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圍攻_笑傲江湖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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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圍攻(2 / 2)

黃豆大的雨點灑將下來,隻打得瓦上刷刷直響。

那破廟到處漏水,眾人鋪蓋也不打開了,各尋乾燥之地而坐。高根明、梁發和三名女

弟子自去做飯。嶽夫人道“今年春雷響得好早,隻怕年成不好。”

令狐衝在殿角中倚著鐘架而坐,望著簷頭雨水傾倒下來,宛似一張水簾,心想“倘

若六師弟健在,大家有說有笑,那便開心得多了。”這一路上他極少和嶽靈珊說話,有時

見她和林平之在一起,更加避得遠遠的,心中常想“小師妹拚著給師父責罵,盜了《紫

霞秘笈》來給我治傷,足見對我情義深厚。我隻盼她一生快樂。我決意找到秘笈之後,便

自刎以謝六師弟,豈可再去招惹於她?她和林師弟正是對壁人,但願她將我忘得乾乾淨淨

,我死之後,她眼淚也不流一滴。”心中雖這麼想,可是每當見她和林平之並肩同行、娓

娓而談之際,胸中總是酸楚難當。這時藥王廟外大雨傾盆,眼見嶽靈珊在殿上走來走去,

幫著燒水做飯,她目光每次和林平之相對,兩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微笑。這情景他二人隻道

旁人全沒注意,可是每一次微笑,從沒逃過令狐衝的眼去。他二人相對一笑,令狐衝心中

便是一陣難受,想要轉過了頭不看,但每逢嶽靈珊走過,他總是情不自禁的要向她瞥上一

眼。

用過晚飯後,各人分彆睡臥。那雨一陣大,一陣小,始終不止,令狐衝心下煩亂,一

時難以入睡,聽得大殿上鼻息聲此起彼落,各人均已沉沉睡去。

突然東南方傳來一片馬蹄聲,約有十餘騎,沿著大道馳來。令狐衝一凜“黑夜之中

,怎地有人冒雨奔馳?難道是衝著我們來麼?”他坐起身來,隻聽嶽不群大聲喝道“大

家彆作聲。”過不多時,那十餘騎在廟外奔了過去。這時華山派諸人都已全醒轉,各人手

按劍柄防敵,聽得馬蹄聲越過廟外,漸漸遠去,各人鬆了口氣,正欲重行臥倒,卻聽得馬

蹄聲又兜了轉來。十餘騎馬來到廟外,一齊停住。

隻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叫道“華山派嶽先生在廟裡麼?咱們有一事請教。”令狐衝

是本門大弟子,向來由他出麵應付外人,當即走到門邊,把閂開門,說道“夤夜之際,

是哪一路朋友過訪?”望眼過去,但見廟外一字排開十五騎人馬,有六七人手中提著孔明

燈,齊往令狐衝臉上照來。

黑暗之中六七盞燈同時迎麵照來,不免耀眼生花,此舉極是無理,隻這麼一照,已顯

得來人充滿了敵意。令狐衝睜大了眼,卻見來人個個頭上戴了個黑布罩子,隻露出一對眼

睛,心中一動“這些人若不是跟我們相識,便是怕給我們記得了相貌。”隻聽左首一人

說道“請嶽不群嶽先生出見。”令狐衝道“閣下何人?請示知尊姓大名,以便向敝派

師長稟報。”那人道“我們是何人,你也不必多問。你去跟你師父說,聽說華山派得到

了福威鏢局的《辟邪劍譜》,要想借來一觀。”令狐衝氣往上衝,說道“華山派自有本

門武功,要彆人的《辟邪劍譜》何用?彆說我們沒有得到,就算得到了,閣下如此無理強

索,還將華山派放在眼裡麼?”那人哈哈大笑,其餘十四人也都跟著大笑,笑聲從曠野中

遠遠傳了開去,聲音洪亮,顯然每一個人都是內功不弱。令狐衝暗暗吃驚“今晚又遇上

了勁敵,這一十五個人看來人人都是好手,卻不知是甚麼來頭?”

眾人大笑聲中,一人朗聲說道“聽說福威鏢局姓林的那小子,已投入了華山派門下

。素仰華山派君子劍嶽先生劍術神通,獨步武林,對那《辟邪劍譜》自是不值一顧。我們

是江湖上無名小卒,鬥膽請嶽先生賜借一觀。”那十四人的笑聲嗬嗬不絕,但這一人的說

話仍然清晰洪亮,未為嘈雜之聲所掩,足見此人內功比之餘人又勝了一籌。

令狐衝道“閣下到底是誰?你……”這幾個字卻連自己也無法聽見,心中一驚,隨

即住口,暗忖“難道我十多年來所練內功,居然一點也沒剩下?”他自下華山之後,曾

數度按照本門心法修習內功,但稍一運氣,體內便雜息奔騰,無法調禦,越想控製,越是

氣悶難當,若不立停內息,登時便會暈了過去。練了數次,均是如此,當下便向師父請教

,但嶽不群隻是冷冷的瞧他一眼,並不置答。令狐衝當時即想“師父定是疑心我吞沒《

紫霞秘笈》,私自修習。那也不必辯白。反正我已命不久長,又去練這內功作甚?”此後

便不再練。不料此刻提氣說話,竟被對方的笑聲壓住了,一點聲音也傳不出去。卻聽得嶽

不群清亮的聲音從廟中傳了出來“各位均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地自謙是無名小卒?

嶽某素來不打誑語,林家《辟邪劍譜》,並不在我們這裡。”他說這幾句話時運上了紫霞

神功,夾在廟外十餘人的大笑聲中,廟裡廟外,仍然無人不聽得清清楚楚,他說得輕描淡

寫,和平時談話殊無分彆,比之那人力運中氣的大聲說話,顯得遠為自然。隻聽得另一人

粗聲說道“你自稱不在你這裡,卻到哪裡去了?”嶽不群道“閣下憑甚麼問這句話?

