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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入獄(1 / 2)

笑傲江湖!

禿筆翁隻是掛念著那幅張旭的《率意帖》,求道“童兄,請你再將那帖給我瞧瞧。

”向問天微笑道“隻等大莊主勝了我風兄弟,此帖便屬三莊主所有,縱然連看三日三夜

,也由得你了。”禿筆翁道“我連看七日七夜!”向問天道“好,便連看七日七夜。

”禿筆翁心癢難搔,問道“二哥,我去請大哥出手,好不好?”黑白子道“你二人在

這裡陪客,我跟大哥說去。”轉身出外。丹青生道“風兄弟,咱們喝酒。唉,這壇酒給

三哥糟蹋了不少。”說著倒酒入杯。

禿筆翁怒道“甚麼糟蹋了不少?你這酒喝入肚中,化尿拉出,哪及我粉壁留書,萬

古不朽?酒以書傳,千載之下,有人看到我的書法,才知世上有過你這壇吐魯番紅酒。”

丹青生舉起酒杯,向著牆壁,說道“牆壁啊牆壁,你生而有幸,能嘗到四太爺手釀的美

酒,縱然沒有我三哥在你臉上寫字,你……你……你也萬古不朽了。”令狐衝笑道“比

之這堵無知無識的牆壁,晚輩能嘗到這等千古罕有的美酒,那更是幸運得多了。”說著舉

杯乾了。向問天在旁陪得兩杯,就此停杯不飲。丹青生和令狐衝卻酒到杯乾,越喝興致越

高。

兩人各自喝了十七八杯,黑白子這才出來,說道“風兄,我大哥有請,請你移步。

童兄便在這裡再喝幾杯如何?”向問天一愕,說道“這個……”眼見黑白子全無邀己同

去之意,終不成硬要跟去?歎道“在下無緣拜見大莊主,實是終身之憾。”黑白子道

“童兄請勿見怪。我大哥隱居已久,向來不見外客,隻是聽到風兄劍術精絕,心生仰慕,

這才邀請一見,可決不敢對童兄有不敬之意。”向問天道“豈敢,豈敢。”令狐衝放下

酒杯,心想不便攜劍去見主人,當下兩手空空,跟著黑白子走出棋室,穿過一道走廊,來

到一個月洞門前。月洞門門額上寫著“琴心”兩字,以藍色琉璃砌成,筆致蒼勁,當是出

於禿筆翁的手筆了。過了月洞門,是一條清幽的花徑,兩旁修竹姍姍,花徑鵝卵石上生滿

青苔,顯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徑通到三間石屋之前。屋前屋後七八株蒼鬆夭矯高挺,遮得

四下裡陰沉沉的。黑白子輕輕推開屋門,低聲道“請進。”令狐衝一進屋門,便聞到一

股檀香。黑白子道“大哥,華山派的風少俠來了。”內室走出一個老者,拱手道“風

少俠駕臨敝莊,未克遠迎,恕罪,恕罪。”令狐衝見這老者六十來歲年紀,骨瘦如柴,臉

上肌肉都凹了進去,直如一具骷髏,雙目卻炯炯有神,躬身道“晚輩來得冒昧,請前輩

恕罪。”那人道“好說,好說。”黑白子道“我大哥道號黃鐘公,風少俠想必早已知

聞。”令狐衝道“久仰四位莊主的大名,今日拜見清顏,實是有幸。”尋思“向大哥

當真開玩笑,事先全沒跟我說及,隻說要我一切聽他安排。現下他又不在我身邊,倘若這

位大莊主出下甚麼難題,不知如何應付才是。”黃鐘公道“聽說風少俠是華山派前輩風

老先生的傳人,劍法如神。老朽對風先生的為人和武功向來是十分仰慕的,隻可惜緣慳一

麵。前些時江湖之間傳聞,說道風老先生已經仙去,老朽甚是悼惜。今日得見風老先生的

嫡係傳人,也算是大慰平生之願了。不知風少俠是風老先生的子侄麼?”令狐衝尋思“

風太師叔鄭重囑咐,不可泄漏他老人家的行蹤。向大哥見了我劍法,猜到是他老人家所傳

,在這裡大肆張揚不算,還說我也姓風,未免大有招搖撞騙之嫌。但我如直陳真相,卻又

不妥。”隻得含混說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後輩子弟。晚輩資質愚魯,受教日淺,他老人

