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俠侶!
郭靖擺脫眾道糾纏,提氣向重陽宮奔去,忽聽得鐘聲鏜鏜響起,正從重陽宮中傳出。鐘
聲甚急,似是傳警之聲。郭靖抬頭看時,見道觀後院火光衝天而起,不禁一驚“原來全真
教今日果然有敵大舉來襲,須得趕快去救。”但聽身後眾道齊聲呐喊,蜂湧趕來,他這時方
才明白“這些道人定是將我當作和敵人是一路,現下主觀危急,他們便要和我拚命了。”
當下也不理會,逕自向山上疾奔。
他展開身法,片刻間已縱出數十丈外,不到一盞茶工夫,奔到重陽宮前,但見烈焰騰
吐,濃煙彌漫,火勢甚是熾烈,但說也奇怪,重陽宮中道士無數,竟無一個出來救火。
郭靖暗暗心驚,見十餘幢道觀屋宇疏疏落落的散處山間,後院火勢雖大,主院尚未波
及,主院中卻是吆喝斥罵,兵刃相交之聲大作。他雙足一蹬,躍上高牆,便見一片大廣場上
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正自激鬥。定神看時,見四十九名黃袍道人結成了七個北鬥陣,與百餘
名敵人相抗。敵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間,但見這些人武功派彆、衣著打扮各自不
同,或使兵刃,或用肉掌,正自四麵八方的向七個北鬥陣狠撲。看來這些人武功不弱,人數
又眾,全真群道已落下風。隻是敵方各自為戰,七個北鬥陣卻相互呼應,守禦嚴密,敵人雖
強,卻也儘能抵擋得住。
郭靖待要喝問,卻聽得殿中呼呼風響,尚有人在裡相鬥。從拳風聽來,殿中相鬥之人的
武功又比外邊的高得多。他從牆頭躍落,斜身側進,東一幌、西一竄,已從三座北鬥陣的空
隙間穿過去。群道大駭,紛紛擊劍示警,隻是敵人攻勢猛惡,無法分身追趕。
大殿上本來明晃晃的點著十餘枝巨燭,此時後院火光逼射進來,已把燭火壓得黯然無
光,隻見殿上排列著七個蒲團,七個道人盤膝而坐,左掌相聯,各出右掌,抵擋身周十餘人
的圍攻。
郭靖不看敵人,先瞧那七道,見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輕,年老的正是馬鈺、丘處機
和王處一,年輕的四人中隻識得一個尹誌平。七人依天樞以至搖光列成北鬥陣,端坐不動。
七人之前正有一個道人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見他白發蒼然,卻看不見麵目。郭靖見馬鈺
等處境危急,胸口熱血湧將上來,也不管敵人是誰,舌綻春雷,張口喝道“大膽賊子,竟
敢到重陽宮來撒野?”雙手伸處,已抓住兩名敵人背心,待要摔將出去,那知兩人均是好
手,雙足牢牢釘在地下,竟然摔之不動。郭靖心想“那裡來的這許多硬手?難怪全真教今
日要吃大虧。”突然鬆手,橫腳掃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墜功夫與他手力相抗,不意他驀地變
招,在這一掃之下登時騰空,破門而出。
敵人見對方驟來高手,都是一驚,但自恃勝算在握,也不以為意,早有兩人撲過來喝
問“是誰?”郭靖毫不理會,呼呼兩聲,雙掌拍出。那兩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
足不住,騰騰兩下,背心撞上牆壁,口噴鮮血。其餘敵人見他一上手連傷四人,不由得大為
震駭,一時無人再敢上前邀鬥。馬鈺、丘處機、王處一認出是他,心喜無已,暗道“此人
一到,我教無憂矣!”
郭靖竟不把敵人放在眼裡,跪下向馬鈺等磕頭,說道“弟子郭靖拜見。”馬鈺、丘處
機、王處一微笑點頭,舉手還禮。尹誌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郭靖聽得腦後風響,知
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撐,身子騰空,墮下時雙膝順勢撞出,正中偷襲的
兩人背心“魂門穴”,那二人登即軟癱在地。郭靖仍是跪著,膝下卻多墊了兩個肉蒲團。
馬鈺微微一笑,說道“靖兒請起,十餘年不見,你功夫大進了啊!”郭靖站起身來,
道“這些人怎麼打發,但憑道長吩咐。”馬鈺尚未回答,郭靖隻聽背後有二人同時打了一
聲哈哈,笑聲甚是怪異。
他當即轉過身來,隻見身後站著二人。一個身披紅袍,頭戴金冠,形容枯瘦,是個中年
藏僧。另一個身穿黃淺色錦袍,手拿摺扇,作貴公子打扮,約莫三十來歲,臉上一股傲狠之
色。郭靖見兩人氣度沉穆,與甚餘敵人大不相同,當下不敢輕慢,抱拳說道“兩位是誰?