”那人道“天下之事,天下人管得。”嶽不群冷笑一聲,並不答話。那人大聲道“姓

嶽的,你到底交不交出來?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交出來,咱們隻好動粗,要進來

搜了。”

嶽夫人低聲道“女弟子們站在一塊,背靠著背,男弟子們,拔劍!”刷刷刷刷聲響

,眾人都拔出了長劍。令狐衝站在門口,手按劍柄,還未拔劍,已有兩人一躍下馬,向他

衝了過來。令狐衝身子一側,待要拔劍,隻聽一人喝道“滾開!”抬腿將他踢了個筋鬥

,遠遠摔了出去。令狐衝直飛出數丈之外,跌在灌木叢中。他頭腦中一片混亂,心道“

他這一踢力道也不如何厲害,怎地我下盤竟然輕飄飄的沒半點力氣?”掙紮著待要坐起,

突然胸腹間熱血翻湧,七八道真氣盤旋來去,在體內相互衝突碰撞,教他便要移動一根手

指也是不能。令狐衝大驚,張嘴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息,這情景便如著了魔魘,腦子甚

是清醒,可就絲毫動彈不得。耳聽得兵器撞碰之聲錚錚不絕,師父、師娘、二師弟等人已

衝到廟外,和七八個蒙麵人鬥在一起,另有幾個蒙麵人卻已闖入了廟內,一陣陣叱喝之聲

,從廟門中傳出來,還夾著幾下女子的呼叱聲音。這時雨勢又已轉大,幾盞孔明燈拋在地

下,發出淡淡黃光,映著劍光閃爍,人影亂晃。

過不多時,隻聽得廟中傳出一聲女子的慘呼,令狐衝更是焦急,敵人都是男子,這聲

女子慘呼,自是師妹之中有人受了傷,眼見師父舞動長劍,以一敵四,師娘則在和兩個敵

人纏鬥。他知師父師娘劍術極精,雖以少敵多,諒必不會敗落。二師弟勞德諾大聲叱喝,

也是以一擋二,他兩個敵人均使單刀,從兵器撞碰聲中聽來,顯是臂力沉雄,時候一長,

勞德諾勢難抵擋。眼見己方三人對抗八名敵人,形勢已甚險惡,廟內情景隻怕更是凶險。

師弟師妹人數雖眾,卻無一高手,耳聽得慘呼之聲連連,多半已有幾人遭了毒手。他越焦

急,越是使不出半分力氣,不住暗暗禱祝“老天爺保佑,讓我有半個時辰恢複力道,令

狐衝隻須進得廟中,自當力護小師妹周全,我便給敵人碎屍萬段,身遭無比酷刑,也是心

甘情願。”他強自掙紮,又運內息,陡然間六道真氣一齊衝向胸口,跟著又有兩道真氣自

上而下,將六道真氣壓了下去,登時全身空蕩蕩地,似乎五臟六腑全都不知去向,肌膚血

液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頭登時一片冰冷,暗叫“罷了,罷了!原來如此。”這時

他方才明白,桃穀六仙競以真氣替他療傷,六道真氣分從不同經脈中注入,內傷固然並未

治好,而這六道真氣卻停留在他體內,鬱積難宣。偏生遇上了內功甚高而性子急躁的不戒

和尚,強行以兩道真氣將桃穀六仙的真氣壓了下去,一時之間,似乎他內傷已愈,實則是

他體內更多了兩道真氣,相互均衡抵製,使得他舊習內功半點也不留存,竟然成了廢人。

他胸口一酸,心想“我遭此不測,等於是廢去了我全身武功,今日師門有難,我竟然出

不了半分力氣。令狐衝身為華山派大弟子,眼睜睜的躺在地下,聽憑師父、師娘受人欺辱

,師弟、師妹為人宰割,當真是枉自為人了。好,我去和小師妹死在一塊。”他知道隻消

稍一運氣,牽動體內八道真氣,全身便無法動彈,當下氣沉丹田,絲毫不運內息,果然便

能移動四肢,當下慢慢站起身來,緩緩抽出長劍,一步一步走進廟中。一進廟門,撲鼻便

聞到一陣血腥氣,神壇上亮著兩盞孔明燈,但見梁發、施戴子、高根明諸師弟正自和敵人

浴血苦戰,幾名師弟、師妹躺在地下,不知死活。嶽靈珊和林平之正並肩和一個蒙麵敵人

相鬥。

嶽靈珊長發披散,林平之左手持劍,顯然右手已為敵人所傷。那蒙麵人手持一根短槍

,槍法矯夭靈活,林平之連使三招“蒼鬆迎客”,才擋住了他攻勢,苦在所學劍法有限,

隻見敵人短槍一起,槍上紅纓抖開,耀眼生花,噗的一聲,林平之右肩中槍。嶽靈珊急刺

兩劍,逼得敵人退開一步,叫道“小林子,快去裹傷。”林平之道“不要緊!”刺出

一劍,腳步已然踉蹌。那蒙麵人一聲長笑,橫過槍柄,拍的一聲響,打在嶽靈珊腰間。嶽

靈珊右手撒劍,痛得蹲下身去。令狐衝大驚,當即持劍搶上,提氣挺劍刺出,劍尖隻遞出

一尺,內息上湧,右臂登時軟軟的垂了下來。那蒙麵人眼見劍到,本待側身閃躲,然後還

他一槍,哪知他這一劍刺不到一尺,手臂便垂了下來。那蒙麵人微感詫異,一時不加細想

,左腿橫掃,將令狐衝從廟門中踢了出去。砰的一聲,令狐衝摔入了廟外的水潭。大雨兀

自滂沱,他口中、眼中、鼻中、耳中全是泥漿,一時無法動彈,但見勞德諾已被人點倒,

本來和他對戰的兩敵已分彆去圍攻嶽不群夫婦。過不多時,廟中又擁出兩個敵人,變成嶽

不群獨鬥七人,嶽夫人力抗三敵的局麵。

隻聽得嶽夫人和一個敵人齊聲呼叱,兩人腿上同時受傷。那敵人退了下去,嶽夫人眼

前雖少了一敵,但腿上被重重砍了一刀,受傷著實不輕,又拆得幾招,肩頭被敵人刀背擊

中,委頓在地。兩個蒙麵人哈哈大笑,在她背心上點了幾處穴道。這時廟中群弟子相繼受

傷,一一被人製服。來攻之敵顯是另有圖謀,隻將華山群弟子打倒擒獲,或點其穴道,卻

不傷性命。十五人團團圍在嶽不群四周,八名好手分站八方,與嶽不群對戰,餘下七人手

