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生!
陌辰出嫁的那日,春寒料峭,殘雪尤在,一絲細雨一縷愁。
嫁衣明豔如血,滴滴染就,凝聚著無邊的苦難和痛恨,又似梅花殘落,瓣瓣沾成,帶著對宿命的無奈和怨恨,金線細密織繡的並蒂蓮暗紋從裙褶蔓延到荷邊前襟,每一道絲線,都如同星宿軌道,纏繞綿延,生生不絕。
綰發作回心髻,簪銜珠嵌玉金凰鳥,輕挪微動,鳳凰振翅欲飛去。
足裹赤色繡鞋,行步焰焰,如烈火刀劍舞,血色火色相交相融。
軟綢丹紅帕蓋住陌辰的容顏,遮住她的眼,滿世界的紅色晃得她眩暈,腳下一個趔趄,瑞鈺連忙扶住了她的手。
一步步走過熟悉的庭院,登車上轎,車輦緩行,珠玉搖墜,發出細細碎碎的鳴響,陌辰的心也跟著上上下下的顫動,道不明是緊張幽怨,還是竊喜。
耳畔絲竹不絕,靡靡亂亂,聒噪乾啞得如唱夜梟的歡喜。
明明不遠的距離,卻不知行了多久,陌辰端坐車中,僵硬麻木如傀儡娃娃。
心裡亂糟糟的,無法凝聚心神,一時間,不知是倦了還是怎的,支離破碎的記憶倏忽從眼前疾速飛過。
車輦忽停,恍然間聽到有人說“將軍府到了”。
這,就到了?
這是禁錮陌辰的金絲籠子,所有都隻想把她推進這座籠子裡,任她再也見不著陽光,再也無法飛走,任她在黑暗裡發黴腐爛,然後說這就是你的宿命。
陌辰選擇了逃離,寧可遭受一時之痛,歸於虛無,也好過再這金玉其外,黑暗可怖的牢籠裡看著自己一點點地腐爛成枯骨。
可是她不是從前懦弱的陌辰郡主。
隔著紅霞般的蓋頭,誰也沒有看見陌辰嘴角勾起的淺笑,冰棱般冷銳的眼神和冷漠高貴的容顏。
陌辰手心冰涼,一如她幾近冷漠的心。
溫暖的手握住陌辰微涼的指尖。
陌辰的心一顫,像被針紮了似的,麻麻的痛感像四周蔓延。
記憶中,他的手溫潤中帶著幾分涼薄,仿佛靈玉,隻用數十年的相觸,才能漸漸暖和起來,和施與的人互相取暖無法隔離,全然不似眼前這般乾燥溫暖。
可是她又怎會錯認?
這隻手曾緊緊握著她的心,給了她最美的誓言,這隻手曾經溫柔地撫著她的發,輕輕地在她的發間簪上含毒的釵,這隻手曾經捧著碧玉簫,和她委婉地訴說訣彆,最後啊,這隻手執著劍,決絕地把她逼落深淵。
四周的祝福聲,禮樂聲,如潮水一般退去。
陌辰隻看得到握著她的那隻手,隻感覺得到那隻手。
那隻手牽引著她,一步步地走向富麗堂皇滿目血紅的大堂。
每一步都似踏在心頭,踏得心一震一震地,下墜,彈回,激昂如戰場鼓點。
蕭盞因他而死,他卻可以堂而皇之地握著另一個女子的手拜天謝地,在天下人麵前,許諾和她相攜一生。
似乎這長長久久的等待,就是為了證明這一刻。證明他真的會娶另一個人。
司儀尖銳地高喝“禮成。”
怦怦跳動的心突然掙脫了一切束縛,跳入了虛妄的雲端,所有的不安,疼痛,緊張,恐懼,茫然都在這一刻消失。
是了,禮成。
為了他的宏圖大業,他終是娶了郡主陌辰。
突然間,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前院隱隱傳來的喧嘩鬨騰更襯托出這後院的冷寂淒清。
瑞鈺起初肅然地立在門外等待,左等右等,等到晚霞散儘,新月如鉤,卻仍無半個人影。
桌案上還端放著一雙合巹酒,滴滴苦澀如淚,滿觴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