到此有何貴乾?”那貴公子道“你又是誰?到這裡乾甚麼來著?”口音不純,顯非中土人
氏。
郭靖道“在下是這幾位師長的弟子。”那貴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還有
這等人物。”他年紀比郭靖還小了幾歲,但說話老氣橫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辯自己並
非全真派弟子,但聽他言語輕佻,心中微微有氣,他本來不善說話,也就王再多言,隻道
“兩位與全真教有何仇怨?這般興師動眾,放火燒觀?”那貴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後
輩,此間容不到你來說話。”郭靖道“你們如此胡來,未免也太橫蠻。”此時火焰逼得更
加近了,眼見不久便要燒到重陽宮主院。
那貴公子摺扇一開一合,踏上一步,笑道“這些朋友都是我帶來的,你隻要接得了我
三十招,我就饒了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
郭靖眼見情勢危急,不願多言,右手探出,已抓住他摺扇,猛往懷裡一帶,他若不撒手
放扇,就要將他身子拉將過來。
這一拉之下,那貴公子的身子幌了幾幌,摺扇居然並未脫手。郭靖微感驚訝“此人年
紀不大,居然抵得住我這一拉,他內力的運法似和那藏僧靈智上人門戶相近,可比靈智上人
遠為機巧靈活,想來是西藏一派。他這扇子的扇骨是鋼鑄的,原來是件兵刃。”當即手上加
勁,喝道“撒手!”那貴公子臉上鬥然間現出一層紫氣,但霎息間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
運內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時加勁,隻要他臉上現得三次紫氣,內臟非受重傷不可,心想此人
練到這等功夫實非易事,不願使重手傷他,微微一笑,突然張開手掌。
摺扇平放掌心,那貴公子奪勁未消,但郭靖的掌力從摺扇傳到對方手上,將他的奪勁儘
數化解了,貴公子使儘平生之力,始終未能有絲毫勁力傳上扇柄,也就拿不動扇子半寸。貴
公子心下明白,對方武功遠勝於己,隻是保全自己顏麵,未曾硬奪摺扇,當下撒手躍開,滿
臉通紅,說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語氣中已大為有禮了。郭靖道“在下賤名不足掛
齒,這裡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師。”
那貴公子將信將疑,心想適才和全真眾老道鬥了半日,他們也隻一個天罡北鬥陣厲害,
若是單打獨鬥,個個不是自己對手,怎麼他們的弟子卻這等厲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見
他容貌樸實,甚是平庸,一身粗布衣服,實和尋常莊稼漢子一般無異,但手底下功夫卻當真
深不可測,便道“閣下武功驚人,小可極是拜服,十年之後,再來領教。小可於此處尚有
俗務未了,今日就此告辭。”說著拱了拱手。郭靖抱拳還禮,說道“十年之後,我在此相
候便了。”
那貴公子轉身出殿,走到門口,說道“小可與全真派的過節,今日自認是栽了。但盼
全真教各人自掃門前雪,彆來橫加阻撓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規矩,一人若是自認栽了筋
鬥,並約定日子再行決鬥,那麼日子未至之時,縱是狹路相逢也不能動手。郭靖聽他這般
說,當即答允,說道“這個自然。”
那貴公子微微一笑,以藏語向那藏僧說了幾句,正要走出,丘處機忽然提氣喝道“不
用等到十年,我丘處機就來尋你。”他這一聲呼喝聲震屋瓦,顯得內力甚是深厚。那貴公子
耳中鳴響,心頭一凜,暗道“這老道內力大是不弱,敢情他們適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
逗留,逕向殿門疾趨。那紅袍藏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與其餘各人紛紛走出。
郭靖見這群人之中形貌特異者頗為不少,或高鼻虯髯,或曲發深目,並非中土人物,心
中存了老大疑竇,隻聽得殿外廣場上兵刃相交與吆喝酣鬥之聲漸止,知道敵人正在退去。
馬鈺等七人站起身來,那橫臥在地的老道卻始終不動。郭靖搶上一看,原來是廣寧子郝
大通,才知道馬鈺等雖然身受火厄,始終端坐不動,是為了保護同門師弟。隻見他臉如金
紙,呼吸細微,雙目緊閉,顯是身受重傷。郭靖解開他的道袍,不禁一驚,但見他胸口印著
一個手印,五指箕張,顏色深紫,陷入肉裡,心想“敵人武功果然是西藏一派,這是大手
印功夫。掌上雖然無毒,功力卻比當年的靈智上人為深。”再搭郝大通的脈搏,幸喜仍是洪
勁有力,知他玄門正宗,多年修為,內力不淺,性命當可無礙。
此時後院的火勢逼得更加近了。丘處機將郝大通抱起,道“出去罷!”郭靖道“我
帶來的孩子呢?是誰收留著?莫要被火傷了。”丘處機等全心抗禦敵,未知此事,聽他問
起,都問“是誰的孩子?在那裡?”