中各執孔明燈,將燈火射向嶽不群雙眼。華山派掌門內功雖深,劍術雖精,但對戰的八人

均屬好手,七道燈光迎麵直射,更令他難以睜眼。他知道今日華山派已然一敗塗地,勢將

在這藥王廟中全軍覆沒,但仍揮劍守住門戶,氣力悠長,劍法精嚴,燈火射到之時,他便

垂目向下,八個敵人一時倒也奈何他不得。

一名蒙麵人高聲叫道“嶽不群,你投不投降?”嶽不群朗聲道“嶽某寧死不辱,

要殺便殺。”那人道“你不投降,我先斬下你夫人的右臂!”說著提起一柄厚背薄刃的

鬼頭刀,在孔明燈照射之下,刀刃上發出幽幽藍光,刀鋒對住了嶽夫人的肩頭。嶽不群微

一遲疑“難道聽憑師妹斷去一臂?”但隨即心想“倘若棄劍投降,一般的受他們欺淩

虐辱,我華山派數百年的令名,豈可在我手中葬送?”突然間吸一口氣,臉上紫氣大盛,

揮劍向左首的漢子劈去。那漢子舉刀擋格,豈知嶽不群這一劍伴附著紫霞神功,力道強勁

,那刀竟然被長劍逼回,一刀一劍,同時砍上他右臂,將他右臂砍下了兩截,鮮血四濺。

那人大叫一聲,摔倒在地。

嶽不群一招得手,嗤的一劍,又插入了另一名敵人左腿,那人破口大罵,退了下去。

和他對戰的少了二人,但情勢並不稍緩,驀地裡噗的一聲,背心中了一記鏈子錘,連攻三

劍,才驅開敵人,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眾敵齊聲歡呼“嶽老兒受了傷,累也累死了他

!”和他對戰的六人眼見勝算在握,放開了圈子,這一來,嶽不群更無可乘之機。

蒙麵敵人一共一十五人,其中三人為嶽不群夫婦所傷,隻一個被斬斷手臂的傷得極重

,其餘二人傷腿,並無大礙,手中提著孔明燈,不住口的向嶽不群嘲罵。

嶽不群聽他們口音南北皆有,武功更雜,顯然並非一個門派,但趨退之餘,相互間又

默契甚深,並非臨時聚在一起,到底是甚麼來曆?實是猜想不透,最奇的是,這一十五人

無一是弱者,以自己在江湖上見聞之博,不該一十五名武功好手竟然連一個也認不出來,

但偏偏便摸不著半點頭腦。他拿得定這些人從未和自己交過手,絕無仇冤,難道真是為了

《辟邪劍譜》,才如此大舉來和華山派為難麼?他心中思忖,手上卻絲毫不懈,紫霞神功

施展出來,劍尖末端隱隱發出光芒,十餘招後又有一名敵人肩頭中劍,手中鋼鞭跌落在地

,圈外另一名蒙麵人搶了過來,替了他出去,這人手持鋸齒刀,兵刃沉重,刀頭有一彎鉤

,不住去鎖拿嶽不群手中長劍。嶽不群內力充沛,精神愈戰愈長,突然間左手反掌,打中

一人胸口,喀喇一聲響,打斷了他兩根肋骨,那人雙手所持的镔鐵懷杖登時震落在地。

不料這人勇悍絕倫,肋骨一斷,奇痛徹心,反而激起了狂怒,著地滾進,張開雙臂便

抱住了嶽不群的左腿。嶽不群吃了一驚,揮劍往他背心劈落,旁邊兩柄單刀同時伸過來格

開。嶽不群長劍未能砍落,右腳便往他頭上踢去。那人是個擒拿好手,左臂長出,連他右

腿也抱住了,跟著一滾。嶽不群武功再強,也已無法站定,登時摔倒。頃刻之間,單刀、

短槍、鏈子錘、長劍,諸般兵刃同時對準了他頭臉喉胸諸處要害。嶽不群一聲歎息,鬆手

撤劍,閉目待死,隻覺腰間、脅下、喉頭、左乳各處,被人以重手點了穴道,跟著兩個蒙

麵人拉著他站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君子劍嶽先生武功卓絕,果然名不虛傳,我們

合十五人之力對付你一人,還鬨得四五人受傷,這才將你擒住,嘿嘿,佩服,佩服!老朽

跟你單打獨鬥,那是鬥不過你的了。不過話得說回來,我們有十五人,你們卻有二十餘人

,比較起來,還是你華山派人多勢眾。我們今晚以少勝多,打垮了華山派,這一仗也算勝

得不易,是不是?”其餘蒙麵人都道“是啊,勝來著實不易。”那老者道“嶽先生,

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今晚冒昧得罪,隻不過想借那《辟邪劍譜》一觀。這劍譜嗎,本來也

不是你華山派的,你千方百計的將福威鏢局的林家少年收入門下,自然是在圖謀這部劍譜

了。這件事太也不夠光明正大,武林同道聽了,人人十分憤怒。老朽好言相勸,你還是獻

了出來罷!”嶽不群大怒,說道“嶽某既然落入你手,要殺便殺,說這些廢話作甚?嶽

不群為人如何,江湖上眾皆知聞,你殺嶽某容易,想要壞我名譽,卻是作夢!”

一名蒙麵人哈哈大笑,大聲道“壞你名譽不容易麼?你的夫人、女兒和幾個女弟子

都相貌不錯,我們不如大夥兒分了,娶了作小老婆!哈哈,這一下,你嶽先生在武林中可

就大名鼎鼎了。”其餘蒙麵人都跟著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淫猥之意。嶽不群隻氣得全身發

抖。隻見幾名蒙麵人將一眾男女弟子從廟中推了出來。眾弟子都給點中了穴道,有的滿臉

鮮血,有的一到廟外便即跌倒,顯是腿腳受傷。

那蒙麵老者說道“嶽先生,我們的來曆,或許你已經猜到了三分,我們並不是武林

中甚麼白道上的英雄好漢,沒甚麼事做不出來。眾兄弟有的好色成性,倘若得罪了尊夫人

和令愛,於你麵上可不大光彩。”

嶽不群叫道“罷了,罷了!閣下既然不信,儘管在我們身上搜索便是,且看有甚麼

《辟邪劍譜》!”

