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
令狐衝竄入樹林,隨即縱身上樹,藏身在枝葉濃密之處,過了好半晌,耳聽得群豪喧
嘩聲漸歇,終於寂然無聲,料想各人已然散去,當下緩步回向地道的出口處,果然已無一
人。出口處隱藏在兩塊大石之後,長草掩映,不知內情之人即使到了其旁,亦決不會發現
。
他回入地道,快步前行,回到達摩堂中,隻聽得前殿隱隱已有人聲,想來正教中人行
事持重,緩緩查將過來,隻怕中了陷阱機關。令狐衝凝力雙臂,將達摩石像慢慢推回原處
,尋思“該去哪裡偷聽正教領袖人物議事,設法查知囚禁盈盈的所在?少林寺中千房百
舍,可不知他們將在哪一間屋子中聚會。”想起當日方生大師引著自己去見方丈,依稀記
得方丈禪房的所在,當即奔出達摩堂,徑向後行。少林寺中房舍實在太多,奔了一陣,始
終找不到方丈的禪房。耳聽得腳步聲響,外邊有十餘人走近,他處身之所是座偏殿,殿上
懸著一麵金字木匾,寫著“清涼境界”四字,四顧無處可以藏身,縱身便鑽入了木匾之後
。腳步聲漸近,有七八人走進殿來。一人說道“這些邪魔外道本事也真不小,咱們四下
裡圍得鐵桶也似,居然還是給他們逃了下山。”另一人道“看來少室山上有甚麼地道秘
徑通向山下,否則他們怎麼逃得出去?”又一人道“地道秘徑是決計沒有的。小僧在少
林寺出家二十餘年,可從來沒聽過有甚麼秘密的下山路徑。”先前那人道“既然說是秘
徑,自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啦。”那少林僧道“就算小僧不知,難道我們當家方丈也不知
道?寺中若有此秘徑地道,敝寺方丈事先自會知照各派首領,怎能容這些邪魔外道從容脫
身?”忽聽得一人大聲喝道“甚麼人?給我出來!”令狐衝大吃一驚“原來我蹤跡給
他們發現了?”正想縱身躍出,忽聽得東側的木匾之後傳出哈哈一笑,一人說道“老子
透了口大氣,吹落了幾片灰塵,居然給你們見到了。眼光倒厲害得很哪!”聲音清亮,正
是向問天的口音。令狐衝又驚又喜,心道“原來向大哥早就躲在這兒,他屏息之技甚是
了得,我在這裡多時,卻沒聽出來。若不是灰塵跌落,諒來這些人也決不會知覺……”
便在這心念電轉之際,忽聽得嗒嗒兩聲,東西兩側忽有一人躍下,跟著有三人齊聲呼
喝“什……”“你……”“乾……”這三人的呼喝聲都隻吐得一個字,隨即啞了。令狐
衝忍不住探頭出去,隻見大殿中兩條黑影飛舞,一人是向問天,另一人身材高大,卻是任
我行。這兩人出掌無聲,每一出掌,殿下便有一人倒下,頃刻之間,殿中便倒下了八人,
其中五人俯伏且動,三人仰麵向天,都是雙目圓睜,神情可怖,臉上肌肉一動不動,顯然
均已被任、向二人一掌擊斃。任我行雙手在身側一擦,說道“盈兒,下來罷!”西首木
匾中一人飄然而落,身形婀娜,正是多日不見的盈盈。令狐衝腦中一陣暈眩,但見她身穿
一身粗布衣衫,容色憔悴。他正想躍下相見,任我行向著他藏身處搖了搖手。令狐衝尋思
“他們先到,我藏身木匾之後,他們自然都見到了。任老先生叫我不可出來,卻是何意
?”但刹那之間,便明白了任我行的用意。隻見殿門中幾個人快步搶進,一瞥之下,見到
了師父師娘嶽不群夫婦和少林方丈方證大師,其餘尚有不少人眾。他不敢多看,立即縮頭
匾後,一顆心劇烈跳動,心想“盈盈他們陷身重圍,我……我縱然粉身碎骨,也要救她
脫險。”隻聽得方證大師說道“阿彌陀佛!三位施主好厲害的掌力。女施主既已離去少
林,卻何以去而複回?這兩位想必是黑木崖的高手了,恕老衲眼生,無緣識荊。”
向問天道“這位是日月神教任教主,在下向問天。”他二人的名頭當真響亮已極,
向問天這兩句話一出口,便有數人輕輕“咦”的一聲。
方證說道“原來是任教主和向左使,當真久仰大名。兩位光臨,有何見教?”任我
行道“老夫不問世事已久,江湖上的後起之秀,都不識得了,不知這幾位小朋友都是些
甚麼人。”方證道“待老衲替兩位引見。這一位是武當派掌門道長,道號上衝下虛。”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貧道年紀或許比任先生大著幾歲,但執長武當門戶,確是任先生
退隱之後的事。後起是後起,這個‘秀’字,可不敢當了,嗬嗬。”
令狐衝一聽他聲音,心想“這位武當掌門道長口音好熟。”隨即恍然“啊喲!我
在武當山下遇到三人,一個挑柴,一個挑菜,另一位騎驢的老先生,劍法精妙無比,原來
