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劍未佩妥!
上衡多雨。
沒晴幾日,又細細密密的下起雨來。
徐還陸忘了帶傘,跑過長長的弄堂,離家屬實還是有段距離,雨又下大了,隻好躲在街邊的屋簷下暫行避雨。他走的小路,此處地偏聲寂,除了低飛的燕雀和牆角的花草,沒有彆的生跡。
淅淅瀝瀝的雨聲裡,漸漸傳來了車軲轆緩緩滾動的聲音。一輛馬車在雨中駛來,馬車車幡上繡著格桑花的樣式,被雨浸濕,藍灰的布料顯得有些深沉。徐還陸看了一眼,隱隱約約覺得有些眼熟。
何家的家徽?
徐還陸見過何葉來七院的時候,坐的車上好像就有這個樣式。
何家素來在城東活動,什麼時候晃悠到這犄角旮旯裡?
說起何家,徐還陸想到,何葉送的定魂玉當初他要是拿給應舊客戴,應舊客是不是不會靈魂離體了?
他心底歎了口氣,多思無益,還是想想怎麼布招魂陣吧。
他剛想收回目光,馬車卻在拐角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上麵下車的人,正是何葉。
徐還陸心想,還真巧。
他覺得何葉和在學院時的狀態不太一樣,說不上來,隻覺得她側臉沉冷,神情漠然。身形筆挺,像是緊繃的弓箭或者鋒利的刀刃。
何葉感知敏銳,他還沒收回目光,就見她轉過頭來,目光如劍,透過雨簾,直直地向他劈來。
徐還陸麵皮比城牆還厚,若無其事地朝何葉笑了下“挺巧。”
何葉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沒說話,進了旁邊的門戶。
徐還陸心想還挺冷漠的。
結果下一刻,就過來個穿著何家服飾的仆人,恭恭敬敬地道“公子,這是小姐給你的傘。”
徐還陸看著那把傘,又朝那小門看去,此時早沒了何葉的蹤影。
他接過傘,說“多謝何師姐了。”
下人垂首,便回去了。
天色漸漸黯淡,雨簾如幕,未有止歇。徐還陸撐起傘,踩了一腳的水,朝永和巷回去。
……
……
何葉進了院子,九曲回廊,長長的走廊幽深,清寂,儘頭的風亭裡早早便有一個佝僂的身影。
何葉進了亭子,那人也沒回頭,而是說“外麵那個小孩是誰?”
何葉平靜道“同窗。”
那人重複了一聲“同窗?”他笑了一聲,沒說什麼。
何葉明白他的意思。
如若她沒有贈那把傘。
那七院的大小姐二人轉,就要少一個人了。徐還陸還不知道,自己原是死生之地走了一遭。
來者是何家的內家長老,何豐。看起來隻是個體虛年邁的老人家,雙目混濁,行將就木。但何葉站在他麵前,卻不敢妄動分毫。即使麵前的老人看起來修為境界與她相當,她也知道隻要動起手來,她絕計活不過眨眼之間。
即使她是何家的嫡係小姐。
——被扔來上衡城的少爺小姐們再高貴,本質上,不還是‘棄子’嗎?
畢竟上衡城內,無人可入破道。
而不入破道,便不窺天門。
那橫隔的溝壑,就是仙凡之彆。
更重要的是……
……
“您來了,各家也應該來人了。”
“在上衡數年,你們這些孩子身上沾染了上衡城的氣息,才更容易得到‘祂’的認可。”何豐緩緩道,“何葉,‘祂’快醒了。”
何葉道“什麼時候?”
何豐看著細細密密的雨簾,天邊烏雲壓城,他道“沒幾日了。”
何葉卻不在乎,她心中思量此事畢,應該趕得上去儀康。真突然,還以為還要好幾年。早知道不問徐還陸要名額了。
“這些天你跟著我。”何豐繼續道。
何葉點了點頭,沒說話。
她在七院不是這副模樣的。
在七院的何家小姐,出門隨者成群,談天說地,一呼百應,是再風光再開朗不過的。
麵對主家來人,她好似又回到了那個陰沉沉的祠堂,還是那個不知所措的小姑娘。高高在上的家主麵目模糊,環繞的長老靜默不語。姐姐何阿難擋在她麵前,挺直胸膛,直麵虎狼。她聽見姐姐清冽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祠堂“此去上衡,非我不可。何葉年幼無知,事關重大,恐怕出錯。”
其實姐姐隻比她大一歲。
但她看起來那麼的從容,冷靜。麵對長輩,怡然不懼。
不像一聽要被送走的她,哭紅了眼睛。
她聽見家主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太驚慌,有些聽不清。
“……阿難,你不能去上衡。”
“何葉去得,我如何去不得!”
“阿難,通天閣閣主親自致函,說等你過去。”
“您就和閣主說,謝他抬愛,阿難慚愧。”
家主似乎歎了口氣“……阿難,你是何家這一代……這幾代……無與倫比的天才。”
阿難傲慢道“正因為我是天才,所以更應該我去。你們不就是想要‘祂’的認可嗎?我若去了,‘祂’必然隻青睞於我。”
“去了上衡城,我們並不會短了何葉的修煉資源,反而會加倍給予,你不必擔心她落下太多進度。”
阿難道“不行!”
他們還在爭執。
何葉拉了拉姐姐的手。
她這才發現,姐姐的手腳冰涼。
她忍不住想姐姐在怕什麼?怕我被送走嗎?為什麼呢?明明我們沒見過幾次麵。
他們雖然是親姐妹,但是姐姐出生時便天降名劍‘阿難’,聲震天下。她從出生後就是欽定的阿難劍主,何家的繼承人,被抱去由太長老親自培養。不像她,雖然天賦不錯,但在妖孽橫行的巨頭世家裡,真的稱不上突出。她和阿難,隻有過年或者祭祖的時候才會見幾次麵。
所以為什麼呢?
在做下去上衡城的決定的時候,疼她的父母親不說話,交好的長輩不說話,朋友們也不說話。
隻有這個沒見過幾次麵的姐姐踹開了祠堂的大門,走了進來。
然後,擋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