郭靖還未回答,忽然光中黑影一幌,一個小小的身子從梁上跳了下來,笑道“我在這
裡。”正是楊過。郭靖大喜,忙問“你怎麼躲在梁上?”楊過笑道“你跟那七個臭道
士……”郭靖喝道“胡說!快來拜見祖師爺。”
楊過伸了伸舌頭,當下向馬鈺、丘處機、王處一三人磕頭,待磕到尹誌平麵前時,見他
年輕,轉頭問郭靖道“這位不是祖師爺了罷?我瞧不用磕頭啦。”郭靖道“這位是尹師
伯,快磕頭。”楊過心中老大不願意,隻得也磕了。郭靖見他站起身來,不再向另外三位中
年道人磕頭見禮,喝道“過兒,怎麼這般無禮?”楊過笑道“等我磕完了頭,那就來不
及啦,你莫怪我。”
郭靖問道“甚麼事來不及了?”楊過道“有一個道士給人綁在那邊屋裡,若不去
救,隻怕要燒死了。”郭靖急問“那一間?快說!”楊過伸手向東一指,說道“好像是
在那邊,也不知道是誰綁了他的。”說著嘻嘻而笑。
尹誌平橫了他一眼,急步搶到東廂房,踢開房門不見有人,又奔到東邊第三代弟子修習
內功的靜室,一推開門,但見滿室濃煙,一個道人被縛在床柱之上,口中鳴鳴而呼,情勢已
甚危殆。尹誌平當即拔劍割斷繩索,救了他出來。
此時馬鈺、丘處機、王處一、郭靖、楊過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觀看火勢。眼
見後院到處火舌亂吐,火光照紅了半邊天空,口上水源又小,隻有一道泉水,僅敷平時飲
用,用以救火實是無濟於事,隻得眼睜睜望著一座崇偉宏大的後院漸漸梁折瓦崩,化為灰
燼。全真教眾弟子合力阻斷火路,其餘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馬鈺本甚達觀,心無掛礙。丘
處機卻是性急暴躁,老而彌甚,望著熊熊大火,咬牙切齒的咒罵。
郭靖正要詢問敵人是誰,為何下這等毒手,隻見尹誌平右手托在一個胖大道人腋下,從
濃煙中鑽將出來。那道人被煙薰得不住咳嗽,雙目流淚,一見楊過,登時大怒,縱身向他撲
去。楊過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後。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誰,伸手便在他胸口一推,要將他
推開,去抓楊過。那知這一下猶如推在一堵牆上,竟是紋絲不動。那道人一呆,指著楊過破
口大罵“小雜種,你要害死道爺!”王處一喝道“淨光,你說甚麼?”
那道人鹿清篤是王處一的徒孫,適才死裡逃生,心中急了,見到楊過就要撲上廝拚,全
沒理會掌教真人、師祖爺和丘祖師都在身旁,聽得王處一這麼一喝,才想到自己無禮,登時
驚出一身冷汗,低頭垂手,說道“弟子該死。”王處一道“到底是甚麼事?”鹿清篤
道“都是弟子無用,請師祖爺責罰。”王處一眉頭微皺,慍道“誰說你有用了?我問你
是甚麼事?”