家的劍法,晚輩學不到十之一二。”黃鐘公歎道“倘若你真隻學到他老人家劍法的十之

一二,而我三個兄弟卻都敗在你的劍下,風老先生的造詣,可真是深不可測了。”令狐衝

道“三位莊主和晚輩都隻隨意過了幾招,並未分甚麼勝敗,便已住手。”黃鐘公點了點

頭,皮包骨頭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年輕人不驕不躁,十分難得。請進琴堂用茶

。”令狐衝和黑白子隨著他走進琴堂坐好,一名童子捧上清茶。黃鐘公道“聽說風少俠

有《廣陵散》的古譜。這事可真麼?老朽頗喜音樂,想到嵇中散臨刑時撫琴一曲,說道

‘廣陵散從此絕矣!’每自歎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現人世,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譜一奏,

生平更無憾事。”說到這裡,蒼白的臉上竟然現出血色,顯得頗為熱切。

令狐衝心想“向大哥謊話連篇,騙得他們慘了。我看孤山梅莊四位莊主均非常人,

而且是來求他們治我傷病,可不能再賣甚麼關子。這本琴譜倘若正是曲洋前輩在東漢蔡甚

麼人的墓中所得的《廣陵散》,該當便給他瞧瞧。”從懷中掏出琴譜,離座而起,雙手奉

上,說道“大莊主請觀。”黃鐘公欠身接過,說道“《廣陵散》絕響於人間已久,今

日得睹古人名譜,實是不勝之喜,隻是……隻是不知……”言下似乎是說,卻又如何得知

這確是《廣陵散》真譜,並非好事之徒偽造來作弄人的。他隨手翻閱,說道“唔,曲子

很長啊。”從頭自第一頁看起,隻瞧得片刻,臉上便已變色。他右手翻閱琴譜,左手五根

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撚按捺的撫琴姿式,讚道“妙極!和平中正,卻又清絕幽絕。”翻到

第二頁,看了一會,又讚“高量雅致,深藏玄機,便這麼神遊琴韻,片刻之間已然心懷

大暢。”

黑白子眼見黃鐘公隻看到第二頁,便已有些神不守舍,隻怕他這般看下去,幾個時辰

也不會完,當下插口道“這位風少俠和華山派的一位童兄到來·說到梅莊之中,若有人

能勝得他的劍法……”黃鐘公道“嗯,定須有人能勝得他的劍法,他才肯將這套《廣陵

散》借我抄錄,是也不是?”黑白子道“是啊,我們三個都敗下陣來,若非大哥出馬,

我孤山梅莊,嘿嘿……”黃鐘公淡淡一笑,道“你們既然不成,我也不成啊。”黑白子

道“我們三個怎能和大哥相比?”黃鐘公道“老了,不中用啦。”

令狐衝站起身來,說道“大莊主道號‘黃鐘公’,自是琴中高手。此譜雖然難得,

卻也不是甚麼不傳之秘,大莊主儘管留下抄錄,三日之後,晚輩再來取回便是。”黃鐘公

和黑白子都是一愕。黑白子在棋室之中,見向問天大賣關子,一再刁難,將自己引得心癢

難搔,卻料不到這風二中卻十分慷慨。他是善弈之人,便想令狐衝此舉必是布下了陷阱,

要引黃鐘公上當,但又瞧不出破綻。黃鐘公道“無功不受祿。你我素無淵源,焉可受你

這等厚禮?二位來到敝莊,到底有何見教,還盼坦誠相告。”

令狐衝心想“到底向大哥同我到梅莊來是甚麼用意,他來此之前,一字未提。推想

起來,自必是求四位莊主替我療傷,但他所作安排處處透著十分詭秘,這四位莊主又均是

異行特立之士,說不定不能跟他們明言。反正我確不知向大哥來此有何所求,我直言相告

,並非有意欺人。”便道“晚輩是跟隨童大哥前來寶莊,實不相瞞,踏入寶莊之前,晚

輩既未得聞四位莊主的大名,亦不知世上有‘孤山梅莊’這座莊子。”頓了一頓,又道

“這自是晚輩孤陋寡聞,不識武林中諸位前輩高人,二位莊主莫怪。”