一名蒙麵人笑道“我勸你還是自己獻出來的好。一個個搜將起來,搜到你老婆、閨

女身上,未必有甚麼好看。”林平之大聲叫道“一切禍事,都是由我林平之身上而起。

我跟你們說,我福建林家,壓根兒便沒甚麼《辟邪劍譜》,信與不信,全由你們了。”說

著從地下拾起一根被震落的镔鐵懷杖,猛力往自己額上擊落。隻是他雙臂已被點了穴道,

出手無力,嗒的一聲,懷杖雖然擊在頭上,隻擦損了一些油皮,連鮮血也無。但他此舉的

用意,旁人都十分明白,他意欲犧牲一己性命,表明並無甚麼劍譜落在華山派手中。那蒙

麵老者笑道“林公子,你倒挺夠義氣。我們跟你死了的爹爹有交情,嶽不群害死你爹爹

,吞沒你家傳的《辟邪劍譜》,我們今天是打抱不平來啦。你師父徒有君子之名,卻無君

子之實,不如你改投在我門下,包你學成一身縱橫江湖的好武功。”林平之叫道“我爹

娘是給青城派餘滄海與木高峰害死的,跟我師父有甚麼相乾?我是堂堂華山派門徒,豈能

臨到危難,便貪生怕死?”梁發叫道“說得好!我華山派……”一個蒙麵人喝道“你

華山派便怎樣?”橫揮一刀,將梁發的腦袋砍了下來,鮮血直噴。華山群弟子中,個

人齊聲驚呼。嶽不群腦海中種種念頭此起彼落,卻始終想不出這些人是甚麼來頭,聽那老

者的話,多半是黑道上的強人,或是甚麼為非作歹的幫會匪首,可是秦晉川豫一帶白道黑

道上的成名人物,自己就算不識,也必早有所聞,絕無哪一個會幫、山寨擁有如此眾多的

好手。那人一刀便砍了梁發的腦袋,下手之狠,實是罕見。江湖上動武爭鬥,殺傷人命原

是常事,但既已將對方擒住,絕少這般隨手一刀,便斬人首級。那人一刀砍死梁發後,縱

聲狂笑,走到嶽夫人身前,將那柄染滿鮮血的鋼刀在半空中虛劈幾刀,在嶽夫人頭頂掠過

,相距不到半尺。嶽靈珊尖聲叫喚“彆……彆傷我媽!”便暈了過去。嶽夫人卻是女中

豪傑,毫不畏懼,心想他若將我一刀殺了,免受其辱,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昂首罵道“

膿包賊,有種便將我殺了。”便在此時,東北角上馬蹄聲響,數十騎馬奔馳而來。蒙麵老

者叫道“甚麼人?過去瞧瞧!”兩名蒙麵人應道“是!”一躍上馬,迎了上去。卻聽

得蹄聲漸近,跟著乒乒乓乓幾下兵刃碰撞,有人叫道“啊喲!”顯是來人和那兩名蒙麵

人交上了手,有人受傷。嶽不群夫婦和華山群弟子知是來了救星,無不大喜,模模糊糊的

燈光之下,隻見三四十騎馬沿著大道,濺水衝泥,急奔而至,頃刻間在廟外勒馬,團團站

定。馬上一人叫道“是華山派的朋友。咦!這不是嶽兄麼?”

嶽不群往那說話之人臉上瞧去,不由得大是尷尬,原來此人便是數日前持了五嶽令旗

、來到華山絕頂的嵩山派第三太保仙鶴手陸柏。他右首一人高大魁偉,認得是嵩山派第二

太保托塔手丁勉。站在他左首的,赫然是華山派棄徒劍宗的封不平。那日來到華山的泰山

派和衡山派的好手也均在內,隻是比之其時上山的更多了不少人。孔明燈的黯淡光芒之下

,影影綽綽,一時也認不得那許多。隻聽陸柏道“嶽兄,那天你不接左盟主的令旗,左

盟主甚是不快,特令我丁師哥、湯師弟奉了令旗,再上華山奉訪。不料深夜之中,竟會在

這裡相見,可真是料不到了。”嶽不群默默不答。

那蒙麵老者抱拳說道“原來是嵩山派丁二俠、陸三俠、湯七俠三位到了。當真幸會

,幸會。”嵩山派第七太保湯英顎道“不敢,閣下尊姓大名,如何不肯以真麵目相示?

”蒙麵老者道“我們眾兄弟多是黑道上的無名小卒,幾個難聽之極的匪號說將出來,沒

的汙了各位武林高人的耳朵。衝著各位的金麵,大夥兒對嶽夫人和嶽小姐是不敢無禮的了

,隻是有一件事,卻要請各位主持武林公道。”

湯英顎道“是甚麼事,不妨說出來大家聽聽。”那老者道“這位嶽不群先生,有

個外號叫作君子劍,聽說平日說話,向來滿口仁義道德,最講究武林規矩,可是最近的行

為卻有點兒大大的不對頭了。福州福威鏢局給人挑了,總鏢頭林震南夫婦給人害了,各位

想必早已知聞。”湯英顎道“是啊,聽說那是四川青城派乾的。”那老者連連搖頭,道

“江湖上雖這般傳言,實情卻未必如此。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人人都知道,福威鏢局

林家有一部祖傳的《辟邪劍譜》,載有精微奧妙的劍法,練得之後,可以天下無敵。林震

南夫婦所以被害,便因於有人對這部《辟邪劍譜》眼紅之故。”湯英顎道“那又怎樣?

那老者道“林震南夫婦到底是給誰害死的,外人不知詳情。咱們隻聽說,這位君子

劍暗使詭計,騙得林震南的兒子死心塌地的投入了華山派門下,那部劍譜,自然也帶入了

華山派門中。大夥兒一推敲,都說嶽不群工於心計,強奪不成,便使巧取之計。想那姓林

的小子有多大的年紀?能有多大見識?投入華山派門中之後,還不是讓那老狐狸玩弄於掌

股之上,乖乖的將《辟邪劍譜》雙手獻上。”

湯英顎道“那恐怕不見得罷。華山派劍法精妙,嶽先生的紫霞神功更是獨步武林,

乃是最神奇的一門內功,如何會去貪圖彆派的劍法?”那老者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

湯老英雄這是以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了。嶽不群有甚麼精妙劍法?他華山派氣劍兩宗

分家之後,氣宗霸占華山,隻講究練氣,劍法平庸幼稚之極。江湖上震於‘華山派’三字

的虛名,還道他們真有本領,其實呢,嘿嘿,嘿嘿……”他冷笑了幾聲,繼道“按理說

,嶽不群既是華山派掌門,劍術自必不差,可是眾位親眼目睹,眼下他是為我們幾個無名

小卒所擒。我們一不使毒藥,二不用暗器,三不是以多勝少,乃是憑著真實本領,硬打硬

拚,將華山派眾師徒收拾了下來。華山派氣宗的武功如何,那也可想而知了。嶽不群當然

有自知之明,他是急欲得到《辟邪劍譜》之後,精研劍法,以免徒負虛名,一到要緊關頭

,就此出醜露乖。”湯英顎點頭說“這幾句話倒也在理。”