鹿清篤道“是,是。弟子奉趙誌敬趙師叔之命,在後院把守,後來趙師叔帶了這
小……小……小……”他滿心想說“小雜種”,終於想到不能在師祖爺麵前無禮,改口道
“……小孩子來交給弟子,說他是我教一個大對頭帶上山來的,為趙師叔所擒,叫我好好看
守,不能讓他逃了。於是弟子帶他到東邊靜室裡去,坐下不久,這小……小孩兒就使詭計,
說要拉屎,要我放開縛在他手上的繩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個孩童,也不怕他走了,於是給
他解了繩索。那知這小孩兒坐在淨桶上假裝拉屎,突然間跳起身來,捧起淨桶,將桶中臭屎
臭尿向我身上倒來。”
鹿清篤說到此處,楊過嗤的一笑。鹿清篤怒道“小……小……你笑甚麼?”楊過抬起
了頭,雙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著麼?”鹿清篤還要跟他鬥口,王處一道
“彆跟小孩子胡扯,說下去。”鹿清篤道“是,是。師祖爺你不知道,這小孩子狡猾得
緊。我見尿屎倒來,匆忙閃避,他卻笑著說道『啊』,道爺,弄臟了你衣服啦!……』”
眾人聽他細著嗓門學楊過說話,語音不倫不類,都是暗暗好笑。王處一皺起了眉頭,暗罵這
徒孫在外人麵前丟人現眼。
鹿清篤續道“弟子自然很是著惱,衝過去要打,那知這小孩舉起淨桶,又向我身上拋
來。我大叫『小雜種,你乾甚麼?』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時避開,一腳卻踩在屎尿
之中,不由得滑了兩下,總算沒有摔倒,不料這小……小孩兒乘我慌亂之中,拔了我腰間佩
劍,用劍頂在我心頭,說我若是動一動,就一劍刺了下來。我想君子不吃眼前虧,隻好不
動。這小孩兒左手拿劍,右手用繩索將我反綁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塊衣襟,塞在我嘴裡,
後來宮裡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師叔相救,豈不是活生生教這小孩兒燒
死了麼?”說著瞪眼怒視楊過,恨恨不已。
眾人聽他說畢,瞧瞧楊過,又轉頭瞧瞧他,但見一個身材瘦小,另一個胖大魁梧,不自
禁都縱聲大笑起來。鹿清篤給眾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無措。
馬鈺笑道“靖兒,這是你的兒子罷?想是他學全了母親的本領,是以這般刁鑽機
靈。”郭靖道“不,這是我義弟楊康的遺腹子。”
丘處機聽到楊康的名字,心頭一凜,細細瞧了楊過兩眼,果然見他眉目間依稀有幾分楊
康的模樣。楊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雖然這徒兒不肖,貪圖富貴,認賊作父,但丘處機每
當念及,總是自覺教誨不善,以致讓他誤入歧途,常感內疚,現下聽得楊康有後,又是傷
感,又是歡喜,忙問端詳。
郭靖簡略說了楊過的身世,又說是帶他來拜入全真派門下。丘處機道“靖兒,你武功
早已遠勝我輩,何以不自己傳他武藝?”郭靖道“此事容當慢慢稟告。隻是弟子今日上
山,得罪了許多道兄,極是不安,謹向各位道長謝過,還望恕罪莫怪。”當將眾道誤己為
敵、接連動手等情說了。馬鈺道“若不是你及時來援,全真教不免一敗塗地。大家是自己
人,甚麼賠罪、感謝的話,誰也不必提了。”
丘處機劍眉早已豎起,待掌教師兄一住口,立即說道“誌敬主持外陣,敵友不分,當
真無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邊安下了這麼強的陣勢,竟然轉眼間就敵人衝了進來,攻了我
們一個措手不及。哼,原來他調動北鬥大陣去阻攔你來著。”說著須眉戟張,極是惱怒,當
即呼叫兩名弟子上來,詢問何以誤認郭靖為敵。
兩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紀較大的弟子說道“守在山下的馮師弟、衛師弟傳上訊來,
說這……這位郭大俠在普光寺中拍擊石碑,隻道他定……定是敵人一路。”
郭靖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誤會全是由此而起,說道“那可怪不得眾位道兄。弟子在
山下普光寺中,無意間在道長題詩的碑上重重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眾道友的誤會。”丘
處機道“原來如此,事情可也真湊巧。我們事先早已得知,今日來攻重陽宮的邪魔外道就
是以拍擊石碑為號。”郭靖道“這些人到底是誰?竟敢這麼大膽?”
丘處機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靖兒,我帶你去看一件物事。”說著向馬鈺與
王處一點點頭,轉身向山後走去。郭靖向楊過道“過兒,你在這兒彆走開。”當下跟在丘
處機後麵。隻見他一路走向觀後山上,腳步矯捷,精神不減少年。
二人來到山峰絕頂。丘處機走到一塊大石之後,說道“這裡刻得有字。”
此時天色昏暗,大石背後更是漆黑一團。郭靖伸手石後,果覺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
來是一首詩,詩雲
“子房誌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鬆遊,功成拂衣去。異
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複知
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於今終南下,殿閣淩煙霧。”
他一麵摸,一麵用手指在刻石中順著筆劃書寫,忽然驚覺,那些筆劃與手指全然吻合,
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寫出來一般,不禁脫口而出“用手指寫的?”
丘處機道“此事說來駭人聽聞,但確是用手指寫的!”郭靖奇道“難道世間當真是
有神仙?”丘處機道“這首詩是兩個人寫的,兩個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書寫前麵
那八句之人,身世更是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絕倫,雖非神仙,卻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
傑。”郭靖大是仰慕,忙道“這位前輩是誰?道長可否引見,得讓弟子拜會。”丘處機
道“我也從來沒見過此人。你坐下罷,我跟你說一說今日之事的因緣。”郭靖依言在石上
坐下,望著山腰裡的火光漸漸減弱,忽道“隻可惜此番蓉兒沒跟我同來,否則一起在這裡
聽丘道長講述奇事,豈不是好?”