黃鐘公向黑白子瞧了一眼,臉露微笑,說道“風少俠說得極是坦誠,老朽多謝了。

老朽本來十分奇怪,我四兄弟隱居臨安,江湖上極少人知,五嶽劍派跟我兄弟更素無瓜葛

,怎地會尋上門來?如此說來,風少俠確是不知我四人的來曆了?”令狐衝道“晚輩甚

是慚愧,還望二位莊主指教。適才說甚麼‘久仰四位莊主大名’,其實……其實……是…

…”黃鐘公點了點頭,道“黃鐘公、黑白子甚麼的,都是我們自己取的外號,我們原來

的姓名早就不用了。少俠從來不曾聽見過我們四人的名頭,原是理所當然。”右手翻動琴

譜,問道“這部琴譜,你是誠心借給老朽抄錄?”令狐衝道“正是。隻因這琴譜是童

大哥所有,晚輩才說相借,否則的話,前輩儘管取去便是,寶劍贈烈士,那也不用賜還了

。”黃鐘公“哦”了一聲,枯瘦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黑白子道“你將琴譜借給我大哥

,那位童兄可答允麼?”令狐衝道“童大哥與晚輩是過命的交情,他為人慷慨豪邁,既

是在下答應了的,再大的事,他也不會介意。”黑白子點了點頭。黃鐘公道“風少俠一

番好意,老朽深實感謝。隻不過此事既未得到童兄親口允諾,老朽畢竟心中不安。那位童

兄言道,要得琴譜,須得本莊有人勝過你的劍法,老朽可不能白占這個便宜。咱們便來比

劃幾招如何?”

令狐衝尋思“剛才二莊主言道‘我們三個怎能和大哥相比’,那麼這位大莊主的

武功,自當在他三人之上。三位莊主武功卓絕,我全仗風太師叔所傳劍法才占了上風,若

和大莊主交手,未必再能獲勝,沒來由的又何苦自取其辱?就算我勝得了他,又有甚麼好

處?”便道“童大哥一時好事,說這等話,當真令晚輩慚愧已極。四位莊主不責狂妄,

晚輩已十分感激,如何再敢和大莊主交手?”

黃鐘公微笑道“你這人甚好,咱們較量幾招,點到為止,又有甚麼乾係?”回頭從

壁上摘下一杆玉簫,交給令狐衝,說道“你以簫作劍,我則用瑤琴當作兵刃。”從床頭

幾上捧起一張瑤琴,微微一笑,說道“我這兩件樂器雖不敢說價值連城,卻也是難得之

物,總不成拿來砸壞了?大家裝模作樣的擺擺架式罷了。”令狐衝見那簫通身碧綠,竟是

上好的翠玉,近吹口處有幾點朱斑,殷紅如血,更映得玉簫青翠欲滴。黃鐘公手中所持瑤

琴顏色暗舊,當是數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這兩件樂器隻須輕輕一碰,勢必同時粉

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鬥,眼見無可再推,雙手橫捧玉簫,恭恭敬敬的道“請大莊主指

