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麵壁_笑傲江湖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八章 麵壁(2 / 2)

又怪得誰來?大家‘蛋幾寧施,個必踢米”罷了!”說著格格格的笑了起來。令狐衝一怔

,問道“你說甚麼?”嶽靈珊笑道“啊,你不知道,這是小林子常說的‘但儘人事,

各憑天命’,他口齒不正,我便這般學著取笑他,哈哈,‘蛋幾寧施,個必踢米’!”

令狐衝微微苦笑,突然想起“那日小師妹使‘玉女劍十九式’,我為甚麼要用青城

派的鬆風劍法跟她對拆。莫非我心中存了對付林師弟的辟邪劍法之心?他林家福威鏢局家

破人亡,全是傷在青城派手中,我是故意的譏刺於他?我何以這等刻薄小氣?”轉念又想

“那日在衡山群玉院中,我險些便命喪在餘滄海的掌力之下,全憑林師弟不顧自身安危

,喝一聲‘以大欺小,好不要臉’,餘滄海這才留掌不發。說起來林師弟實可說於我有救

命之恩。”言念及此,不由得好生慚愧,籲了一口氣,說道“林師弟資質聰明,又肯用

功,這幾個月來得小師妹指點劍法,想必進境十分迅速。可惜這一年中我不能下崖,否則

他有恩於我,我該當好好助他練劍才是。”嶽靈珊秀眉一軒,道“小林子怎地有恩於你

了?我可從來不曾聽他說起過。”令狐衝道“他自己自然不會說。”於是將當日情景詳

細說了。嶽靈珊出了會神,道“怪不得爹爹讚他為人有俠氣,因此在“塞北明駝’的手

底下救了他出來。我瞧他傻乎乎的,原來他對你也曾挺身而出,這麼大喝一聲。”說到這

裡,禁不住嗤的一聲笑,道“憑他這一點兒本領,居然救過華山派的大師兄,曾為華山

掌門的女兒出頭而殺了青城掌門的愛子,單就這兩件事,已足以在武林中轟傳一時了。隻

是誰也料想不到,這樣一位愛打抱不平的大俠,嘿嘿,林平之林大俠,武功卻是如此稀鬆

。”令狐衝道“武功是可以練的,俠義之氣卻是與生俱來,人品高下,由此而分。”嶽

靈珊微笑道“我聽爹爹和媽媽談到小林子時,也這麼說。大師哥,除了俠氣,還有一樣

氣,你和小林子也不相上下。”令狐衝道“甚麼還有一樣氣?脾氣麼?”嶽靈珊笑道

“是傲氣,你兩個都驕傲得緊。”陸大有突然插口道“大師哥是一眾師兄妹的首領,有

點傲氣是應該的。那姓林的是甚麼東西,憑他也配在華山耍他那一份驕傲?”語氣中竟對

林平之充滿了敵意。令狐衝一愕,問道“六猴兒,林師弟甚麼時候得罪你了?”陸大有

氣憤憤的道“他可沒得罪我,隻是師兄弟們大夥兒瞧不慣他那副德性。”嶽靈珊道“

六師哥怎麼啦?你老是跟小林子過不去。人家是師弟,你做師哥的該當包涵點兒才是。”

陸大有哼了一聲,道“他安份守己,那就罷了,否則我姓陸的第一個便容他不得。”嶽

靈珊道“他到底怎麼不安份守己了?”陸大有道“他……他……他……”說了三個“

他”字便不說下去了。嶽靈珊道“到底甚麼事啊?這麼吞吞吐吐。”陸大有道“但願

六猴兒走了眼,看錯了事。”嶽靈珊臉上微微一紅,就不再問。陸大有嚷著要走,嶽靈珊

便和他一同下崖。

令狐衝站在崖邊,怔怔的瞧著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轉過山坳。突然之間,山坳後麵

飄上來嶽靈珊清亮的歌聲,曲調甚是輕快流暢。令狐衝和她自幼一塊兒長大,曾無數次聽

她唱歌,這首曲子可從來沒聽見過。嶽靈珊過去所唱都是陝西小曲,尾音吐的長長的,在

山穀間悠然搖曳,這一曲卻猶似珠轉水濺,字字清圓。令狐衝傾聽歌詞,依稀隻聽到“

姊妹,上山采茶去”幾個字,但她發音古怪,十分之隻聞其音,不辨其義,心想“

小師妹幾時學了這首新歌,好聽得很啊,下次上崖來請她從頭唱一遍。”

突然之間,胸口忽如受了鐵錘的重重一擊,猛地省悟“這是福建山歌,是林師弟教

她的!”