竟然便是武當派掌門。”霎時間心頭湧起了一陣自得之情,手心中微微出汗。武當派和少
林派齊名數百年,一柔一剛,各擅勝場。衝虛道長劍法之精,向來眾所推崇。他突然得知
自己居然曾戰勝衝虛道長,實是意外之喜。
卻聽任我行道“這位左大掌門,咱們以前是會過的。左師傅,近年來你的‘大嵩陽
神掌’又精進不少了罷?”令狐衝又是微微一驚“原來嵩山派掌門左師伯也到了。”隻
聽一個冷峻的聲音道“聽說任先生為屬下所困,蟄居多年,此番複出,實是可喜可賀。
在下的‘大嵩陽神掌’已有十多年未用,隻怕倒有一半忘記了。”任我行笑道“江湖上
那可寂寞得很啊。老夫一隱,就沒一人能和左兄對掌,可歎啊可歎。”左冷禪道“江湖
上武功與任先生相埒的,數亦不少。隻是如方證大師、衝虛道長這些有德之士,決不會無
緣無故的來教訓在下就是了。”任我行道“很好。幾時有空,要再試試你的新招。”左
冷禪道“自當奉陪。”聽他二人對答,顯然以前曾有一場劇鬥,誰勝誰敗,從言語中卻
聽不出來。方證大師道“這位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長,這位是華山派掌門嶽先生,這位
嶽夫人,便是當年的寧女俠,任先生想必知聞。”任我行道“華山派寧女俠我是知道的
,嶽甚麼先生,可沒聽見過。”令狐衝心下不快“我師父成名在師娘之先,他倘若二人
都不知,那也罷了,卻決無隻知寧女俠、不知嶽先生之理。他被困西湖湖底,也不過是近
十年之事,那時我師父早就名滿天下。顯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師父招惹。”
嶽不群淡然道“晚生賤名,原不足以辱任先生清聽。”任我行道“嶽先生,我向
你打聽一個人,不知可知他下落。聽說此人從前是你華山派門下。”嶽不群道“任先生
要問的是誰?”任我行道“此人武功極高,人品又是世所罕有。有些睜眼瞎子妒忌於他
,將他排擠,我姓任的卻和他一見如故,一心一意要將我這個寶貝女兒許配給他……”
令狐衝聽他說到這裡,心中怦怦亂跳,隱隱覺得即將有件十分為難之事出現。隻聽任
我行續道“這個年輕人有情有義,聽說我這個寶貝女兒給囚在少林寺中,便率領了數千
位英雄豪傑,來到少林寺迎妻。隻是一轉眼間卻不知了去向,我做泰山的心下焦急之極,
因此上要向你打聽打聽。”
嶽不群仰天哈哈一笑,說道“任先生神通廣大,怎地連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見了
?任先生所說的少年,便是敝派棄徒令狐衝這小賊麼?”任我行笑道“明明是珠玉,你
卻當是瓦礫。老弟的眼光,可也當真差勁得很了。我說的這少年,正是令狐衝。哈哈,你
罵他是小賊,不是罵我為老賊麼?”
嶽不群正色道“這小賊行止不端,貪戀女色,為了一個女子,竟然鼓動江湖上一批
旁門左道,狐群狗黨,來到天下武學之源的少林寺大肆搗亂,若不是嵩山左師兄安排巧計
,這千年古刹倘若給他們燒成了白地,豈不是萬死莫贖的大罪?這小賊昔年曾在華山派門
下,在下有失教誨,思之汗顏無地。”向問天接口道“嶽先生此言差矣!令狐兄弟來到
少林,隻是迎接任姑娘,決無妄施搗亂之心。你且瞧瞧,這許多朋友們在少林寺中一日一
夜,可曾損毀了一草一木?連白米也沒吃一粒,清水也沒喝一口。”
忽然有人說道“這些豬朋狗友們一來,少林寺中反而多了些東西。”令狐衝聽這人
聲音尖銳,辨出是青城派掌門餘滄海,心道“這人也來了。”向問天道“請問餘觀主
,少林寺多了些甚麼?”餘滄海道“牛矢馬溺,遍地黃白之物。”當下便有幾個人笑了
起來。令狐衝心下微感歉仄“我隻約束眾兄弟不可損壞物事,卻沒想到叮囑他們不得隨
地便溺。這些粗人拉開褲子便撒,可汙穢了這清淨佛地。”方證大師道“令狐公子率領
眾人來到少林,老衲終日憂心忡忡,唯恐眼前出現火光燭天的慘狀。但眾位朋友於少林物
事不損毫末,定是令狐公子菩薩心腸,極力約束所致,合寺上下,無不感激。日後見到令
狐公子,自當親謝。餘觀主戲謔之言,向先生不必介意。”
向問天讚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氣度胸襟,何等不凡?與甚麼偽君子、甚麼真
小人,那是全然不同了。”方證又道“老衲卻有一事不明,恒山派的兩位師太,何以竟
會在敝寺圓寂?”盈盈“啊”的一聲尖叫,顫聲道“甚……甚麼?定閒、定逸兩……兩
位師太死了?”