點。”黃鐘公道“風老先生一代劍豪,我向來十分佩服,他老人家所傳劍法定是非同小

可。風少俠請!”令狐衝提起簫來,輕輕一揮,風過簫孔,發出幾下柔和的樂音。黃鐘公

右手在琴弦上撥了幾下,琴音響處,琴尾向令狐衝右肩推來。令狐衝聽到琴音,心頭微微

一震,玉簫緩緩點向黃鐘公肘後。瑤琴倘若繼續撞向自己肩頭,他肘後穴道勢必先被點上

。黃鐘公倒轉瑤琴,向令狐衝腰間砸到,琴身遞出之時,又是撥弦發聲。令狐衝心想“

我若以玉簫相格,兩件名貴樂器一齊撞壞。他為了愛惜樂器,勢必收轉瑤琴。但如此打法

,未免跡近無賴。”當下玉簫轉了個弧形,點向對方腋下。黃鐘公舉琴封擋,令狐衝玉簫

便即縮回。黃鐘公在琴上連彈數聲,樂音轉急。黑白子臉色微變,倒轉著身子退出琴堂,

隨手帶上了板門。他知道黃鐘公在琴上撥弦發聲,並非故示閒暇,卻是在琴音之中灌注上

乘內力,用以擾亂敵人心神,對方內力和琴音一生共鳴,便不知不覺的為琴音所製。琴音

舒緩,對方出招也跟著舒緩;琴音急驟,對方出招也跟著急驟。但黃鐘公琴上的招數卻和

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閒,對方勢必無法擋架。黑白子深知黃鐘公這門

功夫非同小可,生怕自己內力受損,便退到琴堂之外。

他雖隔著一道板門,仍隱隱聽到琴聲時緩時急,忽爾悄然無聲,忽爾錚然大響,過了

一會,琴聲越彈越急。黑白子隻聽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到了大門外,再將大門關

上。琴音經過兩道門的阻隔,已幾不可聞,但偶而琴音高亢,透了幾聲出來,仍令他心跳

加劇。佇立良久,但聽得琴音始終不斷,心下詫異“這姓風少年劍法固然極高,內力竟

也如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無形劍’久攻之下,仍能支持得住?”正凝思間,禿筆

翁和丹青生二人並肩而至。丹青生低聲問道“怎樣?”黑白子道“已鬥了很久,這少

年還在強自支撐。我擔心大哥會傷了他的性命。”丹青生道“我去向大哥求個情,不能

傷了這位好朋友。”黑白子搖頭道“進去不得。”便在此時,琴音錚錚大響,琴音響一

聲,三個人便退出一步,琴音連響五下,三個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五步。禿筆翁臉色雪白,

定了定神,才道“大哥這‘六丁開山’無形劍法當真厲害。這六音連續狠打猛擊,那姓

風的如何抵受得了?”言猶未畢,隻聽得又是一聲大響,跟著拍拍數響,似是斷了好幾根

琴弦。黑白子等吃了一驚,推開大門搶了進去,又再推開琴堂板門,隻見黃鐘公呆立不語

,手中瑤琴七弦皆斷,在琴邊垂了下來。令狐衝手持玉簫,站在一旁,躬身說道“得罪

!”顯而易見,這番比武又是黃鐘公輸了。

黑白子等三人儘皆駭然。三人深知這位大哥內力渾厚,實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不料仍折在這華山派少年手中,若非親見,當真難信。黃鐘公苦笑道“風少俠劍法之

精,固是老朽生平所僅見,而內力造詣竟也如此了得,委實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無形

劍’,本來自以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門絕學,哪知在風少俠手底竟如兒戲一般。我們四兄

弟隱居梅莊,十餘年來沒涉足江湖,嘿嘿,竟然變成了井底之蛙。”言下頗有淒涼之意。

令狐衝道“晚輩勉力支撐,多蒙前輩手下留情。”黃鐘公長歎一聲,搖了搖頭,頹然坐

倒,神情蕭索。

令狐衝見他如此,意有不忍,尋思“向大哥顯是不欲讓他們知曉我內力已失,以免

他們知悉我受傷求治,便生障礙。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不能占他這個便宜。”便道“

大莊主,有一事須當明言。我所以不怕你琴上所發出的無形劍氣,並非由於我內力高強,

而是因為晚輩身上實是一無內力之故。”黃鐘公一怔,站起身來,說道“甚麼?”令狐

衝道“晚輩多次受傷,內力儘失,是以對你琴音全無感應。”黃鐘公又驚又喜,顫聲問

道“當真?”令狐衝道“前輩如果不信,一搭晚輩脈搏便知。”說著伸出了右手。

黃鐘公和黑白子都大為奇怪,心想他來到梅莊,雖非明顯為敵,終究不懷好意,何以

竟敢坦然伸手,將自己命脈交於人手?倘若黃鐘公借著搭脈的因頭,扣住他手腕上穴道,

那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已無從施展,隻好任由宰割了。黃鐘公適才運出“六丁開山”神