這一晚心思如潮,令狐衝再也無法入睡,耳邊便是響著嶽靈珊那輕快活潑、語音難辨

的山歌聲。幾番自怨自責“令狐衝啊令狐衝,你往日何等瀟灑自在,今日隻為了一首曲

子,心中卻如此的擺脫不開,枉自為男子漢大丈夫了。”儘管自知不該,嶽靈珊那福建山

歌的音調卻總是在耳邊繚繞不去。他心頭痛楚,提起長劍,向著石壁亂砍亂削,但覺丹田

中一股內力湧將上來,挺劍刺出,運力姿式,宛然便是嶽夫人那一招“無雙無對,寧氏一

劍”,擦的一聲,長劍竟爾插入石壁之中,直沒至柄。

令狐衝吃了一驚,自忖就算這幾個月中功力再進步得快,也決無可能一劍刺入石壁,

直沒至柄,那要何等精純渾厚的內力貫注於劍刃之上,才能使劍刃入石,如刺朽木,縱然

是師父、師娘,也未必有此能耐。他呆了一呆,向外一拉,將劍刃拔了出來,手上登時感

到,那石壁其實隻薄薄的一層,隔得兩三寸便是空處,石壁彼端竟是空洞。

他好奇心起,提劍又是一刺,拍的一聲,一口長劍斷為兩截,原來這一次內勁不足,

連兩三寸的石板也無法穿透。他罵了一句,到石洞外拾起一塊鬥大石頭,運力向石壁上砸

去,石頭相擊,石壁後隱隱有回聲傳來,顯然其後有很大的空曠之處。他運力再砸,突然

間砰的一聲響,石頭穿過石壁,落在彼端地下,但聽得砰砰之聲不絕,石頭不住滾落。他

發現石壁後彆有洞天,霎時間便將滿腔煩惱拋在九霄雲外,又去拾了石頭再砸,砸不到幾

下,石壁上破了一個洞孔,腦袋已可從洞中伸入。他將石壁上的洞孔再砸得大些,點了火

把,鑽將進去,隻見裡麵是一條窄窄的孔道,低頭看時,突然間全身出了一陣冷汗,隻見

便在自己足旁,伏著一具骷髏。這情景實在太過出於意料之外,他定了定神,尋思“難

道這是前人的墳墓?但這具骸骨怎地不仰天躺臥,卻如此俯伏?瞧這模樣,這窄窄的孔道

也不是墓道。”俯身看那骷髏,見身上的衣著也已腐朽成為塵土,身旁放著兩柄大斧,在

火把照耀下兀自燦然生光。他提起一柄斧頭,入手沉重,無虞四十來斤,舉斧往身旁石壁

砍去,嗡的一聲,登時落下一大塊石頭。他又是一怔“這斧頭如此鋒利,大非尋常,定

是一位武林前輩的兵器。”又見石壁上斧頭砍過處十分光滑,猶如刀切豆腐一般,旁邊也

都是利斧砍過的一片片切痕,微一凝思,不由得呆了,舉火把一路向下走去,滿洞都是斧

削的痕跡,心下驚駭無已“原來這條孔道竟是這人用利斧砍出來的。是了,他被人囚禁

在山腹之中,於是用利斧砍山,意圖破山而出,可是功虧一簣,離出洞隻不過數寸,已然

力儘而死。唉,這人命運不濟,一至於此。”走了十餘丈,孔道仍然未到儘頭,又想“

這人開鑿了如此的山道,毅力之堅,武功之強,實是千古罕有。”不由得對他好生欽佩。

又走幾步,隻見地下又有兩具骷髏,一具倚壁而坐,一具蜷成一團,令狐衝尋思“原來

被囚在山腹中的,不止一人。”又想“此處是我華山派根本重地,外人不易到來,難道

這些骷髏,都是我華山派犯了門規的前輩,被囚死在此地的麼?”再行數丈,順著甬道轉

而向左,眼前出現了個極大的石洞,足可容得千人之眾,洞中又有七具骸骨,或坐或臥,

身旁均有兵刃。一對鐵牌,一對判官筆,一根鐵棍,一根銅棒,一具似是雷震擋,另一件

則是生滿狼牙的三尖兩刃刀,更有一件兵刃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從來沒有見過。令狐衝

尋思“使這些外門兵刃和那利斧之人,決不是本門弟子。”不遠處地下拋著十來柄長劍

,他走過去俯身拾起一柄,見那劍較常劍為短,劍刃卻闊了一倍,入手沉重,心道“這

是泰山派的用劍。”其餘長劍,有的輕而柔軟,是恒山派的兵刃;有的劍身彎曲,是衡山

派所用三種長劍之一;有的劍刃不開鋒,隻劍尖極是尖利,知是嵩山派中某些前輩喜用的

兵刃;另有三柄劍,長短輕重正是本門的常規用劍。他越來越奇“這裡拋滿了五嶽劍派

的兵刃,那是甚麼緣故?”