方證道“正是。她兩位的遺體在寺中發見,推想她兩位圓寂之時,正是眾位江湖朋
友進入敝寺的時刻。難道令狐公子未及約束屬下,以致兩位師太眾寡不敵,命喪於斯麼?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跟著一聲長歎。
盈盈道“這……這可真奇了。那日小女子在貴寺後殿與兩位師太相見,蒙方丈大師
慈悲,說道瞧在兩位師太麵上,放小女子離寺……”令狐衝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難過“
兩位師太向方丈求情,原來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她二位卻在這裡送了性命。那是為
了我和盈盈而死。到底害死她們的凶手是誰?我非為她們報仇不可。”隻聽盈盈道“這
些日子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為了想救小女子脫身,前來少林寺滋擾,給少林派擒住了
一百多人。方丈大師慈悲為懷,說道要向他們說十天法,盼望能消解他們的戾氣,然後儘
數釋放。但小女子被禁已久,可以先行離去。”令狐衝心道“這位方證大師當真是個大
大的好人,隻不過未免有些迂腐。盈盈手下那些江湖豪客,又怎能聽你說十天法,便即化
除了戾氣?”
隻聽盈盈續道“小女子感激無已,拜謝了方丈大師後,隨同兩位師太離開少室山,
第三日上,便聽說令狐……令狐公子率領江湖上朋友,到少林寺來迎接小女子。定閒師太
言道須得兼程前往,截住眾人,以免驚擾了少林寺的眾位高僧。這天晚上,我們又遇上
了一位江湖朋友,他說眾人從四麵八方分道而來,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兩位師太便即
計議,說道江湖豪士龍蛇混雜,而且來自四方,未必都聽令狐公子的號令。當下定閒師太
吩咐小女子趕著去和他……令狐公子相見,請眾人立即散去。兩位師太則重上少林,要在
方丈大師座下效一臂之力,維護佛門福地的清淨。”她娓娓說來,聲音清脆,吐屬優雅,
說到兩位師太時,帶著幾分傷感之意,說到“令狐公子”之時,卻又掩不住靦腆之情。令
狐衝在木匾之後聽著,不由得心情一陣陣激蕩。方證道“阿彌陀佛!兩位師太一番好意
,老衲感激之至。少林寺有難的訊息一傳出,正教各門派的同道,不論識與不識,齊來援
手,敝派實不知如何報答才好。幸得雙方未曾大動乾戈,免去了一場浩劫。唉,兩位師太
妙悟佛法,慈悲有德,我佛門中少了兩位高人,可惜,可歎。”
盈盈又道“小女子和兩位師太分手之後,當天晚上便受嵩山派劫持,寡不敵眾,為
左先生的門下所擒,又給囚禁了數日,待得爹爹和向叔叔將我救出,眾位江湖上的朋友卻
已進了少林寺。向叔叔和我父女三人,來到少林寺還不到半個時辰,既不知眾人如何離去
,更不知兩位師太的死訊。”方證說道“如此說來,兩位師太不是任先生和向左使所害
了。”盈盈道“兩位師太於小女子有相救的大德,小女子隻有感恩圖報。倘若我爹爹和
向叔叔遇上了兩位師太,雙方言語失和,小女子定當從中調解,決不會不加勸阻。”方證
道“那也說得是。”餘滄海突然插口道“魔教中人行徑與常人相反,常人是以德報德
,奸邪之徒卻是恩將仇報。”向問天道“奇怪,奇怪!餘觀主是幾時入的日月神教?”
餘滄海怒道“甚麼?誰說我入了魔教?”向問天道“你說我神教中人恩將仇報。但福
建福威鏢局林總鏢頭,當年救過你全家性命,每年又送你一萬兩銀子,你青城派卻反而害
死了林總鏢頭。餘觀主恩將仇報之名播於天下,無人不知。如此說來,餘觀主必是我教的
教友了。很好,很好,歡迎之至。”餘滄海怒道“胡說八道,亂放狗屁!”向問天道
“我說歡迎之至,乃是一番好意。餘觀主卻罵我亂放狗屁,這不是恩將仇報,卻是甚麼?
可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一生一世恩將仇報,便在一言一動之中也流露了出來。
”
方證怕他二人多作無謂的爭執,便道“兩位師太到底是何人所害,咱們向令狐公子
查詢,必可水落石出。但三位來到少林寺中,一出手便害了我正教門下八名弟子,卻不知
又是何故?”任我行道“老夫在江湖上獨來獨往,從無一人敢對老夫無禮。這八人對老
夫大聲呼喝,叫老夫從藏身之處出來,豈不是死有餘辜?”方證道“阿彌陀佛,原來隻
不過他八人呼喝了幾下,任先生就下此毒手,那豈不是太過了嗎?”任我行哈哈一笑,說
道“方丈大師說是太過,就算太過好了。你對小女沒加留難,老夫很承你的情,本來是
要謝謝你的,這一次不跟你多辯,道謝也免了,雙方就算扯直。”方證道“任先生既說
扯直,就算扯直便了。隻是三位來到敝寺,殺害八人,此事卻又如何了斷?”任我行道
“那又有甚麼了斷?我日月教教下徒眾甚多,你們有本事,儘管也去殺八人來抵數就是。
”方證道“阿彌陀佛。胡亂殺人,大增罪業。左施主,被害八人之中,有兩位是貴派門
下的,你說該當如何?”左冷禪尚未答話,任我行搶著道“人是我殺的。為甚麼你去問
旁人該當如何,卻不來問我?聽你口氣,你們似是恃著人多,想把我三人殺來抵命,是也
不是?”