技,非但絲毫奈何不了令狐衝,而且最後七弦同響,內力催到頂峰,竟致七弦齊斷,如此

大敗,終究心有不甘,尋思“你若引我手掌過來,想反扣我穴道,我就再跟你一拚內力

便了。”當即伸出右手,緩緩向令狐衝右手腕脈上搭去。他這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

拿手”、“龍爪功”、“小十八拿”的三門上乘擒拿手法,不論對方如何變招,他至多抓

不住對方手腕,卻決不致為對方所乘,不料五根手指搭將上去,令狐衝竟然一動不動,毫

無反擊之象。黃鐘公剛感詫異,便覺令狐衝脈搏微弱,弦數弛緩,確是內力儘失。他一呆

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可上了你當啦,上了你老弟的當

啦!”他口中雖說自己上當,神情卻是歡愉之極。

他那“七弦無形劍”隻是琴音,聲音本身自不能傷敵,效用全在激發敵人內力,擾亂

敵招,對手內力越強,對琴音所起感應也越加厲害,萬不料令狐衝竟然半點內力也無,這

“七弦無形劍”對他也就毫無效驗。黃鐘公大敗之餘,心灰意冷,待得知悉所以落敗,並

非由於自己苦練數十年的絕技不行,忍不住大喜若狂。他抓住了令狐衝的手連連搖晃,笑

道“好兄弟,好兄弟!你為甚麼要將這秘密告知老夫?”令狐衝笑道“晚輩內力全失

,適才比劍之時隱瞞不說,已不免存心不良,怎可相欺到底?前輩對牛彈琴,恰好碰上了

晚輩牛不入耳。”黃鐘公捋須大笑,說道“如此說來,老朽的‘七弦無形劍’倒還不算

是廢物,我隻怕‘七弦無形劍’變成了‘斷弦無用劍’呢,哈哈,哈哈!”

黑白子道“風少俠,你坦誠相告,我兄弟俱都感激。但你豈不知自泄弱點,我兄弟

若要取你性命,已是易如反掌?你劍法雖高,內力全無,終不能和我等相抗。”

令狐衝道“二莊主此言不錯。晚輩知道四位莊主是英雄豪傑,這才明言。”黃鐘公

點頭道“甚是,甚是。風兄弟,你來到敝莊有何用意,也不妨直說。我四兄弟跟你一見

如故,隻須力之所及,無不從命。”禿筆翁道“你內力儘失,想必是受了重傷。我有一

至交好友,醫術如神,隻是為人古怪,輕易不肯為人治病,但衝著我的麵子,必肯為你施

治。那‘殺人名醫’平一指跟我向來交情……”令狐衝失聲道“是平一指平大夫?”禿

筆翁道“正是,你也聽過他的名字,是不是?”

令狐衝黯然道“這位平大夫,數月之前,已在山東的五霸岡上逝世了。”禿筆翁“

啊喲”一聲,驚道“他……他死了?”丹青生道“他甚麼病都能治,怎麼反而醫不好

自己的病?啊,他是給仇人害死的嗎?”令狐衝搖了搖頭,於平一指之死,心下一直甚是

歉仄,說道“平大夫臨死之時,還替晚輩把了脈,說道晚輩之傷甚是古怪,他確是不能

醫治。”禿筆翁聽到平一指的死訊,甚是傷感,呆呆不語,流下淚來。黃鐘公沉思半晌,

說道“風兄弟,我指點你一條路子,對方肯不肯答允,卻是難言。我修一通書信,你持

去見少林寺掌門方證大師,如他能以少林派內功絕技《易筋經》相授,你內力便有恢複之

望。這《易筋經》本是他少林派不傳之秘,但方證大師昔年曾欠了我一些情,說不定能賣

我的老麵子。”令狐衝聽他二人一個介紹平一指,一個指點去求方證大師,都是十分對症

,而且均是全力推介,可見這兩位莊主不但見識超人,而對自己也確是一片熱誠,不由得

心下感激,說道“這《易筋經》神技,方證大師隻傳本門弟子,而晚輩卻不便拜入少林

門下,此中甚有難處。”站起來深深一揖,說道“四位莊主的好意,晚輩深為感激。死

生有命,晚輩身上的傷也不怎麼打緊,倒教四位掛懷了。晚輩這就告辭。”黃鐘公道“

且慢。”轉身走進內室,過了片刻,拿了一個瓷瓶出來,說道“這是昔年先師所賜的兩

枚藥丸,補身療傷,頗有良效。送了給小兄弟,也算是你我相識一場的一點小意思。”令

狐衝見瓷瓶的木塞極是陳舊,心想這是他師父的遺物,保存至今,自必珍貴無比,忙道

“這是前輩的尊師所賜,非同尋常,晚輩不敢拜領。”黃鐘公搖了搖頭,說道“我四人

絕足江湖,早就不與外人爭鬥,療傷聖藥,也用它不著。我兄弟既無門人,亦無子女,你

推辭不要,這兩枚藥丸我隻好帶進棺材裡去了。”

令狐衝聽他說得淒涼,隻得鄭重道謝,接了過來,告辭出門。黑白子、禿筆翁、丹青

生三人陪他回到棋室。向問天見四人臉色均甚鄭重,知道令狐衝和大莊主比劍又已勝了。

倘是大莊主得勝,黑白子固是仍然不動聲色,禿筆翁和丹青生卻必定意氣風發,一見麵就

會伸手來取張旭的書法和範寬的山水,假意問道“風兄弟,大莊主指點了你劍法嗎?”