舉起火把往山洞四壁察看,隻見右首山壁離地數丈處突出一塊大石,似是個平台,大

石之下石壁上刻著十六個大字“五嶽劍派,無恥下流,比武不勝,暗算害人。”每四個

字一排,一共四排,每個字都有尺許見方,深入山石,是用極鋒利的兵刃刻入,深達數寸

。十六個字棱角四射,大有劍拔弩張之態。又見十六個大字之旁更刻了無數小字,都是些

“卑鄙無賴”、“可恥已極”、“低能”、“懦怯”等等詛咒字眼,滿壁儘是罵人的語句

。令狐衝看得甚是氣惱,心想“原來這些人是被我五嶽劍派擒住了囚禁在此,滿腔氣憤

。無可發泄,便在石壁上刻些罵人的話,這等行徑才是卑鄙無恥。”又想“卻不知這些

是甚麼人?既與五嶽劍派為敵,自不是甚麼好人了。”舉起火把更往石壁上照看時,隻見

一行字刻著道“範鬆趙鶴破恒山劍法於此。”這一行之旁是無數人形,每兩個人形一組

,一個使劍而另一個使斧,粗略一計,少說也有五六百個人形,顯然是使斧的人形在破解

使劍人形的劍法。在這些人形之旁,赫然出現一行字跡“張乘雲張乘風儘破華山劍法。

”令狐衝勃然大怒,心道“無恥鼠輩,大膽狂妄已極。華山劍法精微奧妙,天下能擋得

住的已屈指可數,有誰膽敢說得上一個‘破’字?更有誰膽敢說是‘儘破’?”回手拾起

泰山派的那柄重劍,運力往這行字上砍去,當的一聲,火花四濺,那個“儘”字被他砍去

了一角,但便從這一砍之中,察覺石質甚是堅硬,要在這石壁上繪圖寫字,雖有利器,卻

也十分不易。一凝神間,看到那行字旁一個圖形,使劍人形雖隻草草數筆,線條甚為簡陋

,但從姿形之中可以明白看出,那正是本門基本劍法的一招“有鳳來儀”,劍勢飛舞而出

,輕盈靈動。與之對拆人形手中持著一條直線形的兵刃,不知算是棒棍還是槍矛,但見這

件兵刃之端直指對方劍尖,姿式異常笨拙。令狐衝嘿嘿一聲冷笑,尋思“本門這招‘有

鳳來儀’,內藏五個後著,豈是這一招笨招所能破解?”

但再看那圖中那人的身形,笨拙之中卻含著有餘不儘、綿綿無絕之意。“有鳳來儀”

這一招儘管有五個後著,可是那人這一條棒棍之中,隱隱似乎含有六七種後著,大可對付

得了“有鳳來儀”的諸種後著。

令狐衝凝視著這個寥寥數筆的人形,不勝駭異,尋思“本門這一招‘有鳳來儀’招

數本極尋常,但後著卻威力極大,敵手知機的便擋格閃避,倘若犯難破拆,非吃大虧不可

,可是對方這一棍,委實便能破了我們這招‘有鳳來儀’,這……這……這……”漸漸的

自驚奇轉為欽佩,內心深處,更不禁大有惶恐之情。他呆呆凝視這兩個人形,也不知過了

多少時候,突然之間,右手上覺得一陣劇烈疼痛,卻是火把燃到儘頭,燒到了手上。他一

甩手拋開火把,心想“火把一燒完,洞中便黑漆一團。”急忙奔到前洞,拿了十幾根用

以燒火取暖的鬆柴,奔回後洞,在即將燒儘的火把上點著了,仍是瞧著這兩個人形,心想

“這使棍的如果功力和本門劍手相若,那麼本門劍手便有受傷之虞;要是對方功力稍高

,則兩招相逢,本門劍手立時便得送命。我們這一招‘有鳳來儀’……確確實實是給人家

破了,不管用了!”他側頭再看第二組圖形時,見使劍的所使是本門一招‘蒼鬆迎客’,

登時精神一振,這一招他當年足足花了一個月時光才練得純熟,已成為他臨敵時的絕招之

一。他興奮之中微感惶恐,隻怕這一招又為人所破,看那使棍的人形時,卻見他手有

五條棍子,分擊使劍人形下盤五個部位。他登時一怔“怎地有五條棍子?”但一看使棍

人形的姿式,便即明白“這不是五條棍子,是他在一刹那間連續擊出五棍,分取對方下

盤五處。可見他快我也快,他未必來得及連出五棍。這招‘蒼鬆迎客’畢竟破解不了。”

正自得意,忽然一呆,終於想到“他不是連出五棍,而是在這五棍的方位中任擊一棍,

我卻如何躲避?”

他拾起一柄本門的長劍,使出“蒼鬆迎客”那一招來,再細看石壁上圖形,想象對方

一棍擊來,倘若知道他定從何處攻出,自有對付之方,但他那一棍可以從五個方位中任何

一個方位擊至,那時自己長劍已刺在外門,勢必不及收回,除非這一劍先行將他刺死,否

則自己下盤必被擊中,但對手既是高手,豈能期望一劍定能製彼死命?眼見敵人沉肩滑步

的姿式,定能在間不容發的情勢下避過自己這一劍,這一劍既給避過,反擊之來,自己可

就避不過了。這麼一來,華山派的絕招“蒼鬆迎客”豈不是又給人破了?

令狐衝回想過去三次曾以這一招“蒼鬆迎客”取勝,倘若對方見過這石壁上的圖形,

知道以此反擊,則對方不論使棍使槍、使棒使矛,如此還手,自己非死即傷,隻怕今日世

上早已沒有令狐衝這個人了。他越想越是心驚,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自言自語“不會的

,不會的!要是‘蒼鬆迎客’真有此法可以破解,師父怎會不知?怎能不向我警告?”但

他對這一招的精要訣竅實是所知極稔,眼見使棍人形這五棍之來,淩厲已極,雖隻石壁上

短短的五條線,每一線卻都似重重打在他腿骨、脛骨上一般。再看下去,石壁上所刻劍招

儘是本門絕招,而對方均是以巧妙無倫、狠辣之極的招數破去,令狐衝越看越心驚,待看

到一招“無邊落木”時,見對方棍棒的還招軟弱無力,純係守勢,不由得籲了口長氣,心

道“這一招你畢竟破不了啦。”記得去年臘月,師父見大雪飛舞,興致甚高,聚集了一

眾弟子講論劍法,最後施展了這招“無邊落木”出來,但見他一劍快似一劍,每一劍都閃

中了半空中飄下來的一朵雪花,連師娘都鼓掌喝彩,說道“師哥,這一招我可服你了,

華山派確該由你做掌門人。”師父笑道“執掌華山一派門戶,憑德不憑力,未必一招劍

法使得純熟些,便能做掌門人了。”師娘笑道“羞不著?你哪一門德行比我高了?”師

父笑了笑,便不再說。師娘極少服人,常愛和師父爭勝,連她都服,則這招“無邊落木”