方證道“豈敢?隻是任先生複出,江湖上從此多事,隻怕將有無數人命傷在任先生
手下。老衲有意屈留三位在敝寺盤桓,誦經禮佛,教江湖上得以太平,三位意下如何?”
任我行仰天大笑,說道“妙,妙,這主意甚是高明。”方證續道“令愛在敝寺後山駐
足,本寺上下對她禮敬有加,供奉不敢有缺。老衲所以要屈留令愛,倒不在為本派已死弟
子報仇。唉,冤冤相報,糾纏不已,豈是佛門弟子之所當為?少林派那幾名弟子死於令愛
手下,也是前生的業報,隻是……隻是女施主殺業太重,動輒傷人,若在敝寺修心養性,
於大家都有好處。”任我行笑道“如此說來,方丈大師倒是一番美意了。”方證道“
正是。不過此事竟引得江湖上大起風波,卻又非老衲始料之所及了。再說,令愛當日背負
令狐少俠來寺求救,言明隻須老衲肯救令狐少俠的性命,她甘願為所殺本寺弟子抵命。老
衲說道,抵命倒是不必,但須在少室山上幽居,不得老衲許可,不得擅自離山。她當即一
口答允。任小姐,這話可是有的?”
盈盈低聲道“不錯。”
令狐衝聽方證大師親口說及當日盈盈背負自己上山求救的情景,心下好生感激,此事
雖然早已聽人說過,但從方證大師口中說出,而盈盈又直承其事,比之聞諸旁人之口,又
自不同,不由得眼眶濕潤。
餘滄海冷笑道“倒是有情有意得緊。隻可惜這令狐衝品行太差,當年在衡陽城中嫖
妓宿娼,貧道親眼所見,卻是辜負任大小姐一番恩情了。”向問天笑問“是餘觀主在妓
院中親眼目睹,並未看錯?”餘滄海道“當然,怎會看錯?”向問天低聲道“餘觀主
,原來你常逛窯子,倒是在下的同道。你在那妓院裡的相好是誰?相貌可不錯罷?”
餘滄海大怒,喝道“放屁,放屁!”向問天道“好臭,好臭!”方證道“任先
生,你們三位便在少室山上隱居,大家化敵為友。隻須你們三位不下少室山一步,老衲擔
保無人敢來向三位招惹是非。從此樂享清淨,豈不是皆大歡喜?”令狐衝聽方證大師說得
十分誠摯,心想“這位佛門高僧不通世務,當真迂得厲害。這三人殺人不眨眼,你想說
得他們自願給拘禁在少室山上,可真異想天開之至了。”任我行微笑道“方丈的美意,
想得麵麵俱到,在下原該遵命才是。”方證喜道“那麼施主是願意留在少室山了?”任
我行道“不錯。”方證喜道“老衲這就設齋款待,自今而後,三位是少林寺的嘉賓。
”任我行道“隻不過我們最多隻能留上三個時辰,再多就不行了。”方證大為失望,說
道“三個時辰?那有甚麼用?”任我行笑道“在下本來也想多留數日,與諸位朋友盤
桓,隻不過在下的名字取得不好,這叫做無可如何。”方證茫然道“老衲這可不明白了
。為甚麼與施主的大號有關?”任我行道“在下姓得不好,名字也取得不好。我既姓了
個‘任’,又叫作‘我行’。早知如此,當年叫作‘你行’,那就方便得多了。現下已叫
作‘我行’,隻好任著我自己性子,喜歡走到哪裡,就走到哪裡。”
方證怫然道“原來任先生是消遣老衲來著。”任我行道“不敢,不敢。老夫於當
世高人之中,心中佩服的沒有幾個,數來數去隻有三個半,大和尚算得是一位。還有三個
半,是老夫不佩服的。”
他這幾句話說得甚是誠懇,絕無譏嘲之意。方證道“阿彌陀佛,老衲可不敢當。”
令狐衝聽他說於當世高人之中,佩服三個半,不佩服三個半,甚是好奇,亟盼知道他
所指的,除了方證之外更有何人。隻聽一個聲音洪亮之人問道“任先生,你還佩服哪幾
位?”適才方證隻替任我行等引見到嶽不群夫婦,雙方便即爭辯不休,餘人一直不及引見
。令狐衝聽下麵呼吸之聲,方證等一行共有十人,除了方證大師、師父、師娘、衝虛道長
、左冷禪、天門道長、餘滄海,此外尚有三人。這聲音洪亮之人,便不知是誰。任我行笑
道“抱歉得很,閣下不在其內。”那人道“在下如何敢與方證大師比肩?自然是任先
生所不佩服了。”任我行道“我不佩服的三個半人之中,你也不在其內。你再練三十年
功夫,或許會讓我不佩服一下。”那人嘿然不語。令狐衝心道“原來要叫你不佩服,卻
也不易。”方證道“任先生所言,倒是頗為新穎。”任我行道“大和尚,你想不想知
