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媳!
從敏興堂出來,已是日暮黃昏,東邊處的漫天雲彩漸暈漸開,徒留橘色光輝染紅大地,夾著絲絲暖意。晚風拂來,枝上豔麗搖墜,卷起滿地粉色,繾綣相繞,落英繽紛。
往前幾步,徒然遇上一人,景晨蓮步微止,待對方近身才見禮“二弟。”
二爺君子臻比大爺年幼一歲,本也到了成家的年紀,卻因兄長病情起伏和長幼有序的規矩給生生耽誤了。一身廣袖青衫,書生意氣地站在兩三步處,同樣作揖一禮,“見過嫂嫂。”
景晨頷首垂眸,口氣隨和道“二弟這是來給母親請安?”
“正是。”二爺清潤溫儒,複關心起兄長,“聽說昨兒傍晚大哥醒了,現如今可好些了?”
“二弟關心,大爺身子漸好。”
二爺聞此才眉間舒然,真誠道“大哥病情無常,素來又操勞憂心,還請大嫂多加勸勉,莫要累壞了身子。”說著又拱手作揖,“子臻還要同母親請安,先行一步。”
招呼過後,景晨就回了晴空院,受過碧好碧嬋的跪拜,說了幾句訓誡話和行賞,算是完成了認主儀式。適時,紫萍自外走進,福身恭敬道“奶奶,大爺讓婢子傳話,稱是要去老夫人處用晚膳,請您準備一下。”
早前大爺身子不好,景晨守護侍候,也就沒顧那些規矩。此刻他已然康複,自是該按家禮而行。卻說大爺這病也著實奇怪,新婚夜發作,昨兒醒後就能下床看帳,雖仍有體虛,但外出舉止間絲毫不見初愈症狀,宛然與正常人無異。
腦中回想起初次醒時耳旁傳來的尖叫聲,竹雲竹雨的那聲“原來新姑爺真的會吸人血”,那個哆嗦著身子戰戰兢兢進內室的女子,和昏迷橫躺著被抬出來衣衫沾血的人……二爺方才口中所言的病情無常,景晨心中微滯,莫不是大爺得了什麼怪病?
試探紫萍無果,想來除非大爺願意透露,旁人均不會告知自己。起身,由碧好二人服侍,換上了本該前日所著的那身紅石榴多福吉服,容光豔麗地出門。湊巧大爺自西麵的書房踏出,視線相遇,景晨主動移過去,“爺可是要換身衣裳?”
“不必了。”大爺語氣隨意,伸手擰了擰眉心,尤帶疲倦的說道“快過去吧,莫要讓家人等急了。”
這話,難道是怪著自己動作太慢?
餘光裡儘是她周身的紅色,那髻邊搖曳的銀絲流蘇吸引著他的視線,總是時不時地隨之移動。出院子,上了四人小轎,二人獨處,他周身的氣息傳入她的鼻尖,沒有想象中的苦澀藥味,反倒是一陣清爽的茶香味。
空間所致,二人隔得分外相近,大爺後仰著身子靠在轎壁,回想賬上的內容,愁惱地歎了聲氣。
氣息溫熱,直接噴在景晨項間,她微感酥麻。正欲往旁邊微閃避開,熟知路道拐彎致使轎子微晃,她直接軟倒在了大爺的懷裡。才想起身,那旁人的胳膊早已懷上,聽得那低沉的嗓音傳來“小心些。”
“嗯。”
抬轎的是府中的粗使婆子,自是不比曾經宮中訓練有素的寺人。但往日在宮裡,雖是高床軟枕、金湯玉粒,卻無人同她真誠地道一句“小心”。宮女嬪妃間的“娘娘小心”,卻是天底下最假的言語。她們所關心的,不是她如何,而是擔心因她的不舒服而連累了她們。
他的關懷純粹而簡單,輕而易舉就掀起她內心的漣漪。
“祖母將她身邊的得力人給了你,你且要好生待她們。”她的發絲格外清香,掌間不禁用力幾分,迫使她靠在自己胸膛。揮去煩人的思緒,大爺低笑了說道“你今日的紅妝,倒是比新婚夜要美上幾分。”
那夜紅光明亮,喜秤挑起紅蓋,入眼的是她緊攥衣角、眸帶慌亂的動人模樣。而方才,院中目光相遇的那一瞬,眼中風情、周身神采,早已不是那種逼人的華貴,而是深入骨髓間的從容閒適,行路間的窈窕秀姿,透著的是她與生俱來的嫵媚。
大爺自認為見過的佳麗不少,院中姨娘亦各有千秋,但屬她這種不言不語,不動不移就能牢牢吸引人目光的女子卻是少見。動作自然流暢,舉止細膩輕柔,雖是眼神惑人,但就是難以讓人聯想到輕浮。短短相處,讓身為丈夫的他看到了端莊得體,這種由她帶來的奇妙感覺摻著神秘,引得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
然他突來的誇獎,景晨卻無言以對。紅妝正色,即便她身居高位,也從未著過。她進宮之日便是出嫁之時,由美人至貴妃,身份上卻從來都隻是妾室。沒有過喜宴婚禮,她不懂那種鼓聲震天的鬨聲是如何,不知曉鳳冠霞帔加身、拜堂成親的喜悅,她沒有資格。
待等到封後前夕,她可以名正言順成為著那大紅時。三年的宮闈生活,早就磨滅她曾經的幻想;而帝王妻的身份,意味著更沉重的責任同負擔。
避開他的後文,景晨隻將注意擺在婢子身上,“爺說的是,妾身會善待她們的。”
第一句不過是沒話尋話,見她對自己的讚賞無動於衷,大爺的手在她腰際上下摩挲,感受她輕微的顫抖。他壓低了聲溫柔地說道“怎的今日和昨夜不同了,可是心裡還怨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