的厲害可想而知。後來師父講解,這一招的名字取自一句唐詩,就叫做“無邊落木”甚麼

的,師父當時念過,可不記得了,好像是說千百棵樹木上的葉子紛紛飄落,這招劍法也要

如此四麵八方的都照顧到。

再看那使棍人形,但見他縮成一團,姿式極不雅觀,一副招架無方的挨打神態,令狐

衝正覺好笑,突然之間,臉上笑容僵硬了起來,背上一陣冰涼,寒毛直豎。他目不轉瞬的

凝視那人手中所持棍棒,越看越覺得這棍棒所處方位實是巧妙到了極處。“無邊落木”這

一招中刺來的九劍、十劍、十一劍、十二劍……每一劍勢必都刺在這棍棒之上,這棍棒驟

看之下似是極拙,卻乃極巧,形似奇弱,實則至強,當真到了“以靜製動,以拙禦巧”的

極詣。

霎時之間,他對本派武功信心全失,隻覺縱然學到了如師父一般爐火純青的劍術,遇

到這使棍棒之人,那也是縛手縛腳,絕無抗禦的餘地,那麼這門劍術學下去更有何用?難

道華山派劍術當真如此不堪一擊?眼見洞中這些骸骨腐朽已久,少說也有三四十年,何以

五嶽劍派至今仍然稱雄江湖,沒聽說那一派劍法真的能為人所破?但若說壁上這些圖形不

過紙上談兵,卻又不然,嵩山等派劍法是否為人所破,他雖不知,但他嫻熟華山劍法,深

知倘若陡然間遇上對方這等高明之極的招數,決計非一敗塗地不可。

他便如給人點中了穴道,呆呆站著不動,腦海之中,一個個念頭卻層出不窮的閃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隻聽得有人在大叫“大師哥,大師哥,你在哪裡?”令狐衝一驚

,急從石洞中轉身而出,急速穿過窄道,鑽過洞口,回入自己的山洞,隻聽得陸大有正向

著崖外呼叫。令狐衝從洞中縱了出來,轉到後崖的一塊大石之後,盤膝坐好,叫道“我

在這裡打坐。六師弟,有甚麼事?”陸大有循聲過來,喜道“大師哥在這裡啊!我給你

送飯來啦。”令狐衝從黎明起始凝視石壁上的招數,心有專注,不知時刻之過,此時竟然

已是午後。他居住的山洞是靜居思過之處,陸大有不敢擅入,那山洞甚淺,一瞧不見令狐

衝在內,便到崖邊尋找。令狐衝見他右頰上敷了一大片草藥,血水從青綠的草藥糊中滲將

出來,顯是受了不輕的創傷。忙問“咦!你臉上怎麼了?”陸大有道“今早練劍不小

心,回劍時劃了一下,真蠢!”令狐衝見他神色間氣憤多於慚愧,料想必有彆情,便道

“六師弟,到底是怎生受的傷,難道你連我也瞞麼?”陸大有氣憤憤的道“大師哥,不

是我敢瞞你,隻是怕你生氣,因此不說。”令狐衝問“是給誰刺傷的?”心下奇怪,本

門師兄弟素來和睦,從無打架相鬥之事,難道是山上來了外敵?陸大有道“今早我和林

師弟練劍,他剛學會了那招‘有鳳來儀’,我一個不小心,給他劃傷了臉。”令狐衝道

“師兄弟們過招,偶有失手,平常得很,那也不用生氣,林師弟初學乍練,收發不能自如

,須怪不得他。隻是你未免太大意了。這招‘有鳳來儀’威力不小,該當小心應付才是。

”陸大有道“是啊,可是我怎料到這……這姓林的入門沒幾個月,便練成了‘有鳳來儀

’?我是拜師後第五年上,師父才要你傳我這一招的。”令狐衝微微一怔,心想林師弟入

門數月,便學成這招“有鳳來儀”,進境確是太過迅速,若非天縱聰明而有過人之能,那

便根基不穩,這等以求速成,於他日後總功反而大有妨礙,不知師父何以這般快的傳他。

陸大有又道“當時我乍見之下,吃了一驚,便給他劃傷了。小師妹還在旁拍手叫好

,說道‘六猴兒,你連我的徒弟也打不過,以後還敢在我麵前逞英雄麼?’原姓林的小

子自知不合,過來給我包紮傷口,卻給我踢了個筋鬥,小師妹怒道‘六猴兒,人家好心

給你包紮,你怎地打不過人家,便老羞成怒了?’大師哥,原來是小師妹偷偷傳給他的。

”刹那之間,令狐衝心頭感到一陣強烈的酸苦,這招“有鳳來儀”甚是難練,五個後著變

化繁複,又有種種訣竅,小師妹教會林師弟這招劍法,定是花了無數心機,不少功夫,這

些日子中她不上崖來,原來整日便和林師弟在一起。嶽靈珊生性好動,極不耐煩做細磨功

夫,為了要強好勝,自己學劍尚有耐心,要她教人,卻極難望其能悉心指點,現下居然將

這招變化繁複的“有鳳來儀”教會了林平之,則對這師弟的關心愛護,可想而知。他過了

好一陣,心頭較為平靜,才淡淡的道“你怎地去和林師弟練劍了?”