那老者又道“我們這些黑道上的無名小卒,說到功夫,在眾位名家眼中看來,原是

不值一笑,對那《辟邪劍譜》,也不敢起甚麼貪心。不過以往十幾年中,承蒙福威鏢局的

林總鏢頭瞧得起,每年都贈送厚禮,他的鏢車經過我們山下,眾兄弟衝著他的麵子,誰也

不去動他一動。這次聽說林總鏢頭為了這部劍譜,鬨得家破人亡,大夥兒不由得動了公憤

,因此上要和嶽不群算一算這個帳。”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環顧馬上的眾人,說道

“今晚駕到的,個個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漢,更有與華山結盟的五嶽劍派高手在

內,這件事到底如何處置,聽憑眾位吩咐,在下無有不遵。”湯英顎道“這位兄台很夠

朋友,我們領了這個交情。丁師哥、陸師哥,你們瞧這件事怎麼辦?”

丁勉道“華山派掌門人之位,依左盟主說,該當由封先生執掌,嶽不群今日又做出

這等無恥卑鄙的事來,便由封先生自行清理門戶罷!”馬上眾人齊聲說道“丁二俠斷得

再明白也沒有了。華山派之事,該由華山派掌門人自行處理,也免得江湖上朋友說咱們多

管閒事。”封不平一躍下馬,向眾人團團一揖,說道“眾位給在下這個麵子,當真感激

不儘。敝派給嶽不群竊居掌門之位,搞得天怒人怨,江湖上聲名掃地,今日竟做出殺人之

父、奪人劍譜、勒逼收徒,種種無法無天的事來。在下無德無能,本來不配居華山派掌門

之位,隻是念著敝派列祖列宗創業艱難,實不忍華山一派在嶽不群這不肖門徒手中煙飛灰

滅,隻得勉為其難,還盼眾位朋友今後時時指點督促。”說著又是抱拳作個四方揖。這時

馬上乘客中已有七八人點燃了火把,雨尚未全歇,但已成為絲絲小雨。火把上光芒射到封

不平臉上,顯得神色得意非凡。隻聽他繼續說道“嶽不群罪大惡極,無可寬赦,須當執

行門規,立即處死!叢師弟,你為本派清理門戶,將叛徒嶽不群夫婦殺了。”一名五十來

歲的漢子應道“是!”拔出長劍,走到嶽不群身前,獰笑道“姓嶽的,你敗壞本派,

今日當有此報。”嶽不群歎了口氣,道“好,好!你劍宗為了爭奪掌門之位,居然設下

這條毒計。叢不棄,你今日殺我,日後在陰世有何麵目去見華山派的列祖列宗?”

叢不棄哈哈一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自己乾下了這許多罪行,我若不殺你,

你勢必死於外人之手,那反而不美了。”封不平喝道“叢師弟,多說無益,行刑!”叢

不棄道“是!”提起長劍,手肘一縮,火把上紅光照到劍刃之上,忽紅忽碧。嶽夫人叫

道“且慢!那《辟邪劍譜》到底是在何處?捉賊捉贓,你們如此含血噴人,如何能令人

心服?”叢不棄道“好一個捉賊捉贓!”向嶽夫人走上兩步,笑嘻嘻的道“那部《辟

邪劍譜》,多半便藏在你身上,我可要搜上一搜了,也免得你說我們含血噴人。”說著伸

出左手,便要往嶽夫人懷中摸去。嶽夫人腿上受傷,又被點中了兩處穴道,眼看叢不棄一

隻骨節棱棱的大手往自己身上摸來,若給他手指碰到了肌膚,實是奇恥大辱,大叫一聲

“嵩山派丁師兄!”丁勉沒料到她突然會呼叫自己,問道“怎樣?”嶽夫人道“令師

兄左盟主是五嶽劍派盟主,為武林表率,我華山派也托庇於左盟主之下,你卻任由這等無

恥小人來辱我婦道人家,那是甚麼規矩?”丁勉道“這個?”沉吟不語。嶽夫人又道

“那惡賊一派胡言,說甚麼並非以多勝少。這兩個華山派的叛徒,倘若單打獨鬥能勝過我

丈夫,咱們將掌門之位雙手奉讓,死而無怨,否則須難塞武林中千萬英雄好漢的悠悠之口

。”說到這裡,突然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向叢不棄臉上吐了過去。叢不棄和她相距甚近,

這一下又是來得突然,竟不及避讓,正中在雙目之間,大罵“你!”