丘處機道“這詩的意思你懂麼?”郭靖此時已是中年,但丘處機對他說話的口氣,仍
是與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一般無異,郭靖也覺原該如此,道“前麵八句說的是張良,這故事
弟子曾聽蓉兒講過,倒也懂得,說他在橋下替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許他孺子可教,傳他一部
異書。後來張良輔佐漢高祖開國,稱為漢興三傑之一,終於功成身退,隱居而從赤鬆子遊。
後麵幾句說到重陽祖師的事跡,弟子就不大懂了。”丘處機問道“你知重陽祖師是甚麼
人?”
郭靖一怔,答道“重陽祖師是你師父,是全真教的開山祖師,當年華山論劍,功夫天
下第一。”丘處機道“那不錯,他少年時呢?”郭靖搖頭道“我不知道。”丘處機道
“『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我恩師不是生來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時先學文,再練武,
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隻因憤恨金兵入侵,毀我田廬,殺我百姓,曾大舉義旗,與金
兵對敵,占城奪地,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後來終以金兵勢盛,先師連戰連
敗,將士傷亡殆儘,這才憤而出家。那時他自稱『活死人』,接連幾年,住在本山的一個古
墓之中,不肯出墓門一步,意思是雖生猶死,不願與金賊共居於青天之下,所謂不共戴天,
就是這個意思了。”郭靖道“原來如此。”
丘處機道“事隔多年,先師的故人好友、同袍舊部接連來訪,勸他出墓再乾一番事
業。先師心灰意懶,又覺無麵目以對江湖舊侶,始終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後,先師一個生
平勁敵在墓門外百般辱罵,連激他七日七夜,先師實在忍耐不住,出洞與之相鬥。豈知那人
哈哈一笑,說道『你既出來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師恍然而悟,才知敵人倒是出於好
心,乃是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沒在墳墓之中,是以用計激他出墓。二人經此一場變故,化
敵為友,攜手同闖江湖。”
郭靖想到前輩的俠骨風範,不禁悠然神往,問道“那一位前輩是誰?不是東邪、西
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師之一罷?”
丘處機道“不是。論到武功,此人隻有在四大宗師之上,隻因她是女流,素不在外拋
頭露麵,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聲名也是默默無聞。”郭靖道“啊,原來是女的。”丘處
機歎道“這位前輩其實對先師甚有情意,欲待委身相事,與先師結為夫婦。當年二人不斷
的爭鬨相鬥,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師親近,隻不過她心高氣傲,始終不願先行吐露情意。後
來先師自然也明白了,但他於邦國之仇總是難以忘懷,常說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對那位
前輩的深情厚意,裝癡喬呆,隻作不知。那前輩隻道先師瞧她不起,怨憤無已。兩人本已化
敵為友,後來卻又因愛成仇,約在這終南山上比武決勝。”
郭靖道“那又不必了。”丘處機道“是啊!先師知她原是一番美意,自是一路忍
讓。豈知那前輩性情乖僻,說道『你越是讓我,那就越是瞧我不起。』先師逼於無奈,隻
得跟她動手。當時他二位前輩便是在這裡比武,鬥了幾千招,先師不出重手,始終難分勝
敗。那人怒道『你並非存心和我相鬥,當我是甚麼人?』先師道『武比難分勝負,不如
文比。』那人道『這也好。若是我輸了,我終生不見你麵,好讓你耳目清淨。』先師道
『若是你勝了,你要怎樣?』那人臉上一紅,無言可答,終於一咬牙,說道『你那活死人
墓就讓給我住。』
“那人這句話其實大有文章,意思說若是勝了,要和先師在這墓中同居廝守。先師好生
為難,自料武功稍高她一籌,實逼處此,隻好勝了她,以免日後糾纏不清,於是問她怎生比
法。她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明晚再決勝負。』
“次日黃昏,二人又在此處相會。那人道『咱們比武之前,先得立下個規矩。』先師
道『又定甚麼規矩了?』那人道『你若得勝,我當場自刎,以後自然不見你麵。我若勝