陸大有道“昨日我和你說了那幾句話,小師妹聽了很不樂意,下峰時一路跟我嘮叨

,今日一早便拉我去跟林師弟拆招。我毫無戒心,拆招便拆招。哪知小師妹暗中教了姓林

的小子好幾手絕招。我出其不意,中了他暗算。”令狐衝越聽越明白,定是這些日子中嶽

靈珊和林平之甚是親熱,陸大有和自己交好,看不過眼,不住的冷言譏刺,甚至向林平之

辱罵生事,也不出奇,便道“你罵過林師弟好幾次了,是不是?”陸大有氣憤憤的道

“這卑鄙無恥的小白臉,我不罵他罵誰?他見到我怕得很,我罵了他,從來不敢回嘴,一

見到我,轉頭便即避開,沒想到……沒想到這小子竟這般陰毒。哼!憑他能有多大氣候,

若不是師妹背後撐腰,這小子能傷得了我?”令狐衝心頭湧上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滋味,

隨即想起後洞石壁上那招專破“有鳳來儀”的絕招,從地下拾起一根樹枝,隨手擺了個姿

式,便想將這一招傳給陸大有,但轉念一想“六師弟對那姓林的小子惱恨已極,此招既

出,定然令他重傷,師父師娘追究起來,我們二人定受重責,這事萬萬不可。”便道“

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以後彆再上當,也就是了。自己師兄弟,過招時的小小勝敗,那也

不必在乎。”陸大有道“是。可是大師哥,我能不在乎,你……你也能不在乎嗎?”令

狐衝知他說的是嶽靈珊之事,心頭感到一陣劇烈痛楚,臉上肌肉也扭曲了起來。陸大有一

言既出,便知這句話大傷師哥之心,忙道“我……我說錯了。”令狐衝握住他手,緩緩

的道“你沒說錯。我怎能不在乎?不過……不過……”隔了半晌,道“六師弟,這件

事咱們此後再也彆提。”陸大有道“是!大師哥,那招‘有鳳來儀’,你教過我的。我

一時不留神,才著了那小子的道兒。我一定好好去練,用心去練,要教這小子知道,到底

大師哥教的強,還是小師妹教的強。”

令狐衝慘然一笑,說道“那招‘有鳳來儀”,嘿嘿,其實也算不了甚麼。”陸大有

見他神情落寞,隻道小師妹冷淡了他,以致他心灰意懶,當下也不敢再說甚麼,陪著他吃

過了酒飯,收拾了自去。令狐衝閉目養了會神,點了個鬆明火把,又到後洞去看石壁上的

劍招。初時總是想著嶽靈珊如何傳授林平之劍術,說甚麼也不能凝神細看石壁上的圖形,

壁上寥寥數筆勾勒成的人形,似乎一個個都幻化為嶽靈珊和林平之,一個在教,一個在學

,神態親密。他眼前晃來晃去,都是林平之那俊美的相貌,不由得歎了口長氣,心想“

林師弟相貌比我俊美十倍,年紀又比我小得多,比小師妹隻大一兩歲,兩人自是容易說得

來。”突然之間,瞥見石壁上圖形中使劍之人刺出一劍,運勁姿式,劍招去路,宛然便是

嶽夫人那一招“無雙無對,寧氏一劍”,令狐衝大吃一驚,心道“師娘這招明明是她自

創的,怎地石壁上早就刻下了?這可奇怪之極了。”

仔細再看圖形,才發覺石壁上這一劍和嶽夫人所創的劍招之間,實有頗大不同,石壁

上的劍招更加渾厚有力,更為樸實無華,顯然出於男子之手,一劍之出,真正便隻一劍,

不似嶽夫人那一劍暗藏無數後著,隻因更為單純,也便更為淩厲。令狐衝暗暗點頭“師

娘所創這一劍,原來是暗合前人的劍意。其實那也並不奇怪,兩者都是從華山劍法的基本

道理中變化出來,兩人的功力和悟性都差不多,自然會有大同小異的創製。”又想“如

此說來,這石壁上的種種劍招,有許多是連師父和師娘都不知道了。難道師父於本門的高

深劍法,竟沒學全麼?”但見對手那一棍也是徑自直點,以棍端對準劍尖,一劍一棍,聯

成了一條直線。

令狐衝看到這一條直線,情不自禁的大叫一聲“不好了!”手中火把落地,洞中登

時全黑。他心中出現了極強的懼意,隻說“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棍一劍既針鋒相對,棍硬劍柔,雙方均以全力點出,則長劍