令狐衝道“大莊主功力之高,人所難測,但適逢小弟內力全失,實大莊主瑤琴上所發內

力不起感應。天下僥幸之事,莫過於此。”丹青生瞪眼對向問天道“這位風兄弟為人誠

實,甚麼都不隱瞞。你卻說他內力遠勝於你,教我大哥上了這個大當。”向問天笑道“

風兄弟內力未失之時,確是遠勝於我啊。我說的是從前,可沒說現今。”禿筆翁哼了一聲

,道“你不是好人!”向問天拱了拱手,說道“既然梅莊之中,無人勝得了我風兄弟

的劍法,三位莊主,我們就此告辭。”轉頭向令狐衝道“咱們走罷。”令狐衝抱拳躬身

,說道“今日有幸拜見四位莊主,大慰平生,日後若有機緣,當再造訪寶莊。”丹青生

道“風兄弟,你不論哪一天想來喝酒,隻管隨時駕臨,我把所藏的諸般名酒,一一與你

品嘗。這位童兄嘛,嘿嘿,嘿嘿!”向問天微笑道“在下酒量甚窄,自不敢再來自討沒

趣了。”說著又拱了拱手,拉著令狐衝的手走了出去。黑白子等送了出來。向問天道“

三位莊主請留步,不勞遠送。”禿筆翁道“哈,你道我們是送你嗎?我們送的是風兄弟

。倘是你童兄一人來此,我們一步也不送呢。”向問天笑道“原來如此。”黑白子等直

送到大門之外,這才和令狐衝珍重道彆。禿筆翁和丹青生對著向問天隻直瞪眼,恨不得將

他背上那個包袱搶了下來。向問天攜著令狐衝的手,步入柳蔭深處,離梅莊已遠,笑道

“那位大莊主琴上所發的‘無形劍氣’十分厲害,兄弟,你如何取勝?”令狐衝道“原

來大哥一切早知就裡。幸好我內力儘失,否則隻怕此刻性命已經不在了。大哥,你跟這四

位莊主有仇麼?”向問天道“沒有仇啊。我跟他們從未會過麵,怎說得上有仇?”