嶽夫人怒道“你劍宗叛徒,武功低劣之極,不用我丈夫出手,便是我一個女流之輩

,若不是給人暗算點了穴道,要殺你也易如反掌。”丁勉道“好!”雙腿一挾,胯下黑

馬向前邁步,繞到嶽夫人身後。倒轉馬鞭,向前俯身戳出,鞭柄戳中了嶽夫人背上三處穴

道。她隻覺全身一震,被點的兩處穴道登時解了。嶽夫人四肢一得自由,知道丁勉是要自

己與叢不棄比武,眼前這一戰不但有關一家三口的生死,也將決定華山一派的盛衰興亡,

自己如能將叢不棄打敗,雖然未必化險為夷,至少是個轉機,倘若自己落敗,那就連話也

沒得說了,當即從地下拾起自己先後被擊落的長劍,橫劍當胸,立個門戶,便在此時,左

腿一軟,險些跪倒。她腿上受傷著實不輕,稍一用力,便難以支持。叢不棄哈哈大笑,叫

道“你又說是婦道人家,又假裝腿上受傷,那還比甚麼劍?就算贏了你,也沒甚麼光榮

!”嶽夫人不願跟他多說一句,叱道“看劍!”刷刷刷三劍,疾刺而出,劍刃上帶著內

力,嗤嗤有聲,這三劍一劍快似一劍,全是指向對方的要害。叢不棄退了兩步,叫道“

好!”嶽夫人本可乘勢逼近,但她不敢移動腿腳,站著不動。叢不棄提劍又上,反擊過去

,錚錚錚三聲,火光飛進,這三劍攻得甚是狠辣。嶽夫人一一擋開,第三劍隨即轉守為攻

,疾刺敵人小腹。嶽不群站在一旁,眼見妻子腿傷之餘,力抗強敵,叢不棄劍招精妙,靈

動變化,顯是遠在妻子之上。二人拆到十餘招後,嶽夫人下盤呆滯,華山氣宗本來擅於內

力克敵,但她受傷後氣息不勻,劍法上漸漸為叢不棄所製。嶽不群心中大急,見妻子劍招

越使越快,更是擔憂“他劍宗所長者在劍法,你卻以劍招與他相拆,以己之短,抗敵之

長,非輸不可。”這中間的關竅,嶽夫人又何嘗不知,隻是她腿上傷勢著實不輕,而且中

刀之後,不久便被點中穴道,始終沒能緩出手來裹傷,此刻兀自流血不止,如何能運氣克

敵?這時全仗著一股精神支持,劍招上雖然絲毫不懈,勁力卻已迅速減弱。十餘招一過,

叢不棄已察覺到對方弱點,心中大喜,當下並不急切求勝,隻是嚴密守住門戶。

令狐衝眼睜睜瞧著兩人相鬥,但見叢不棄劍路縱橫,純是使招不使力的打法,與師父

所授全然不同,心道“怪不得本門分為氣宗、劍宗,兩宗武功所尚,果然完全相反。”

他慢慢支撐著站起身來,伸手摸到地下一柄長劍,心想“今日我派一敗塗地,但師娘和

師妹清白的名聲決不能為奸人所汙,看來師娘非此人之敵,待會我先殺了師娘、師妹,然

後自刎,以全華山派的聲名。”隻見嶽夫人劍法漸亂,突然之間長劍急轉,呼的一聲刺出

,正是她那招“無雙無對,寧氏一劍”。這一劍勢道淩厲,雖然在重傷之餘,刺出時仍然

虎虎有威。

叢不棄吃了一驚,向後急縱,僥幸躲開。嶽夫人倘若雙腿完好,乘勢追擊,敵人必難

幸免,此刻卻是臉上全無血色,以劍拄地,喘息不已。叢不棄笑道“怎麼?嶽夫人,你

力氣打完啦,可肯給我搜一搜麼?”說著左掌箕張,一步步的逼近,嶽夫人待要提劍而刺

,但右臂便是有千斤之重,說甚麼也提不起來。令狐衝叫道“且慢!”邁步走到嶽夫人

身前,叫道“師娘!”便欲出劍將她刺死,以保她的清白。

嶽夫人目光中露出喜色,點頭道“好孩子!”再也站立不住,一交坐倒在泥濘之中

。叢不棄喝道“滾開!”挺劍向令狐衝咽喉挑去。令狐衝眼見劍到,自知手上無半分力

氣,倘若伸劍相格,立時會給他將長劍擊飛,當下更不思索,提劍也向他喉頭刺去,那是

個同歸於儘的打法,這一劍出招並不迅捷,但部位卻妙到巔毫,正是“獨孤九劍”中“破

劍式”的絕招。叢不棄大吃一驚,萬不料這個滿身泥汙的少年突然會使出這一招來,情急

之下,著地打了個滾,直滾出丈許之外,才得避過,但已驚險萬分。旁觀眾人見他狼狽不

堪,躍起身來時,頭上、臉上、手上、身上,全是泥水淋漓,有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但

稍加思索,都覺除了這麼一滾之外,實無其他妙法可以拆解此招。叢不棄聽到笑聲,羞怒

更甚,連人帶劍,向令狐衝直撲過去。令狐衝已打定了主意“我不可運動絲毫內息,隻

以太師叔所授的劍法與他拆招。”那“獨孤九劍”他本未練熟,原不敢貿然以之抗禦強敵

,但當此生死係於一線之際,腦筋突然清明異常,“破劍式”中種種繁複神奇的拆法,霎

時間儘皆清清楚楚的湧現,眼見叢不棄勢如瘋虎的拚撲而前,早已看出他招式中的破綻,

劍尖斜挑,指向他小腹。

叢不棄這般撲將過去,對方如不趨避,便須以兵刃擋架,因此自己小腹雖是空門,卻

不必守禦。豈知令狐衝不避不格,隻是劍尖斜指,候他自己將小腹撞到劍上去。叢不棄身

子躍起,雙足尚未著地,已然看到自己陷入險境,忙揮劍往令狐衝的長劍上斬去。令狐衝

早料到此著,右臂輕提,長劍提起了兩尺,劍尖一抬,指向叢不棄胸前。

叢不棄這一劍斬出,原盼與令狐衝長劍相交,便能借勢躍避,萬不料對方突然會在這

要緊關頭轉劍上指,他一劍斬空,身子在半空中無可回旋,口中哇哇大叫,便向令狐衝劍

尖上直撞過去。封不平縱身而起,伸手往叢不棄背心抓去,終於遲了一步,但聽得撲的一

聲響,劍尖從叢不棄肩胛一穿而過。封不平一抓不中,拔劍已斬向令狐衝後頸。按照劍理

,令狐衝須得向後急躍,再乘機還招,但他體內真氣雜遝,內息混亂,半分內勁也沒法運

使,絕難後躍相避,無可奈何之中,長劍從叢不棄肩頭抽出,便又使出“獨孤九劍”中的

招式,反劍刺出,指向封不平的肚臍。這一招似乎又是同歸於儘的拚命打法,但他的反手

劍部位奇特,這一劍先刺入敵人肚臍,敵人的兵器才刺到他身上,相距雖不過瞬息之間,

這中間畢竟有了先後之差。封不平眼見自己這一劍敵人已絕難擋架,哪知這少年隨手反劍

,竟會刺向自己小腹,委實凶險之極,立即後退,吸一口氣,登時連環七劍,一劍快似一

劍,如風如雷般攻上。令狐衝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所想,隻是風清揚所指點的種種劍

法,有時腦中一閃,想到了後洞石壁上的劍招,也即順手使出,揮灑如意,與封不平片刻

間便拆了七十餘招,兩人長劍始終沒有相碰,攻擊守禦,全是精微奧妙之極的劍法。旁觀

眾人瞧得目為之眩,無不暗暗喝彩,各人都聽到令狐衝喘息沉重,顯然力氣不支,但劍上

的神妙招數始終層出不窮,變幻無方。封不平每逢招數上無法抵擋,便以長劍硬砍硬劈,

知道對方不會與自己鬥力而以劍擋劍,這麼一來,便得解脫窘境。旁觀諸人中眼見封不平

的打法跡近無賴,有的忍不住心中不滿。泰山派的一個道士說道“氣宗的徒兒劍法高,

劍宗的師叔內力強,這到底怎麼搞的?華山派的氣宗、劍宗,這可不是顛倒來玩了麼?”