非從中折斷不可。這一招雙方的後勁都是綿綿不絕,棍棒不但會乘勢直點過去,而且劍上

後勁會反擊自身,委實無法可解。

跟著腦海中又閃過了一個念頭“當真無法可解?卻也不見得。兵刃既斷,對方棍棒

疾點過來,其勢隻有拋去斷劍,雙膝跪倒,要不然身子向前一撲,才能消解棍上之勢。可

是像師父、師娘這等大有身分的劍術名家,能使這等姿式麼?那自然是寧死不辱的了。唉

,一敗塗地!一敗塗地!”悄立良久,取火刀火石打著了火,點起火把,向石壁再看下去

,隻見劍招愈出愈奇,越來越精,最後數十招直是變幻難測,奧秘無方,但不論劍招如何

厲害,對方的棍棒必有更加厲害的克製之法。華山派劍法圖形儘處,刻著使劍者拋棄長劍

,俯首屈膝,跪在使棍者的麵前。令狐衝胸中憤怒早已儘消,隻餘一片沮喪之情,雖覺使

棍者此圖形未免驕傲刻薄,但華山派劍法被其儘破,再也無法與之爭雄,卻也是千真萬確

,絕無可疑。這一晚間,他在後洞來來回回的不知繞了幾千百個圈子,他一生之中,從未

受過這般巨大的打擊。心中隻想“華山派名列五嶽劍派,是武林中享譽已久的名門大派

,豈知本派武功竟如此不堪一擊。石壁上的劍招,至少有百餘招是連師父、師娘也不知道

的,但即使練成了本門的最高劍法,連師父也是遠遠不及,卻又有何用?隻要對方知道了

破解之法,本門的最強高手還是要棄劍投降。倘若不肯服輸,隻有自殺了。”徘徊來去,

焦慮苦惱,這時火把早已熄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又點燃火把,看著那跪地投降的人

形,愈想愈是氣惱,提起劍來,便要往石壁上削去,劍尖將要及壁,突然動念“大丈夫

光明磊落,輸便是輸,贏便是贏,我華山派技不如人,有甚麼話可說?”拋下長劍,長歎

了一聲。再去看石壁上的其餘圖形時,隻見嵩山、衡山、泰山、恒山四派的劍招,也全被

對手破儘破絕,其勢無可挽救,最後也是跪地投降。令狐衝在師門日久,見聞廣博,於嵩

山等派的劍招雖然不能明其精深之處,但大致要義,卻都聽人說過,眼見石壁上所刻四派

劍招,沒一招不是十分高明淩厲之作,但每一招終是為對方所破。他驚駭之餘,心中充滿

了疑竇“範鬆、趙鶴、張乘風、張乘雲這些人,到底是甚麼來頭?怎地花下如許心思,

在石壁上刻下破我五嶽劍派的劍招之法,他們自己在武林中卻是默默無聞?而我五嶽劍派

,居然又得享大名至今?”心底隱隱覺得,五嶽劍法今日在江湖上揚威立萬,實不免有點

欺世盜名,至少也是僥幸之極。五家劍派中數千名師長弟子,所以得能立運於武林,全仗

這石壁上的圖形未得泄漏於外,心中忽又生念“我何不提起大斧,將石壁上的圖形砍得

乾乾淨淨,不在世上留下絲毫痕跡?那麼五嶽劍派的令名便可得保了。隻當我從未發見過

這個後洞,那便是了。”他轉身去提起大斧,回到石壁之前,但看到壁上種種奇妙招數,

這一斧始終砍不下去,沉吟良久,終於大聲說道“這等卑鄙無恥的行徑,豈是令狐衝所

為?”

突然之間,又想起那位青袍蒙麵客來“這人劍術如此高明,多半和這洞裡的圖形大

有關連。這人是誰?這人是誰?”回到前洞想了半日,又到後洞去察看壁上圖形,這等忽

前忽後,也不知走了多少次,眼見天色向晚,忽聽得腳步聲響,嶽靈珊提了飯籃上來。令

狐衝大喜,急忙迎到崖邊,叫道“小師妹!”聲音也發顫了。

嶽靈珊不應,上得崖來,將飯籃往大石上重重一放,一眼也不向他瞧,轉身便行。令

狐衝大急,叫道“小師妹,小師妹,你怎麼了?”嶽靈珊哼了一聲,右足一點,縱身便

即下崖,任由令狐衝一再叫喚,她始終不應一聲,也始終不回頭瞧他一眼。令狐衝心情激

蕩,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打開飯籃,但見一籃白飯,兩碗素菜,卻沒了那一小葫蘆酒。他