道我佩服的是誰,不佩服的又是誰?”方證道“正要恭聆施主的高論。”任我行道“
大和尚,你精研易筋經,內功已臻化境,但心地慈祥,為人謙退,不像老夫這樣囂張,那
是我向來佩服的。”方證道“不敢當。”任我行道“不過在我所佩服的人中,大和尚
的排名還不是第一。我所佩服的當世第一位武林人物,是篡了我日月神教教主之位的東方
不敗。”
眾人都是“啊”一聲,顯然大出意料之外。令狐衝幸而將這個“啊”字忍住了,心想
他為東方不敗所算,被囚多年,定然恨之入骨,哪知竟然心中對之不勝佩服。任我行道
“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是機敏無比,隻道普天下已無抗手,不料竟會著了東方不敗的道
兒,險些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東方不敗如此厲害的人物,老夫對他敢不佩服?”方
證道“那也說得是。”
任我行道“第三位我所佩服的,乃是當今華山派的絕頂高手。”令狐衝又大出意料
之外,他適才言語之中,對嶽不群不留半分情麵,哪知他內心竟會對之頗為佩服。嶽夫人
道“你不用說這等反語,譏刺於人。”任我行笑道“哈哈,嶽夫人,你還道我說的是
尊夫麼?他……他可差得遠了。我所佩服的,乃是劍術通神的風清揚風老先生。風老先生
劍術比我高明得多,非老夫所及,我是衷心佩服,並無虛假。”方證道“嶽先生,難道
風老先生還在人世麼?”嶽不群道“風師叔於數十年前便已……便已歸隱,與本門始終
不通消息。他老人家倘若尚在人世,那可真是本門的大幸。”
任我行冷笑道“風老先生是劍宗,你是氣宗。華山派劍氣二宗勢不兩立。他老人家
仍在人世,於你何幸之有?”嶽不群給他這幾句搶白,默然不語。
令狐衝早就猜到風清揚是本派劍宗中的人物,此刻聽任我行一說,師父並不否認,那
麼此事自是確然無疑。任我行笑道“你放心。風老先生是世外高人,你還道他希罕你這
華山派掌門,會來搶你的寶座麼?”嶽不群道“在下才德庸駑,若得風師叔耳提麵命,
真是天大的喜事。任先生,你可能指點一條明路,讓在下去拜見風師叔,華山門下,儘感
大德。”說得甚是懇切。任我行道“第一,我不知風老先生在哪裡。第二,就算知道,
也決不跟你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真小人容易對付,偽君子可叫人頭痛得很。”嶽不
群不再說話。令狐衝心道“我師父是彬彬君子,自不會跟任先生惡言相向。”任我行側
身過來,對著武當派掌門衝虛道長道“老夫第四個佩服的,是牛鼻子老道。你武當派太
極劍頗有獨到之妙,你老道卻潔身自愛,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閒事。隻不過你不會教徒弟,
武當門下沒甚麼傑出人材,等你牛鼻子鶴駕西歸,太極劍法的絕藝隻怕要失傳。再說,你
的太極劍法雖高,未必勝得過老夫,因此我隻佩服你一半,算是半個。”衝虛道人笑道
“能得任先生佩服一半,貧道已是臉上貼金,多謝了!”任我行道“不用客氣。”轉頭
向左冷禪道“左大掌門,你倒不必臉上含笑,肚裡生氣,你雖不屬我佩服之列,但在我
不佩服的三個半高人之中,閣下卻居其首。”左冷禪笑道“在下受寵若驚。”任我行道
“你武功了得,心計也深,很合老夫的脾胃。你想合並五嶽劍派,要與少林、武當鼎足
而三,才高誌大,也算了不起。可是你鬼鬼祟祟,安排下種種陰謀詭計,不是英雄豪傑的
行徑,可教人十分的不佩服。”左冷禪道“在下所不佩服的當世三個半高人之中,閣下
卻隻算得半個。”任我行道“拾人牙慧,全無創見,因此你就不令人佩服了。你所學嵩
山派武功雖精,卻全是前人所傳。依你的才具,隻怕這些年中,也不見得有甚麼新招創出
來。”左冷禪哼了一聲,冷笑道“閣下東拉西扯,是在拖延時辰呢,還是在等救兵?”