封不平臉上一紅,一柄長劍更使得猶如疾風驟雨一般。他是當今華山派劍宗第一高手,劍

術確是了得。令狐衝無力移動身子,勉強支撐,方能站立,失卻了許多可勝的良機,而初

使“獨孤九劍”,便即遭逢大敵,不免心有怯意,劍法又不純熟,是以兩人酣鬥良久,一

時仍勝敗難分。再拆三十餘招後,令狐衝發覺自己倘若隨手亂使一劍,對方往往難以抵擋

,手忙腳亂;但如在劍招中用上了本門華山派劍法,或是後洞石壁上所刻的嵩山、衡山、

泰山等派劍法,封不平卻乘勢反擊,將自己劍招破去。有一次封不平長劍連劃三個弧形,

險些將自己右臂齊肩斬落,實在凶險之極。危急之中,風清揚的一句話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你劍上無招,敵人便無法可破,無招勝有招,乃劍法之極詣。”其實他與封不平拚鬥

已逾二百招,對“獨孤九劍”中的精妙招式領悟越來越多,不論封不平以如何淩厲狠辣的

劍法攻來,總是一眼便看到他招式中的破綻所在,隨手出劍,便迫得他非回劍自保不可,

再鬥一會,信心漸增,待得突然間想到風清揚所說“以無招破有招”的要決,輕籲一口長

氣,斜斜刺出一劍,這一劍不屬於任何招數,甚至也不是獨孤九劍中“破劍式”的劍法,

出劍全然無力,但劍尖歪斜,連自己也不知指向何方。封不平一呆,心想“這是甚麼招

式?”一時不知如何拆解才好,隻得舞劍護住了上盤。令狐衝出劍原無定法,見對方護住

上盤,劍尖輕顫,便刺向他腰間。封不平料不到他變招如此奇特,大驚之下,向後躍開三

步。令狐衝無力跟他縱躍,適才鬥了良久,雖然不動用半分真氣內息,但提劍劈刺,畢竟

頗耗力氣,不由得左手撫胸,喘息不已。封不平見他並不追擊,如何肯就此罷手?隨即縱

上,刷刷刷刷四劍,向令狐衝胸、腹、腰、肩四處連刺。令狐衝手腕一抖,挺劍向他左眼

刺去。封不平驚叫一聲,又向後躍開了三步。泰山派那道人又道“奇怪,奇怪!這人的

劍法,當真令人好生佩服。”旁觀眾人均有同感,都知他所佩服的“這人的劍法”,自不

是封不平的劍法,必是令狐衝的劍法。封不平聽在耳裡,心道“我以劍宗之長,圖入掌

華山一派,倘若在劍法上竟輸了給氣宗的一個徒兒,做華山派掌門的雄圖固然從此成為泡

影,勢必又將入山隱居,再也沒臉在江湖上行走了。”言念及此,暗叫“到這地步,我

再能隱藏甚麼?”仰天一聲清嘯,斜行而前,長劍橫削直擊,迅捷無比,未到五六招,劍

勢中已發出隱隱風聲。他出劍越來越快,風聲也是漸響。這套“狂風快劍”,是封不平在

中條山隱居十五年而創製出來的得意劍法,劍招一劍快似一劍,所激起的風聲也越來越強

。他胸懷大誌,不但要執掌華山一派,還想成了華山派掌門人之後,更進而為五嶽劍派盟

主,所憑持的便是這套一百零八式“狂風快劍”。這項看家本領本不願貿然顯露,一顯之

後,便露了底,此後再和一流高手相鬥,對方先已有備,便難收出奇製勝之效。但此刻勢

成騎虎,若不將令狐衝打敗,當時便即顏麵無存,實逼處此,也隻好施展了。這套“狂風

快劍”果然威力奇大,劍鋒上所發出的一股勁氣漸漸擴展,旁觀眾人隻覺寒氣逼人,臉上

、手上被疾風刮得隱隱生疼,不由自主的後退,圍在相鬥兩人身周的圈子漸漸擴大,竟有

四五丈方圓。

此刻縱是嵩山、泰山、衡山諸派高手,以及嶽不群夫婦,對封不平也已不敢再稍存輕

視之心,均覺他劍法不但招數精奇,而且劍上氣勢淩厲,並非徒以劍招取勝,此人在江湖

上無藉藉之名,不料劍法竟然這等了得。

馬上眾人所持火把的火頭被劍氣逼得向外飄揚,劍上所發的風聲尚有漸漸增大之勢。

在旁觀眾人的眼中看來,令狐衝便似是百丈洪濤中的一葉小舟,狂風怒號,駭浪如山

,一個又一個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撲去,小舟隨波上下,卻始終未被波濤所吞沒。

封不平攻得越急,令狐衝越領略到風清揚所指點的劍學精義,每鬥一刻,便多了幾分

體會。他以劍法上種種招數明白得越透徹,自信越強,當下並不急於求勝,隻是凝神觀看

對方劍招中的種種變化。“狂風快劍”委實快極,一百零八招片刻間便已使完,封不平見

始終奈何對方不得,心下焦躁,連聲怒喝,長劍斜劈直斫,猛攻過去,非要對方出劍擋架

不可。令狐衝眼見他勢如拚命,倒也有些膽怯,不敢再鬥下去,長劍抖動,嗤嗤嗤嗤四聲

輕響,封不平左臂、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劍,當的一聲,長劍落地。令狐衝手上無

力,這四劍刺得甚輕。封不平霎時間臉色蒼白,說道“罷了,罷了!”回身向丁勉、陸

柏、湯英顎三人拱手道“嵩山派三位師兄,請你們拜上左盟主,說在下對他老人家的盛

意感激不儘。隻是……隻是技不如人,無顏……無顏……”又是一拱手,向外疾走,奔出

十餘步後,突然站定,叫道“那位少年,你劍法好生了得,在下拜服。但這等劍法,諒

來嶽不群也不如你。請教閣下尊姓大名,劍法是哪一位高人所授?也好叫封不平輸得心服

。”令狐衝道“在下令狐衝,是恩師嶽先生座下大弟子。承蒙前輩相讓,僥幸勝得一招

半式,何足道哉!”封不平一聲長歎,聲音中充滿了淒涼落魄的滋味,緩步走入了黑暗之