癡癡的瞧著,不由得呆了。他幾次三番想要吃飯,但隻吃得一口,便覺口中乾澀,食不下

咽,終於停箸不食,尋思“小師妹若是惱了我,何以親自送飯來給我?若是不惱我,何

以一句話不說,眼角也不向我瞧一眼?難道是六師弟病了,以致要她送飯來?可是六師弟

不送,五師弟、七師弟、八師弟他們都能送飯,為甚麼小師妹卻要自己上來?”思潮起伏

,推測嶽靈珊的心情,卻把後洞石壁的武功置之腦後了。

次日傍晚,嶽靈珊又送飯來,仍是一眼也不向他瞧,一句話也不向他說,下崖之時,

卻大聲唱起福建山歌來。令狐衝更是心如刀割,尋思“原來她是故意氣我來著。”第三

日傍晚,嶽靈珊又這般將飯籃在石上重重一放,轉身便走,令狐衝再也忍耐不住,叫道

“小師妹,留步,我有話跟你說。”嶽靈珊轉過身來,道“有話請說。”令狐衝見她臉

上猶如罩了一層嚴霜,竟沒半點笑意,喃喃的道“你……你……你……”嶽靈珊道“

我怎樣?”令狐衝道“我……我……”他平時瀟灑倜儻,口齒伶俐,但這時竟然說不出

話來。嶽靈珊道“你沒話說,我可要走了。”轉身便行。令狐衝大急,心想她這一去,

要到明晚再來,今日不將話問明白了,這一晚心情煎熬,如何能挨得過去?何況瞧她這等

神情,說不定明晚便不再來,甚至一個月不來也不出奇,情急之下,伸手便拉住她左手袖

子。嶽靈珊怒道“放手!”用力一掙,嗤的一聲,登時將那衣袖扯了下來,露出白白的

半條手膀。嶽靈珊又羞又急,隻覺一條裸露的手膀無處安放,她雖是學武之人,於小節不

如尋常閨女般拘謹,但突然間裸露了這一大段臂膀,卻也狼狽不堪,叫道“你……大膽

!”令狐衝忙道“小師妹,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嶽靈珊將右手袖子

翻起,罩在左膀之上,厲聲道“你到底要說甚麼?”令狐衝道“我便是不明白,為甚

麼你對我這樣?當真是我得罪了你,小師妹,你……你……拔劍在我身上刺十七八個窟窿

,我……我也是死而無怨。”

嶽靈珊冷笑道“你是大師兄,我們怎敢得罪你啊?還說甚麼刺十七八個窟窿呢,我

們是你師弟妹,你不加打罵,大夥兒已謝天謝地啦。”令狐衝道“我苦苦思索,當真想

不明白,不知哪裡得罪了師妹。”嶽靈珊氣虎虎的道“你不明白!你叫六猴兒在爹爹、

媽媽麵前告狀,你就明白得很了。”令狐衝大奇,道“我叫六師弟向師父、師娘告狀了

?告……告你麼?”嶽靈珊道“你明知爹爹媽媽疼我,告我也沒用,偏生這麼鬼聰明,

去告了……告了……哼哼,還裝腔作勢,你難道真的不知道?”令狐衝心念一動,登時雪

亮,卻是愈增酸苦,道“六師弟和林師弟比劍受傷,師父師娘知道了,因而責罰了林師

弟,是不是?”心想“隻因師父師娘責罰了林師弟,你便如此生我的氣。”嶽靈珊道

“師兄弟比劍,一個失手,又不是故意傷人,爹爹卻偏袒六猴兒,狠狠罵了小林子一頓,

又說小林子功力未到,不該學‘有鳳來儀’這等招數,不許我再教他練劍。好了,是你贏

啦!可是……可是……我……我再也不來理你,永遠永遠不睬你!”這“永遠永遠不睬你

”七字,原是平時她和令狐衝鬨著玩時常說的言語,但以前說時,眼波流轉,口角含笑,

哪有半分“不睬你”之意?這一次卻神色嚴峻,語氣中也充滿了當真割絕的決心。

令狐衝踏上一步,道“小師妹,我……”他本想說“我確是沒叫六師弟去向師父

師娘告狀。”但轉念又想“我問心無愧,並未做過此事,何必為此向你哀懇乞憐?”說

了一個“我”字,便沒接口說下去。

嶽靈珊道“你怎樣?”

令狐衝搖頭道“我不怎麼樣!我隻是想,就算師父師娘不許你教林師弟練劍,也不

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又何必惱我到這等田地?”嶽靈珊臉上一紅,道“我便是惱你,我

便是惱你!你心中儘打壞主意,以為我不教林師弟練劍,便能每天來陪你了。哼,我永遠

永遠不睬你。”右足重重一蹬,下崖去了。這一次令狐衝不敢再伸手拉扯,滿腹氣苦,耳

聽得崖下又響起了她清脆的福建山歌。走到崖邊,向下望去,隻見她苗條的背影正在山坳

邊轉過,依稀見到她左膀攏在右袖之中,不禁擔心“我扯破了她的衣袖,她如去告知師

父師娘,他二位老人家還道我對小師妹輕薄無禮,那……那……那便如何是好?這件事傳

了出去,連一眾師弟師妹也都瞧我不起了。”隨即心想“我又不是真的對她輕薄。人家

愛怎麼想,我管得著麼?”但想到她隻是為了不得對林平之教劍,居然如此惱恨自己,實

不禁心中大為酸楚,初時還能自己寬慰譬解“小師妹年輕好動,我既在崖上思過,無人

陪她說話解悶,她便找上了年紀和她相若的林師弟作個伴兒,其實又豈有他意?”但隨即

又想“我和她一同長大,情誼何等深重?林師弟到華山來還不過幾個月,可是親疏厚薄

之際,竟然這般不同。”言念及此,卻又氣苦。這一晚,他從洞中走到崖邊,又從崖邊走

到洞中,來來去去,不知走了幾千百次,次日又是如此,心中隻是想著嶽靈珊,對後洞石

壁上的圖形,以及那晚突然出現的青袍人,儘皆置之腦後了。到得傍晚,卻是陸大有送飯

上崖。他將飯菜放在石上,盛好了飯,說道“大師哥,用飯。”令狐衝嗯了一聲,拿起

碗筷扒了兩口,實是食不下咽,向崖下望了一眼,緩緩放下了飯碗。陸大有道“大師哥

,你臉色不好,身子不舒服麼?”令狐衝搖頭道“沒甚麼。”陸大有道“這冬菇是我

昨天去給你采的,你試試味道看。”令狐衝不忍拂他之意,挾了兩隻冬菇來吃了,道“

很好。”其實冬菇滋味雖鮮,他何嘗感到了半分甜美之味?陸大有笑嘻嘻的道“大師哥

,我跟你說一個好消息,師父師娘打從昨兒起,不許小林子跟小師妹學劍啦。”令狐衝冷

冷的道“你鬥劍鬥不過林師弟,便向師父師娘哭訴去了,是不是?”陸大有跳了起來,

道“誰說我鬥他不過了?我……我是為……”說到這裡,立時住口。

令狐衝早已明白,雖然林平之憑著一招“有鳳來儀”出其不意的傷了陸大有,但畢竟

陸大有入門日久,林平之無論如何不是他對手。他所以向師父師娘告狀,實則是為了自己

。令狐衝突然心想“原來一眾師弟師妹,心中都在可憐我,都知道小師妹從此不跟我好

了。隻因六師弟和我交厚,這才設法幫我挽回。哼哼,大丈夫豈受人憐?”