忽聽得有人叫道“童兄,風兄,請你們轉來。”令狐衝轉過身來,隻見丹青生快步

奔到,手持酒碗,碗中盛著大半碗酒,說道“風兄弟,我有半瓶百年以上的竹葉青,你

若不嘗一嘗,甚是可惜。”說著將酒碗遞了過去。

令狐衝接過酒碗,見那酒碧如翡翠,盛在碗中,宛如深不見底,酒香極是醇厚,讚道

“果是好酒。”喝一口,讚一聲“好!”一連四口,將半碗酒喝乾了,道“這酒輕

靈厚重,兼而有之,當是揚州、鎮江一帶的名釀。”丹青生喜道“正是,那是鎮江金山

寺的鎮寺之寶,共有六瓶。寺中大和尚守戒不飲酒,送了一瓶給我。我喝了半瓶,便不舍

得喝了。風兄弟,我那裡著實還有幾種好酒,請你去品評品評如何?”令狐衝對“江南四

友”頗有親近之意,加之有好酒可喝,如何不喜,當下轉頭向著向問天,瞧他意向。向問

天道“兄弟,四莊主邀你去喝酒,你就去罷。至於我呢,三莊主和四莊主見了我就生氣

,我就那個……嘿嘿,嘿嘿。”丹青生笑道“我幾時見你生氣了?一起去,一起去!你

是風兄弟的朋友,我也請你喝酒。”向問天還待推辭,丹青生左臂挽住了他手臂,右臂挽

住了令狐衝,笑道“去,去!再去喝幾杯。”令狐衝心想“我們告辭之時,這位四莊

主對向大哥神色甚是不善,怎地忽又親熱起來?莫非他念念不忘向大哥背上包袱中的書畫

,另行設法謀取麼?”三人回到梅莊,禿筆翁等在門口,喜道“風兄弟又回來了,妙極

,妙極!”四人重回棋室。丹青生斟上諸般美酒和令狐衝暢飲,黑白子卻始終沒露麵。

眼見天色將晚,禿筆翁和丹青生似是在等甚麼人,不住斜眼向門口張望。向問天告辭

了幾次,他二人總是全力挽留。令狐衝並不理會,隻是喝酒。向問天看了看天色,笑道

“二位莊主若不留我們吃飯,可要餓壞我這飯桶了。”禿筆翁道“是,是!”大聲叫道

“丁管家,快安排筵席。”丁堅在門外答應。便在此時,室門推開,黑白子走了進來,

向令狐衝道“風兄弟,敝莊另有一位朋友,想請教你的劍法。”禿筆翁和丹青生一聽此

言,同時跳起身來,喜道“大哥答允了?”令狐衝心想“那人和我比劍,須先得到大

莊主的允可。他們留著我在這裡,似是二莊主向大莊主商量,求了這麼久,大莊主方始答

允。那麼此人不是大莊主的子侄後輩,便是他的門人下屬,難道他的劍法竟比大莊主還要

高明麼?”轉念一想,暗叫“啊喲,不好!他們知我內力全無,自己顧全身分,不便出

手,但若派一名後輩或是下屬來跟我動手,專門和我比拚內力,豈不是立時取了我性命?

”但隨之又想“這四位莊主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豈能乾這等卑鄙的行徑?但三莊主、

四莊主愛那兩幅書畫若狂,二莊主貌若冷靜,對那些棋局卻也是不得到手便難以甘心,為

了這些書畫棋局而行此下策,也非事理之所無。要是有人真欲以內力傷我,我先以劍法刺

傷他的關節要害便了。”

黑白子道“風少俠,勞你駕再走一趟。”令狐衝道“若以真實功夫而論,晚輩連

三莊主、四莊主都非敵手,更不用說大莊主、二莊主了。孤山梅莊四位前輩武功卓絕,隻

因和晚輩杯酒相投,這才處處眷顧容讓。晚輩一些粗淺劍術,實在不必再獻醜了。”丹青

生道“風兄弟,那人的武功當然比你高,不過你不用害怕,他……”黑白子截住他的話

頭,說道“敝莊之中,尚有一個精研劍術的前輩名家,他聽說風少俠的劍法如此了得,

說甚麼也要較量幾手,還望風少俠再比一場。”令狐衝心想再比一場,說不定被迫傷人,

便和“江南四友”翻臉成仇,說道“四位莊主待晚輩極好,倘若再比一場,也不知這位

前輩脾氣如何,要是鬨得不歡而散,或者晚輩傷在這位前輩劍底,豈不是壞了和氣?”丹

青生笑道“沒關係,不……不會……”黑白子又搶著道“不論怎樣,我四人決不會怪

你風少俠。”向問天道“好罷,再比試一場,又有何妨?我可有些事情,不能多耽擱了

,須得先走一步。風兄弟,咱們到嘉興府見。”禿筆翁和丹青生齊聲道“你要先走,那

怎麼成?”禿筆翁道“除非你將張旭的書法留下了。”丹青生道“風少俠輸了之後,

又到哪裡去找你取書畫棋譜?不成,不成,你再耽一會兒。丁管家,快擺筵席哪!”

黑白子道“風少俠,我陪你去。童兄,你先請用飯,咱們過不多久,便回來陪你。

”向問天連連搖頭,說道“這場比賽,你們誌在必勝。我風兄弟劍法雖高,臨敵經驗卻

淺。你們又已知道他內力已失,我如不在旁掠陣,這場比試縱然輸了,也是輸得心不甘服

。”黑白子道“童兄此言是何用意?難道我們還會使詐不成?”向問天道“孤山梅莊

四位莊主乃豪傑之士,在下久仰威望,自然十分信得過的。但風兄弟要去和另一人比劍,

在下實不知梅莊中除了四位莊主之外,竟然另有一位高人。請問二莊主,此人是誰?在下

若知這人和四位莊主一般,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俠士,那就放心了。”丹青生道“這位

前輩的武功名望,和我四兄弟相比,那是隻高不低,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向問天道“