中。丁勉、陸柏和湯英顎三人對望了一眼,均想“以劍法而論,自己多半及不上封不平

,當然更非令狐衝之敵,倘若一擁而上,亂劍分屍,自是立即可以將他殺了。但此刻各派

好手在場,說甚麼也不能乾這等事。”三人心意相同,都點了點頭。丁勉朗聲道“令狐

賢侄,閣下劍法高明,教人大開眼界,後會有期!”湯英顎道“大夥兒這就走罷!”左

手一揮,勒轉了馬頭,雙腿一挾,縱馬直馳而去,其餘各人也都跟隨其後,片刻間均已奔

入黑暗之中,但聽得蹄聲漸遠漸輕。藥王廟外除了華山派眾人,便是那些蒙麵客了。

那蒙麵老者乾笑了兩聲,說道“令狐少俠,你劍術高明,大家都是很佩服的。嶽不

群的功夫和你差得太遠,照理說,早就該由你來當華山派掌門人才是。”他頓了一頓,續

道“今晚見識了閣下的精妙劍法,原當知難而退,隻是我們得罪了貴派,日後禍患無窮

,今日須得斬草除根,欺侮你身上有傷,隻好以多為勝了。”說著一聲呼嘯,其餘十四名

蒙麵人團團圍了上來。當丁勉等一行人離去時,火把隨手拋在地下,一時未熄,但隻照得

各人下盤明亮,腰圍以上便瞧不清楚,十五個蒙麵客的兵刃閃閃生光,一步步向令狐衝逼

近。

令狐衝適才酣鬥封不平,雖未耗內力,亦已全身大汗淋漓。他所以得能勝過這華山派

劍宗高手,全仗學過獨孤九劍,在招數上著著占了先機。但這十五個蒙麵客所持的是諸般

不同的兵刃,所使的諸般不同的招數,同時攻來,如何能一一拆解?他內力全無,便想直

縱三尺,橫縱半丈,也是無能為力,怎能在這十五名好手的分進合擊之下突圍而出?他長

歎一聲,眼光向嶽靈珊望去,知道這是臨死時最後一眼,隻盼能從嶽靈珊的神色中得到一

些慰藉,果見她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眼光中流露出十分焦慮關切之情。令狐衝心中一

喜,火光中卻見她一隻纖纖素手垂在身邊,竟是和一隻男子的手相握,一瞥眼間,那男子

正是林平之。令狐衝胸口一酸,更無鬥誌,當下便想拋下長劍,聽由宰割。那一十五名蒙

麵客憚於他適才惡鬥封不平的威勢,誰也不敢搶先發難,半步半步的慢慢逼近。

令狐衝緩緩轉身,隻見這一十五人三十隻眼睛在麵幕洞孔間炯炯生光,便如是一對對

猛獸的眼睛,充滿了凶惡殘忍之意。突然之間,他心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了一個念頭“

獨孤九劍第七劍‘破箭式’專破暗器。任憑敵人千箭萬弩射將過來,或是數十人以各種各

樣暗器同時攢射,隻須使出這一招,便能將千百件暗器同時擊落。”

隻聽得那蒙麵老者道“大夥兒齊上,亂刀分屍!”令狐衝更無餘暇再想,長劍倏出

,使出“獨孤九劍”的“破箭式”,劍尖顫動,向十五人的眼睛點去。隻聽得“啊!”“

哎唷!”“啊喲!”慘呼聲不絕,跟著叮當、嗆啷、乒乓,諸般兵刃紛紛墮地。十五名蒙

麵客的三十隻眼睛,在一瞬之間被令狐衝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儘數刺中。獨孤九劍“破箭式

”那一招擊打千百件暗器,千點萬點,本有先後之彆,但出劍實在太快,便如同時發出一

般。這路劍招須得每刺皆中,隻稍疏漏了一刺,敵人的暗器便射中了自己。令狐衝這一式

本未練熟,但刺人緩緩移近的眼珠,畢竟遠較擊打紛紛攢落的暗器為易,刺出三十劍,三

十劍便刺中了三十隻眼睛。他一刺之後,立即從人叢中衝出,左手扶住了門框,臉色慘白

,身子搖憑,跟著“當”的一聲響,手中長劍落地。但見那十五名蒙麵客各以雙手按住眼

睛,手指縫中不住滲出鮮血。有的蹲在地下,有的大聲號叫,更有的在泥濘中滾來滾去。

十五名蒙麵客眼前突然漆黑,又覺疼痛難當,驚駭之下,隻知按住眼睛,大聲呼號,若能

稍一鎮定,繼續群起而攻,令狐衝非給十五人的兵刃斬成肉醬不可。但任他武功再高,驀

然間雙目被人刺瞎,又如何鎮定得下來?又怎能繼續向敵人進攻?這一十五人便似沒頭蒼

蠅一般,亂闖亂走,不知如何是好。令狐衝在千鈞一發之際,居然一擊成功,大喜過望,

但看到這十五人的慘狀,卻不禁又是害怕,又是惻然生憫。嶽不群驚喜交集,大聲喝道

“衝兒,將他們挑斷了腳筋,慢慢拷問。”令狐衝應道“是……是……”俯身撿拾長劍

,哪知適才使這一招時牽動了內力,全身隻是發戰,說甚麼也無法抓起長劍,雙腿一軟,

坐倒在地。

那蒙麵老者叫道“大夥兒右手拾起兵刃,左手拉住同伴腰帶,跟著我去!”十四名

蒙麵客正自手足無措,聽得那老者的呼喝,一齊俯身在地下摸索,不論碰到甚麼兵刃,便

隨手拾起,也有人摸到兩件而有人一件也摸不到的,各人左手牽住同伴的腰帶,連成一串

,跟著那老者,七高八低,在大雨中踐踏泥濘而去。華山派眾人除嶽夫人和令狐衝外,個

個被點中了穴道,動彈不得。嶽夫人雙腿受傷,難以移步。令狐衝又是全身脫力,軟癱在

地。眾人眼睜睜瞧著這一十五名蒙麵客明明已全無還手之力,卻無法將之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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