突然之間,他怒發如狂,拿起飯碗菜碗,一隻隻的都投入了深穀之中,叫道“誰要

你多事?誰要你多事?”陸大有吃一驚,他對大師哥素來敬重佩服,不料竟激得他如此惱

怒,心下甚是慌亂,不住慌亂,不住倒退,隻道“大師哥,大……師哥。”令狐衝將飯

菜儘數拋落深穀,餘怒未息,隨手拾起一塊塊石頭,不住投入深穀之中。陸大有道“大

師哥,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了。”

令狐衝手中正舉起一塊石頭,聽他這般說,轉過身來,厲聲道“你有甚麼不好?”

陸大有嚇得又退了一步,囁嚅道“我……我……我不知道!”令狐衝一聲長歎,將手中

石頭遠遠投了出去,拉住陸大有雙手,溫言道“六師弟,對不起,是我自己心中發悶,

可跟你毫不相乾。”

陸大有鬆了口氣,道“我下去再給你送飯來。”令狐衝搖頭道“不,不用了,我

不想吃。”陸大有見大石上昨日飯籃中的飯菜兀自完整不動,不由得臉有憂色,說道“

大師哥,你昨天也沒吃飯?”令狐衝強笑一聲,道“你不用管,這幾天我胃口不好。”

陸大有不敢多說,次日還不到未牌時分,便即提飯上崖,心想“今日弄到了一大壺好酒

,又煮了兩味好菜,無論如何要勸大師哥多吃幾碗飯。”上得崖來,卻見令狐衝睡在洞中

石上,神色甚是憔悴。他心中微驚,說道“大師哥,你瞧這是甚麼?”提起酒葫蘆晃了

幾晃,拔開葫蘆上的塞子,登時滿洞都是酒香。令狐衝當即接過,一口氣喝了半壺,讚道

“這酒可不壞啊。”陸大有甚是高興,道“我給你裝飯。”令狐衝道“不,這幾天

不想吃飯。”陸大有道“隻吃一碗罷。”說著給他滿滿裝了一碗。令狐衝見他一番好心

,隻得道“好,我喝完了酒再吃飯。”

可是這一碗飯,令狐衝畢竟沒有吃。次日陸大有再送飯上來時,見這碗飯仍滿滿的放

在石上,令狐衝卻躺在地下睡著了。陸大有見他雙頰潮紅,伸手摸他額頭,觸手火燙,竟

是在發高燒,不禁擔心。低聲道“大師哥,你病了麼?”令狐衝道“酒,酒,給我酒

!”陸大有雖帶了酒來,卻不敢給他,倒了一碗清水送到他口邊。令狐衝坐起身來,將一

大碗水喝乾了,叫道“好酒,好酒!”仰天重重睡倒,兀自喃喃的叫道“好酒,好酒

!”陸大有見他病勢不輕,甚是憂急,偏生師父師娘這日一早又有事下山去了,當即飛奔

下崖,去告知了勞德諾等眾師兄。嶽不群雖有嚴訓,除了每日一次送飯外,不許門人上崖

和令狐衝相見,眼下他既有病,上去探病,諒亦不算犯規。但眾門人仍是不敢一同上崖,

商量了大夥兒分日上崖探病,先由勞德諾和梁發兩人上去。

陸大有又去告知嶽靈珊,她餘憤兀自未息,冷冷的道“大師哥內功精湛,怎會有病

?我才不上這個當呢。”令狐衝這場病來勢著實凶猛,接連四日四晚昏睡不醒。陸大有向

嶽靈珊苦苦哀求,請她上崖探視,差點便要跪在她麵前。嶽靈珊才知不假,也著急起來,

和陸大有同上崖去,隻見令狐衝雙頰深陷,蓬蓬的胡子生得滿臉,渾不似平時瀟灑倜儻的

模樣。嶽靈珊心下歉仄,走到他身邊,柔聲道“大師哥,我來探望你啦,你彆再生氣了

,好不好?”令狐衝神色漠然,睜大了眼睛向她瞧著,眼光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似乎並不

相識。嶽靈珊道“大師哥,是我啊。你怎麼不睬我?”令狐衝仍是呆呆的瞪視,過了良

久,閉眼睡著了,直至陸大有和嶽靈珊離去,他始終沒再醒來。這場病直生了一個多月,

這才漸漸痊可。這一個多月中,嶽靈珊曾來探視了三次。第二次上令狐衝神智已複,見到

她時十分欣喜。第三次她再來探病時,令狐衝已可坐起身來,吃了幾塊她帶來的點心。但

自這次探病之後,她卻又絕足不來。令狐衝自能起身行走之後,每日之中,倒有大半天是

在崖邊等待這小師妹的倩影,可是每次見到的,若非空山寂寂,便是陸大有佝僂著身子快

步上崖的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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