了,你要就是把這活死人墓讓給我住,終生聽我吩咐,任何事不得相違;否則的話,就須得
出家,任你做和尚也好,做道士也好。不論做和尚還是道士,須在這山上建立寺觀,陪我十
年。』先師心中明白“終生聽你吩咐,自是要我娶你為妻。否則便須做和尚道士,那是不
得另行他娶。我又怎能忍心勝你,逼你自殺?隻是在山上陪你十年,卻又難了。』當下好生
躊躇。其實這位女流前輩才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她一片情深,先師也不是不動心,但不知
如何,說到要結為夫婦,卻總是沒這個緣份。先師沉吟良久,打定了主意,知道此人說得出
做得到,一輸之後必定自刎,於是決意舍己從人,不論比甚麼都輸給她便是,說道『好,
就是這樣。』
“那人道『咱們文比的法子極是容易。大家用手指在這塊石頭上刻幾個字,誰寫得
好,那就勝了。』先師搖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用手指在石上刻字?』那人道『若是
我能,你就認輸?』先師本處進退兩難之境,心想世上決無此事,正好乘此下台,成個不勝
不敗之局,這場比武就不了了之,當即說道『你若有此能耐,我自然認輸。要是你也不
能,咱倆不分高下,也不用再比了。』
“那人淒然一笑,道『好啊,你做定道士啦。』說著左手在石上撫摸了一陣,沉吟良
久,道『我刻些甚麼字好?嗯,自來出家之人,第一位英雄豪傑是張子房。他反抗暴秦,
不圖名利,是你的先輩。』於是伸出右手食指,在石上書寫起來。先師見她手指到處,石屑
竟然紛紛跌落,當真是刻出一個個字來,自是驚訝無比。她在石上所寫的字,就是這一首詩
的前半截八句。
“先師心下欽服,無話可說,當晚搬出活死人墓,讓她居住,第二日出家做了道士,在
那活死人墓附近,蓋了一座小小道觀,那就是重陽宮的前身了。”
郭靖驚訝不已,伸手指再去仔細撫摸,果然非鑿非刻,當真是用手指所劃,說道“這
位前輩的指上功夫,也確是駭人聽聞。”丘處機仰天打個哈哈,道“靖兒,此事騙得先
師,騙得我,更騙得你。但若你妻子當時在旁,決計瞞不過她的眼去。”郭靖睜大雙眼,
道“難道這中間有詐?”
丘處機道“這何消說得?你想當世之間,論指力是誰第一?”郭靖道“那自然是一
燈大師的一陽指。”丘處機道“是啊!憑一燈大師這般出神入化的指上功夫,就算是在木
材之上,也未必能刻出字來,何況是在石上?更何況是旁人?先師出家做了黃冠,對此事苦
思不解。後來令嶽黃藥師前輩上終南來訪,先師知他極富智計,隱約說起此事,向他請教。
黃島主想了良久,哈哈笑道『這個我也會。隻是這功夫目下我還未練成,一月之後再來奉
訪。』說著大笑下山。過了一個月,黃島主又上山來,與先師同來觀看此石。上次那位前輩
的詩句,題到『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為止,意思是要先師學張良一般,遁世出家。黃
島主左手在石上撫摸良久,右手突然伸出,在石上寫起字來,他是從『重陽起全真』起,寫
到『殿閣淩煙霧』止,那都是恭維先師的話。
“先師見那岩石觸手深陷,就與上次一般無異,更是驚奇,心想『黃藥師的功夫明明
遜我一籌,怎地也有這等厲害的指力?』一時滿腹疑團,突然伸手指在岩上一刺,說也奇
怪,那岩石竟被他刺了一個孔。就在這裡。”說著將郭靖的手牽到岩旁一處。
郭靖摸到一個子孔,用食指探入,果然與印模一般,全然吻合,心想“難道這岩石特
彆鬆軟,與眾不同。”指上運勁,用力捏去,隻捏得指尖隱隱生疼,岩石自是紋絲不動。
丘處機哈哈笑道“諒你這傻孩子也想不通這中間的機關。那位女前輩右手手指書寫之
前,左手先在石麵撫摸良久,原來她左手掌心中藏著一大塊化石丹,將石麵化得軟了,在一
柱香的時刻之內,石麵不致變硬。黃島主識破了其中巧妙,下山去采藥配製化石丹,這才回
來依樣葫蘆。”
郭靖半晌不語,心想“我嶽父的才智,實不在那位女前輩之下,但不知他老人家到了
何處。”心下好生掛念。
丘處機不知他的心事,接著道“先師初為道士,心中甚是不忿,但道書讀得多了,終
於大徹大悟,知道一切全是緣法,又參透了清淨虛無的妙詣,乃苦心潛修,光大我教。推本
思源,若非那位女前輩那麼一激,世間固無全真教,我丘某亦無今日,你郭靖更不知是在何
處了。”
郭靖點頭稱是,問道“但不知這位女前輩名諱怎生稱呼,她可還在世上麼?”丘處機
歎道“這位女前輩當年行俠江湖,行跡隱秘異常,極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除了先師之
外,隻怕世上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先師也從來不跟人說。這位前輩早在首次華山論劍之
前就已去世,否則以她這般武功與性子,豈有不去參與之理?”