武林之中,名望能和四位莊主相捋的,屈指寥寥可數,諒來在下必知其名。”禿筆翁道

“這人的名字,卻不便跟你說。”向問天道“那麼在下定須在旁觀戰,否則這場比試便

作罷論。”丹青生道“你何必如此固執?我看童兄臨場,於你有損無益,此人隱居已久

,不喜旁人見到他的麵貌。”向問天道“那麼風兄弟又怎麼和他比劍?”黑白子道“

雙方都戴上頭罩,隻露出一對眼睛,便誰也看不到誰了。”向問天道“四位莊主是否也

戴上頭罩?”黑白子道“是啊。這人脾氣古怪得緊,否則他便不肯動手。”向問天道

“那麼在下也戴上頭罩便是。”黑白子躊躇半晌,說道“童兄既執意要臨場觀鬥,那也

隻好如此,但須請童兄答允一件事,自始至終,不可出聲。”向問天笑道“裝聾作啞,

那還不容易?”

當下黑白子在前引路,向問天和令狐衝跟隨其後,禿筆翁和丹青生走在最後。令狐衝

見他走的是通向大莊主居室的舊路,來到大莊主琴堂外,黑白子在門上輕扣三聲,推門進

去。隻見室中一人頭上已套了黑布罩子,瞧衣衫便是黃鐘公。黑白子走到他身前,俯頭在

他耳邊低語數句。黃鐘公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幾句話,顯是不願向問天參與。黑白子點了

點頭,轉頭道“我大哥以為,比劍事小,但如惹惱了那位朋友,多有不便。這事就此作

罷。”

五人躬身向黃鐘公行禮,告辭出來。

丹青生氣忿忿的道“童兄,你這人當真古怪,難道還怕我們一擁而上,欺侮風兄弟

不成?你非要在旁觀鬥不可,鬨得好好一場比試,就此化作雲煙,豈不令人掃興?”禿筆

翁道“二哥花了老大力氣,才求得我大哥答允,偏偏你又來搗蛋。”向問天笑道“好

啦,好啦!我便讓一步,不瞧這場比試啦。你們可要公公平平,不許欺騙我風兄弟。”禿

筆翁和丹青生大喜,齊聲道“你當我們是甚麼人了?哪有欺騙風少俠之理?”向問天笑

道“我在棋室中等候。風兄弟,他們鬼鬼祟祟的不知玩甚麼把戲,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

神,千萬小心了。”令狐衝笑道“梅莊之中,儘是高士,豈有行詭使詐之人?”丹青生

笑道“是啊,風少俠哪像你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向問天走出幾步,回頭

招手道“風兄弟,你過來,我得囑咐你幾句,可彆上了人家的當。”丹青生笑了笑,也

不理會。令狐衝心道“向大哥忒也小心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真要騙我,也不這麼容

易。”走近身去。

向問天拉住他手,令狐衝便覺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一個紙團。令狐衝一捏之下,

便覺紙團中有一枚硬物。向問天笑嘻嘻的拉他近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見了那人之

後,便跟他拉手親近,將這紙團連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這事牽連重大,不可

輕忽。哈哈,哈哈。”他說這幾句話之時,語氣甚是鄭重,但臉上始終帶著笑容,最後幾

下哈哈大笑,和他的說話更是毫不相乾。黑白子等三人都道他說的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語

。丹青生道“有甚麼好笑?風少俠固然劍法高明,你童兄劍法如何,咱們可還沒請教。

”向問天笑道“在下的劍法稀鬆平常,可不用請教。”說著搖搖擺擺的出外。

丹青生笑道“好,咱們再見大哥去。”四人重行走進黃鐘公的琴堂。黃鐘公沒料到

他們去而複回,已將頭上的罩子除去。黑白子道“大哥,那位童兄終於給我們說服,答

允不去觀戰了。”黃鐘公道“好。”拿起黑布罩子,又套在頭上。丹青生拉開木櫃,取

了三隻黑布罩子出來,將其中一隻交給令狐衝,道“這是我的,你戴著罷。大哥,我借

你的枕頭套用用。”走進內室,過得片刻,出來時頭上已罩了一隻青布的枕頭套子,套上

剪了兩個圓孔,露出一雙光溜溜的眼睛。

黃鐘公點了點頭,向令狐衝道“待會比試,你們兩位都使木劍,以免拚上內力,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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