任我行冷笑道“你說這話,是想倚多為勝,圍攻我們三人嗎?”左冷禪道“閣下來到
少林,戕害良善,今日再想全身而退,可太把我們這些人不放在眼裡了。你說我們倚多為
勝也好,不講武林規矩也好。你殺了我嵩山派門下弟子,眼放著左冷禪在此,今日要領教
閣下高招。”
任我行向方證道“方丈大師,這裡是少林寺呢,還是嵩山派的下院?”方證道“
施主明知故問了,這裡自然是少林寺。”任我行道“然則此間事物,是少林方丈作主,
還是嵩山派掌門作主?”方證道“雖是老衲作主,但眾位朋友若有高見,老衲自當聽從
。”任我行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不錯,果然是高見,明知單打獨鬥是輸定了的,便
要群毆爛打。姓左的,你今日攔得住任我行,姓任的不用你動手,在你麵前橫劍自刎。”
左冷禪冷冷的道“我們這裡十個人,攔你或許攔不住,要殺你女兒,卻也不難。”
方證道“阿彌陀佛,殺人可使不得。”
令狐衝心中怦怦亂跳,知道左冷禪所言確是實情,下麵十人中,雖不知餘下三人是誰
,但料想也必與方證、衝虛等身分相若,不是一派掌門,便是絕頂高手。任我行武功再強
,最多不過全身而退。向問天是否能夠保命脫困,已是難言,盈盈是更加沒指望了。任我
行道“那妙得很啊。左大掌門有個兒子,聽說武功差勁,殺起來挺容易。嶽君子有個女
兒。餘觀主好像有幾個愛妾,還有三個小兒子。天門道長沒兒子女兒,心愛徒弟卻不少。
莫大先生有老父、老母在堂。昆侖派乾坤一劍震山子有個一脈單傳的孫子。還有這位丐幫
的解大幫主呢,向左使,解幫主世上有甚麼舍不得的人啊?”
令狐衝心道“原來莫大師伯也到了。任先生其實不用方證大師引見,於對方十人不
但均早知形貌,而且他們的身世眷屬也都已查得清清楚楚。”
向問天道“聽說丐幫中的青蓮使者、白蓮使者兩位,雖然不姓解,卻都是解幫主的
私生兒子。”任我行道“你沒弄錯罷?咱們可彆殺錯了好人?”向問天道“錯不了,
屬下已查問清楚。”任我行點頭道“就算殺錯了,那也沒有法子,咱們殺他丐幫中三四
十人,總有幾個殺對了的。”向問天道“教主高見!”他一提到各人的眷屬,左冷禪、
解幫主等無不凜然,情知此人言下無虛,眾人攔他是攔不住的,若是殺了他的女兒,他必
以毒辣手段相報,自己至親至愛之人,隻怕個個難逃他的毒手,思之不寒而栗。一時殿中
鴉雀無聲,人人臉上變色。隔了半晌,方證說道“冤冤相報,無有已時。任施主,我們
決計不傷任大小姐,卻要屈三位大駕,在少室山居留十年。”任我行道“不行,我殺性
已動,忍不住要將左大掌門的兒子、餘觀主那幾個愛妾和兒子一並殺了。嶽先生的令愛,
更加不容她活在世上。”令狐衝大驚,不知這個喜怒難測的大魔頭隻不過危言聳聽,還是
真的要大開殺戒。
衝虛道人說道“任先生,咱們來打個賭,你瞧如何?”任我行道“老夫賭運不佳
,打賭沒有把握,殺人卻有把握。殺高手沒有把握,殺高手的父母子女、大老婆小老婆卻
挺有把握。”衝虛道人道“那些人沒甚麼武功,殺之不算英雄。”任我行道“雖然不
算英雄,卻可教我的對頭一輩子傷心,老夫就開心得很了。”衝虛道人道“你自己沒了
女兒,也沒甚麼開心。沒有女兒,連女婿也沒有了。你女婿不免去做人家的女婿,你也不
見得有甚麼光彩。”任我行道“沒有法子,沒有法子。我隻好將他們一古腦兒都殺了,
誰叫我女婿對不住我女兒呢?”衝虛道人道“這樣罷,我們不倚多為勝,你也不可胡亂
殺人。大家公公平平,以武功決勝敗。你們三位,和我們之中的三個人比鬥三場,三戰兩
勝。”
方證忙道“是極,衝虛道兄高見大是不凡。點到為止,不傷人命。”任我行道“
我們三人倘若敗了,便須在少室山上居留十年,不得下山,是也不是?”
