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過江河!
北燕的官場風氣,曆來以昏庸腐朽而著稱。如果真的較起真來,那麼無論是王放還是蔡熹、甚至是皇室周家,也根本找不出一個乾淨身子來;那些真正的君子,不是被趕到深山老林裡當官,便是死在了莫名其妙的“意外”之上。
隻不過由於秦燕開戰之初,北燕方麵牢牢掌握著戰場的主動權;再加上家國天下、臣子氣節之類的名聲問題,所以選擇騎牆觀望的官員,並不算多。
可隨著戰局逐漸發生變化、北燕文武官員的屁股,也就逐漸出現了傾斜。
其實在函穀關投敵之前,雖然場麵上不大好看、但北燕方麵卻隱隱占據著局勢的上風;隻要周長安與蔡寧二人,能將戰事拖到冬季,那麼隻能速勝的秦軍,必然不攻自潰。
可從旁人的觀感上來看,北燕的國土,確實被秦軍步步蠶食;再加上陳子陵在三晉與中州大肆劫掠,把聲勢搞得熱熱鬨鬨;那些不明就裡的旁觀者,心中自然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來。
於是乎,函穀關叛了、洛京城降了;而殺子之仇未報的巴蜀祝雲濤,也趕在最後一場賭局封盤之前、壓下了自己的注碼……
從局勢上看,北燕的確日薄西山、大勢已去了……
徐力並不是蔡寧,那一身英雄氣概與武人的風骨,也早就被銀子給化乾淨了。所以他根本也沒打算為天佑帝死守禹河渡口;他隻是抱著待價而沽的想法、務求將自己的大義與氣節,賣上一個最好的好價錢罷了。
可是他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他打算出手的貨物,並不是他徐力本身,而是固若金湯的禹河渡口——汜水關。可用於加固城牆的銀子、卻早就被他換成了嬌妻美妾、大屋豪宅!貨物的成色,已經完全經不起買主的檢驗了……
天意弄人,方才秦軍的三輪齊射,又恰好打在了城牆的薄弱點上……
這戰場變化之突兀,令雙方都猝不及防。
徐力從桌子下麵鑽出來之後,顧不上擦拭那一身黏糊糊的虛汗。他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隻剩下了半間的寢房、以及被石彈砸成肉泥的兩名妾室,隻覺有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接衝到了頭頂心……
“老爺,老爺!這是怎麼回事啊……您不是說他們打不進來嗎……嗚嗚……”
已然年老色衰的正房夫人,帶著一股腥臊惡臭的氣味飛身撲了上來。她仿佛犯了雞爪瘋那般、用力揮舞著兩條胳膊、精心蓄長的指甲,也反複抓撓著徐力汗濕的皮膚;口中還在胡言亂語、不著邊際的絮叨著一些毫無益處、徒惹人生厭的廢話……
而呆若木雞的徐力既不扭頭、也不作答、任憑夫人將自己身上撓出了一道道血痕。他隻是用力睜大一雙小眯縫眼,死死盯著砸毀了自己半間屋子的石彈,也不知都在想些什麼……
汜水關的廢墟以外,秦軍主帥項青的處境,也非常尷尬。
對於他來說,這就如同進山打野兔,結果卻碰上了一頭死老虎那般;幸福來得過於突然,也是一種令人甜蜜的煩惱。
如果不看那些擋住去路的碎磚亂石,如今的汜水雄關,已然對秦軍徹底敞開了懷抱。可如今跟在項青身邊的將士們,卻都是戰鬥力極其低下的民夫與輔兵;而蕩寇軍的主力部隊,至今還在半路途中。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很難集結起一大批精銳將士;而他又是典型的文官出身,連騎馬都是祝雲濤剛剛教會的,又如何能率軍殺進城去、清絞汜水關的殘餘守軍呢?
“敢問令項將軍躊躇不語之事,可是尋不到衝鋒陷陣的人選呢?”
項青回過頭去,隻見統管輔兵隊的一員副將,正笑嗬嗬的望著自己。
“是啊,先鋒營的沙將軍,眼下尚未抵達……”
“些許小事,何須沙江軍親自出馬?末將與麾下的輔兵弟兄,願自請為全軍充當先鋒,誓要將那個自賣自誇的老兒首級斬下、親手獻於項將軍馬前!”
其實,之所以會有此一事,還是由於文官出身的項青,不通兵事所致。的確,每一個二流梯隊的輔兵,都是達不到精銳標準的“殘次品”;可這樣的一支隊伍,攻堅或許不堪大用;可一旦打起順風仗來,破壞力也不見得會遜色於主戰精銳!
如今僅僅三輪齊射過去,汜水關方向便傳來哀嚎一片、哭聲整天;而那些尚未倒塌的城牆上,就連一個長弓手、一名刀盾兵都看不見了。如此戰況,本就是每一個輔兵夢寐以求的時刻,說是順風仗,都有些委屈了天機工坊的攻城器械!
這分明就是收獲的時刻,建功立業、就看今朝!
於是,兩千名身穿薄皮盔甲,手拿劣質兵器的輔兵,在那名主動請纓的副將率領之下、迅速搭好了十架浮橋、很快便衝過了足有一人來寬的外城壕溝。
正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當年生生將西疆僧兵殺寒了心的王放,的確以愛兵如子而著稱;但徐力卻隻學會了如何籠絡軍心、卻並沒有學會王放的收放自如。
他手下的兵丁們,平日裡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恨自己生不逢時、無用武之地的狠角色;若是說到軍中私鬥、欺壓百姓,下手更是一個比一個黑!可如今敵軍來襲,這群驕兵悍將們、竟連一個照麵都沒打,便紛紛作鳥獸散了……
當秦軍的輔兵們跨過壕溝、衝進城中之時;那散落在地的兵刃與甲胄,甚至比破磚爛瓦還多…
毫無意外,西北軍出身的老將軍徐力,最終戰死了。他死在了守護數十載的陣地——汜水關中;他死在了四名想要侮辱他夫人的輔兵手中,死在了亂刃分屍之下。然而直到他臨死之前,也始終沒想明白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