郭靖點點頭道“正是。不知她可有後人留下?”丘處機歎了口氣道“亂子就出在這
裡。那位前輩生平不收弟子,就隻一個隨身丫鬟。這丫鬟素不涉足江湖,武林中自然無人知
聞,她卻收了兩個弟子。大弟子姓李,你想必知道,江湖上叫她甚麼赤練仙子李莫愁。”
郭靖“啊”了一聲,道“這李莫愁好生歹毒,原來淵源於此。”丘處機道“你見過
她?”郭靖道“數月之前,在江湖曾碰上過。此人武功果然了得。”丘處機道“你傷了
她?”郭靖搖頭道“沒有。其實也沒當真會麵,隻見到她下手連殺數女,狠辣無比,較之
當年的銅屍梅超風尤有過之。”
丘處機道“你沒傷她也好,否則麻煩多得緊。她的師妹姓龍……”郭靖一凜,道
“是那姓龍的女子?”丘處機臉色微變,道“怎麼?你也見過她了?可出了甚麼事?”郭
靖道“弟子不曾見過她。隻是此次上山,眾位師兄屢次罵我是妖人淫賊,又說我為姓龍的
女子而來,教我好生摸不著頭腦。”
丘處機哈哈大笑,隨即歎了口氣,說道“那也是重陽宮該遭此劫。若非陰錯陽差,生
了這個誤會,不但北鬥大陣必能擋住那批邪魔,而你早得一時三刻上山,郝師弟也不致身受
重傷。”他見郭靖滿麵迷惘之色,說道“今日是那姓龍女子十八歲生辰。”郭靖順口接了
一句“嗯,是她十八歲生辰!”可是一個女子的十八歲生辰,為甚麼能釀成這等大禍,仍
是半點也不明白。
丘處機道“這姓龍的女子名字叫作甚麼,外人自然無從得知,那些邪魔外道都叫她小
龍女,咱們也就這般稱呼她罷。十八年前的一天夜裡,重陽宮外突然有嬰兒啼哭之聲,宮中
弟子出去察看,見包袱中裹著一個嬰兒,放在地下。重陽宮要收養這嬰兒自是極不方便,可
是出家人慈悲為本,卻也不能置之不理,那時掌教師兄和我都不在山上,眾弟子正沒做理會
處,一個中年婦人突然從山後過來,說道『這孩子可憐,待我收留了她罷!』眾弟子正是
求之不得,當下將嬰兒交給了她。後來馬師兄與我回宮,他們說起此事,講到那中年婦人的
形貌打扮,我們才知是居於活死人墓中的那個丫鬟。她與我們全真七子曾見過幾麵,但從未
說過話。兩家雖然相隔極近,隻因上輩的這些糾葛,當真是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我
們聽過算了,也就沒放在心上。
“後來她弟子赤練仙子李莫愁出山,此人心狠手辣,武藝極高,在江湖上鬨了個天翻地
覆。全真教數次商議,要她治一治,終於礙著這位墓中道友的麵子,不便出手。我們寫了一
封信送到墓中,信中措辭十分客氣。可是那信送入之後,宛似石沉大海,始終不見答覆,而
她對李墓愁仍是縱容如故,全然不加管束。
“過得幾年,有一日墓外荊棘叢上挑出一條白布靈幡,我們知道是那位道友去世了,於
是師兄弟六人到墓外致祭。剛行禮畢,荊棘叢中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向我們還禮,
答謝吊祭,說道『師父去世之時,命弟子告知各位道長,那人作惡橫行,師父自有製她之
法,請各位不必操心。』說畢轉身回入。我們待欲詳詢,她已進了墓門。先師曾有遺訓,全
真派門下任何人不得踏進墓門一步。她既進去,隻索罷了,隻是大家心中奇怪,那位道友既
死,還能有甚麼製治弟子之法?隻是見那小女孩孤苦可憐,便送些糧食用品過去,但每次她
總是原封不動,命一個仆婦退了回來。看來此人性子乖僻,與她祖師、師父一模一樣。但她
既有仆婦照料,那也不需旁人代為操心了。後來我們四方有事,少在宮中,於這位姑娘的訊
息也就極少聽見。不知怎的,李莫愁忽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不再生事。我們隻道那位道友
當真遺有妙策,都感欽佩。
“去年春天,我與王師弟赴西北有事,在甘州一位大俠家中盤桓,竟聽到了一件驚人的
消息。說道一年之後,四方各處的邪魔外道要群集終南山,有所作為。終南山是全真教的根
本之地,他們上山來自是對付我教,那豈可不防?我和王師弟還怕這訊息不確,派人四出打
聽,果然並非虛假。隻是他們上終南山來卻不是衝著我教,而是對那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有
所圖謀。”郭靖奇道“她小小一個女孩子,又從不出外,怎能跟這些邪魔外道結仇生
怨?”丘處機道“到底內情如何,既跟我們不相乾,本來也就不必理會。但一旦這群邪徒
來到終南山上,我們終究無法置身事外,於是輾轉設法探聽,才知這件事是小龍女的師姊挑
撥起來的。”郭靖道“李莫愁?”