衝虛道人道“正是。要是三位勝了兩場,我們自然服輸,任由三位下山,這八名弟
子也隻好算是白死了。”任我行道“我心中對你牛鼻子有一半佩服,覺得你所說的話,
也有一半道理。那你們這一方是哪三位出場?由我挑選成不成?”左冷禪道“方丈大師
是主,他是非下場不可的。老夫的武功擱下了十幾年,也想試上一試。至於第三場嗎?這
場賭賽既是衝虛道長的主意,他終不成袖手旁觀,出個難題讓人家頂缸?隻好讓他的太極
劍法露上一露了。”他們這邊十人之中,雖然個個不是庸手,畢竟以方證大師、衝虛道人
和他自己三人武功最高。他一口氣便舉了這三人出來,可說已立於不敗之地。盈盈不過十
歲年紀,武功再高,修為也必有限,不論和哪一位掌門相鬥,注定是要輸的。嶽不群
等一齊稱是。方證大師、衝虛道人、左冷禪三人是正教中的三大高手,任誰一人的武功都
不見得會在任我行之下,比之向問天隻怕尚可稍勝半籌,三戰兩勝,贏麵占了七八成,甚
至三戰三勝,也是五五之數。各人所擔心的,隻是怕擒不住任我行,給他逃下山去,以陰
險毒辣手段戕害各人的家人弟子,隻要是正大光明決戰,那就無所畏懼了。任我行道“
三戰兩勝,這個不妥,咱們隻比一場。你們挑一位出來,我們這裡也挑一人,乾乾脆脆隻
打一場了事。”左冷禪道“任兄,今日你們勢孤力單,處在下風。彆說我們這裡十個人
,已比你方多了三倍有餘,方丈大師一個號令出去,單是少林派一等一的高手,便有二三
十位,其餘各派好手還不計在內。”任我行道“因此你們要倚多為勝。”左冷禪道“
不錯,正是要倚多為勝。”任我行道“不要臉之至。”左冷禪道“無故殺人,才不要
臉。”
任我行道“殺人一定要有理由?左大掌門,你吃葷還是吃素?”左冷禪哼了一聲道
“在下殺人也殺,乾麼吃素?”任我行道“你每殺一人,死者都是罪有應得的了?”
左冷禪道“這個自然。”任我行道“你吃牛吃羊,牛羊又有甚麼罪?”方證大師道
“阿彌陀佛,任施主這句話,大有菩薩心腸。”左冷禪道“方證大師彆上他的當。他將
咱們這八個無辜喪命的弟子比作了牛羊。”任我行道“蟲蟻牛羊,仙佛凡人,都是眾生
。”方證又道“是,是。阿彌陀佛。”
左冷禪道“任兄,你一意遷延時刻,今日是不敢一戰的了?”任我行突然一聲長嘯
,隻震得屋瓦俱響,供桌上的十二支蠟燭一齊暗了下來,待他嘯聲止歇,燭光這才重明。
眾人聽了他這一嘯聲,都是心頭怦怦而跳,臉上變色。任我行道“好,姓左的,咱們就
比劃比劃。”左冷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三戰兩勝,你們之中若有三個人
輸了兩個,三人便都得在少室山停留十年。”任我行道“也罷!三戰兩勝,我們這一夥
人中,若有三個人輸了兩個,我們三人便在少室山上停留十年。”正教中人聽他受了左冷
禪之激,居然答允下來,無不欣然色喜。
任我行道“我就跟你再打一場,向左使鬥餘矮子,我女兒女的鬥女的,便向寧女俠
請教。”左冷禪道“不行。我們這邊由哪三人出場,由我們自己來推舉,豈能由你指定
。”任我行道“一定要自己來選,不能由對方指定?”左冷禪道“正是。少林、武當
兩大掌門,再加上區區在下。”任我行道“憑你的聲望、地位和武功,又怎能和少林、
武當兩大掌門相提並論?”左冷禪哼了一聲,說道“在下自不敢和少林、武當兩大掌門
相提並論,卻勉強可跟閣下鬥鬥。”任我行哈哈大笑,說道“方證大師,在下向你討教
少林神拳,配得上嗎?”方證道“阿彌陀佛,老衲功夫荒疏已久,不是施主對手。隻是
老衲亟盼屈留大駕,隻好拿幾根老骨頭來挨挨施主的拳腳。”左冷禪見他竟向方證大師挑
戰,固是擺明了輕視自己,心下卻是一喜,暗想“我本來擔心你跟我鬥,讓向問天跟衝
虛鬥,卻叫你女兒去鬥方證。衝虛道人若有疏虞,我又輸給了你,那就糟了。”當下不再
多言,向旁退開了幾步。餘人將地下的八具屍體搬在一旁,空出殿中的戰場。任我行道
“方丈大師請。”雙袖一擺,抱拳為禮。方證合十還禮,說道“施主請先發招。”任我
行道“在下使的是日月教正宗功夫,大師使的是少林派正宗武藝。咱們正宗對正宗,這
一架原是要打的。”
餘滄海道“呸!你魔教是甚麼正宗了?也不怕醜!”任我行道“方丈,讓我先殺
了餘矮子,再跟你鬥。”方證忙道“不可。”知道此人出手如電,若是如雷霆般一擊,
說不定餘滄海真的給他殺了,當下更不耽擱,輕飄飄拍出一掌,叫道“任施主,請接掌
。”這一掌招式尋常,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搖晃,登時一掌變兩掌,兩掌變四掌,四掌
變八掌。任我行脫口叫道“千手如來掌!”知道隻須遲得頃刻,他便八掌變十六掌,進
而幻化為三十二掌,當即呼的一掌拍出,攻向方證右肩。方證左掌從右掌掌底穿出,仍是
