半躺,此時竟坐直了身體。
幾兄弟臉色一變,皆在心中一聲暗呼遭了!
而離的近些的楊椿、楊津更是驚的站起身來。
數月前,楊播力排眾議,為行火中取粟之計,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最後甚至搬出家法,才將楊椿與楊舒壓服。
而後更是將楊氏大半的積累奉於崔延伯、元遙等,所謀著,無非便是讓西海與朝廷兩敗俱傷。
但可惜,最後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予楊播而言,無疑於驚天噩耗。就此而一命嗚呼也有可能……
正當眾人驚疑不定,肉跳心驚之時,楊播卻輕輕的放下了信紙,連手都未抖上半分。
再一細看,臉上竟帶著笑意,並非怒極反笑,反似是終於得償所願一般。
還以為楊播被氣瘋了,楊津滿是擔心的喚了一聲“大兄?”
“無礙!”
楊播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又在眾兄弟臉上掃視了一圈,最後停留在楊椿臉上,“延壽,這些時日以來,你定以為我已病的神智不清,更或是醉糊塗了吧?”
若是以往,楊椿定會應一句不敢,但此時卻被駭的呆若木雞,啞口無言。
便是與李承誌同出一脈的李韶,此時都不敢稱“義無反顧,舉族而附”,何況與李承誌交情寥寥的楊氏?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既盜。李承誌再是蠢笨,又怎會儘信之?
稍一推算,便知其有詐。不過就是太過決絕了一些,李承誌竟會就地翻臉?
楊舒歸來後,楊椿時不時的就會想若非神智不清,大兄焉敢使六弟行那般拙計?
但此時再看,竟是大兄有意為之?
莫說楊氏兄弟,便是楊鈞也被驚的不輕。愣了好一陣,才驚聲問道“大兄,為何如此?”
“引蛇出洞,欲擒故縱罷了!”
楊播輕聲笑道,“若非如此,焉能使李承誌畏首畏尾,投鼠忌器,生怕為我楊氏做了嫁衣?不然大戰但一再起,朝廷大軍便是能守住關中,也必然會損失慘重……
而不如此,焉能使太後喪心智昏,狂悖無道,冒天下之大不韙?”
沒幾句,楊播就笑了起來,但未笑幾聲,便一陣猛咳。
但並不似往日那般撕心裂肺,似是要將心都咳出來的模樣。隨著幾口惡痰吐出,楊播隻覺渾身輕爽。
“若非文明太後(馮太後)舉賢不避親,我楊氏子弟如今至多也就是郡守、縣令之流。而若非高祖(孝文帝元宏)洞察如火,慧眼識珠,我楊氏便是不落個如茹浩、趙修(元恪時期的幸臣,皆誅)抄家滅族的下場,也必然被歸於佞幸之流,再難中興。
而如先帝(元恪),雖忌我楊氏如虎,甚至不惜授意高肇之流構陷我等,但局勢如此,非針鋒相對我楊氏,且隻是適可而止,並未趕儘殺絕。而歸根結底,我楊氏世受皇恩,元氏更不曾薄待我等,我等豈能忘恩負義,不仁不義,做那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
楊播頓了頓,緩了幾口氣才說道“是以劉芳攜太後懿旨登門,勸我以大局為重,以助朝廷穩重關中之時,我便有了計較我楊氏報效皇恩的時候到了……”
若隻聽後麵這幾句,定然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但聯合“欲擒故縱,引蛇出洞”那幾句,楊椿等人的臉色已是駭然大變,白裡透青。
原來楊播根本不是要造反,而是要清君側。
如今之局麵,皆因高英識人不明,昏饋無能,且又急功近利,反複不定所致。
而偏偏高英無一絲擔當,但有過失,皆是諉罪於臣子。而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臣將不臣,再無一個臣子敢秉筆直言,勇於任事。
如此下去,估計最多兩三年,這天下就徹底爛透了。
如果除了高英,元魏這天下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若是任由其折騰,那就隻能擺爛等死。
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為什麼不搏一搏?
但君側也不是那麼好清的,一個不好就是雪上加霜,火上澆油,所以要慎之又慎。
一是要穩,要使天下士族、門閥、百姓信服,不至於引起軒然大波。二是要快,不待李承誌後知後覺,欲趁虛而入之時,便使塵埃落定。
所以,必須得讓朝廷再敗一場,才能逼的高英挺而走險,如此才能有充足的理由。
但又不能弄巧成拙,畢竟朝廷連逢大敗,軍心士氣更或是民心已至穀底,若是折損太過,難保不會一潰而不可收拾。
所以才有楊舒出使西海,挑拔離間,使李承誌疑神疑鬼。又有邢巒、元遙似敗實退,便高英惶惶不可終日。更有重臣巧舌如簧,終於蠱惑高英,邁出了這最後一步。
賜國、割地……喪權辱國,賣國求活,不外如是。
高英這稱製的太後,已然是當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