丘處機道“是啊。原來她們師父教了李莫愁幾年功夫,瞧出她本性不善,就說她學藝
已成,令她下山。李莫愁當師父在世之日,雖然作惡,總還有幾分顧忌,待師父一死,就借
吊祭為名,闖入活死人墓中,想將師妹逐出。她自知所學未曾儘得師祖、師父的絕藝,要到
墓中查察有無武功秘笈之類遺物。那知墓中布置下許多巧妙機關,李莫愁費儘了機,才進了
兩道墓門,在第三道墓邊卻看到師父的一封遺書。她師父早料到她必定會來,這通遺書放在
那裡等她已久,其中寫道某年某月某日,是她師妹十八歲的生辰,自那時起便是她們這一
派的掌門。遺書中又囑她痛改前非,否則難獲善終。那便是向她點明,倘若她怙惡不俊,她
師妹便當以掌門人身分清理門戶。
“李莫愁很是生氣,再闖第三道門,卻中了她師父事先伏下的毒計,若非小龍女給她治
傷療毒,當場就得送命。她知道厲害,隻得退出,但如此縮手,那肯甘心?後來又闖了幾
次,每次都吃了大虧。最後一次竟與師妹動手過招。那時小龍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武功卻
已遠勝師姊,如不是手下容讓,取她性命也非難事……”
郭靖插口道“此事隻怕江湖上傳聞失實。”丘處機道“怎麼?”郭靖道“我恩師
柯大俠曾和李莫愁鬥過兩場,說起她的武功,實有獨到之處。連一燈大師的及門高弟武三通
武大哥也敗在她手下。那小龍女若是未滿二十歲,功夫再好,終難勝她。”
丘處機道“那是王師弟聽丐幫中一位朋友說的,到底小龍女是不是當真勝過了師姊李
莫愁,其時並無第三人在場,誰也不知,隻是江湖上有人這麼說罷了。這一來,李莫愁更是
心懷不忿,知道師父偏心,將最上乘的功夫留著給師妹。於是她傳言出來,說道某年某月某
日,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要比武招親……”郭靖聽到“比武招親”四字,立即想到楊康、穆
念慈當年在北京之事,不禁輕輕“啊”了一聲。
丘處機知他心意,也歎了口氣,道“她揚言道若是有誰勝得小龍女,不但小龍女委
身相嫁,而墓中的奇珍異寶、武功秘笈,也儘數相贈。那些邪魔外道本來不知小龍女是何等
樣人,但李莫愁四下宣揚,說她師妹的容貌遠勝於她。這赤練仙子據說甚是美貌,姿色莫說
武林中少見,就是大家閨秀,隻怕也是少有人及。”
郭靖心中卻道“那又何足為奇?我那蓉兒自然勝她百倍。”
丘處機續道“江湖上妖邪人物之中,對李莫愁著迷的人著實不少。隻是她對誰都不加
青眼,有誰稍為無禮,立施毒手,現下聽說她另有個師妹,相貌更美,而且公然比武招親,
誰不想來一試身手?”郭靖恍然大悟,道“原來這些人都是來求親的。怪不得宮中道兄們
罵我是淫賊妖人。”
丘處機哈哈大笑,又道“我們又探聽到,這些妖邪對全真教也不是全無顧忌。他們大
舉集人齊上終南山來,我們倘若乾預此事,索性乘機便將全真教挑了,除了這眼中之釘。我
和王師弟得到訊息,決意跟眾妖邪周旋一番,當即傳出法帖,召集本教各代道侶,早十天都
聚在重陽宮中。隻劉師哥和孫師妹在山西,不及趕回。我們一麵操演北鬥陣法,一麵送信到
墓中,請小龍女提防。那知此信送入,仍是沒有回音,小龍女竟然全不理睬。”
郭靖道“或許她已不在墓中了。”丘處機道“不,在山頂遙望,每日都可見到炊煙
在墓中升起。你瞧,就在那邊。”說著伸手西指。郭靖順著他手指瞧去,但見山西鬱鬱蒼
蒼,十餘裡地儘是樹林,亦不知那活死人墓是在何處。想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整年住在墓
室之中,若是換作了蓉兒,真要悶死她了。
丘處機又道“我們師兄弟連日布置禦敵。五日之前,各路哨探陸續趕回,查出眾妖邪
之中最厲害的是兩個大魔頭。他們約定先在山下普光寺中聚會,以手擊碑石為號。你無意之
中在碑上拍了一下,又顯出功力驚人,無怪我那些沒用的徒孫要大驚小怪。
“那兩個大魔頭說起來名聲著實不小,隻是他們今年方到中原,這才震動武林。你在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