微微晃動,一變二、二變四的掌影飛舞。任我行身子躍起,呼呼還了兩掌。
令狐衝居高臨下,凝神細看,但見方證大師掌法變幻莫測,每一掌擊出,甫到中途,
已變為好幾個方位,掌法如此奇幻,直是生平所未睹。任我行的掌法卻甚是質樸,出掌收
掌,似乎顯得頗為窒滯生硬,但不論方證的掌法如何離奇莫測,一當任我行的掌力送到,
他必隨之變招,看來兩人旗鼓相當,功力悉敵。令狐衝拳腳功夫造詣甚淺,因之獨孤九劍
中那“破掌式”一招,便也學不到家,既看不出對方拳腳中的破綻,便無法乘虛而入。這
兩大高手所施展的乃當世最高深的掌法,他看得莫名其妙,渾不明其中精奧,尋思“劍
法上我可勝得衝虛道長,與任先生相鬥,也不輸於他。但遇到眼前這兩位的拳掌功夫,我
隻好以利劍一味搶攻。風太師叔說,我要練得二十年後,方可與當世高手一爭雄長,主要
當是指‘破掌式’那一招而言。”看了一會,隻見任我行突然雙掌平平推出,方證大師連
退三步,令狐衝一驚,暗叫“啊喲,糟糕,方證大師要輸。”接著便見方證大師左掌劃
了幾個圈子,右掌急拍,上拍下拍,左拍右拍,拍得幾拍,任我行便退一步,再拍幾拍,
任我行又退一步。令狐衝心道“還好,還好!”他輕籲一口氣,忽想“為甚麼我見方
證大師要輸,便即心驚,見他扳回,則覺寬慰?是了,方證大師是有道高僧,任教主畢竟
是左道之士,我心中總還有善惡是非之念。”轉念又想“可是任教主若輸,盈盈便須在
少室山上囚禁十年,豈是我心中所願?”一時之間,連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盼望誰勝誰敗,
內心隻隱隱覺得,任我行父女與向問天一入江湖,世上便即風波大作,但心中又想“風
波大作,又有甚麼不好?那不是很熱鬨麼?”他眼光慢慢轉過去,隻見盈盈倚在柱上,嬌
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風模樣,秀眉微蹙,若有深憂,突然間憐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讓她
在此再給囚禁十年?她怎經得起這般折磨?”想到她為了相救自己,甘願舍生,自己一生
之中,師友厚待者雖也不少,可沒一個人竟能如此甘願把性命來交托給自己。胸口熱血上
湧,隻覺彆說盈盈不過是魔教教主的女兒,縱然她萬惡不赦、天下人皆欲殺之而甘心,自
己寧可性命不在,也決計要維護她平安周全。殿上的十一對目光,卻都注視著方證大師和
任我行的掌法之上,心下無不讚歎。左冷禪心想“幸虧任老怪挑上了方證大師,否則他
這似拙實巧的掌法,我便不知如何對付才好。本門的大嵩陽神掌與之相比,顯得招數太繁
,變化太多,不如他這掌法的攻其一點,不及其餘。”向問天卻想“少林派武功享名千
載,果然非同小可。方證大師這‘千手如來掌’掌法雖繁,功力不散,那真是千難萬難。
倘若教我遇上了,隻好跟他硬拚內力,掌法是比他不過的了。”嶽不群、餘滄海等各人心
中,也均以本身武功,與二人的掌法相印證。任我行酣鬥良久,漸覺方證大師的掌法稍形
緩慢,心中暗喜“你掌法雖妙,終究年紀老了,難以持久。”當即急攻數掌,劈到第四
掌時,猛覺收掌時右臂微微一麻,內力運轉,不甚舒暢,不由得大驚,知道這是自身內力
的乾擾,心想“這老和尚所練的易筋經內功竟如此厲害,掌力沒和我掌力相交,卻已在
克製我的內力。”心知再鬥下去,對方深厚的內力發將出來,自己勢須處於下風,眼見方
證大師左掌拍到,一聲呼喝,左掌迅捷無倫的迎了上去,拍的一聲響,雙掌相交,兩人各
退了一步。任我行隻覺對方內力雖然柔和,卻是渾厚無比,自己使出了“吸星”,竟
然吸不到他絲毫內力,心下更是驚訝。方證大師道“善哉!善哉!”跟著右掌擊將過來
。任我行又出右掌與之相交。兩人身子一晃,任我行但覺全身氣血都是晃了一晃,當即疾
退兩步,陡地轉身,右手已抓住了餘滄海的胸口,左掌往他天靈蓋疾拍下去。這一下兔起
鶻落,實是誰都料想不到的奇變,眼見任我行與方證大師相鬥,情勢漸居不利,按理說他
力求自保尚且不及,哪知竟會轉身去攻擊餘滄海。這一著變得太奇太快,不然餘滄海也是
一代武學宗匠,若與任我行相鬥,雖然最後必敗,卻決不致在一招之間便為他所擒。眾人
“啊”的一聲,齊聲呼叫。方證大師身子躍起,猶似飛鳥般撲到,雙掌齊出,擊向任我行
後腦,這是武學中“圍魏救趙”之策,攻敵之不得不救,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擊向餘滄海
頭頂之掌,反手擋架。
眾高手見方證大師在這瞬息之間使出這一掌,都大為欽服,卻來不及喝采,知道餘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