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掠地!
許晉城不是聾子,他當然將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每個音節都像一把尖刃,明晃晃地在許晉城心口窩捅出六個血窟窿,讓他痛徹心扉之餘露出了無奈苦笑,這是他的自嘲,嘲笑自己幾十年的歲月活成了個天大的笑話,主角是他,觀眾也是他,自己的獨角戲苦苦樂樂上演了這麼久,戲裡戲外都是他一個人,他入戲太深,若要突然出戲,那是要他的命,而彆人要入他的戲,便也是即將落幕的前兆了,獨角戲,獨角戲,它不需要多餘的人來配戲。
許晉城自嘲的苦笑落在了晉池眼中,那就變了味道,晉池看到他又閉上了眼睛,實在受不了許晉城的輕蔑態度,強忍著一肚子怒意,陰沉質問道“你知道我是用多大勇氣才跟你說出這幾個字嗎?之前不是沒提過,可你根本不把我放眼裡,更不會把我的話放心裡,我在你心裡是不是連江玉婷一半的分量都沒有?我講的話你真準備當成笑話聽聽就算了?現在那也得問問我準不準。”
他離得那麼近,熾熱的呼吸幾乎灼燒許晉城的麵頰,許晉城不動聲色地抬手撫摸上晉池側臉,剛才被他打的地方已經看不出任何痕跡,許晉城空歎一口氣,卻仍舊沉默,他的晉池原來已經長這麼大了,若是放在旁人眼中,此時大概會被眼前成熟俊朗男人的駭人氣勢鎮壓脅迫,可他不是旁人,是看護著晉池長大的人,繞是晉池如此發威,在許晉城眼中,也不過像隻炸毛的小豹子,張牙舞爪,咆哮連連,其實沒什麼實質殺傷力,當然,情感上的衝擊力得另算,而眼下這種情形,許晉城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算得清楚,他隻是覺得,不願意在此時麵對眼前的人。
可眼下是由不得他了。
許晉城終於放棄了沉默,他微啞著嗓子,簡短沉靜地說道“好,都依你。”
這下反而是晉池愣了,他沒想到許晉城會答應得如此利落,他都想好若乾許晉城要是不從的話該怎樣繼續步步緊逼,哪想他如此輕易就答應下來,晉池備好的連環拳全都打了空,連棉花都沒打到,他心裡空落落得極其失落,極其不踏實。
可他哪知道許晉城在這短短時間裡經曆了怎樣的掙紮和思量,說來也是一直這樣,旁人瞧見的許晉城從來都是風淡雲輕,舉重若輕,他什麼時候都那麼從容淡定,分寸不亂,這些假象叫大家都卻忘了許晉城本就是天生影帝,哪怕心裡崩裂碎成了玻璃渣,哪怕心裡痛得都想乾脆與世長辭,哪怕迷茫得不知道下一分下一秒該往哪裡看該往哪裡走,他還是能裝出平靜模樣蠱惑人心。裝逼裝成這境界,也活該勞心勞肺一輩子,也活該一直出力不討好。
在與晉池對峙地這十幾分鐘,從醫院走廊到晉池的車上,許晉城困頓不堪的大腦還是強撐著想了若乾應對策略,他最先想到了迪誠燁。事到如今,江玉婷能不能繼續拍攝已經很難預料,片子八成是要擱淺,迪導本就是玉婷親人,也是他該知道的時候了,憑著迪誠燁的背景和關係網,將玉婷安置到一個安全封閉的治療環境應該不難,那樣的話許晉城不必擔心晉池的這種威脅。可轉念再細想,若是真的被媒體曝光,完全不受影響也是不可能,狗仔不會講什麼臨終關懷,你活著是新聞,半死不活是新聞,死了更是新聞,有的是版麵等著去炒作,他們大概還會挖出玉婷跟嚴瀚的陳年舊事,揭起傷疤,再往傷口上撒點鹽,到時候必然是鋪天蓋地的輿論風暴,不可能全然避開,就算避得開,卻也得為玉婷身後名考慮考慮,許晉城不容許任何人在此時沾汙玉婷的聲譽。思來想去,許晉城不認為一旦東窗事發江玉婷還有多少承受能力,他怕她身體還苟活,心氣兒反而要早一步走了。
許晉城是個心思細的,晉池之前的那些小動作他早就默不作聲地瞧在眼中,他知道此刻要是不妥協,晉池自然會有旁的招數逼迫他,許晉城並非有多忌憚晉池,他顧慮的是晉池身後還隱藏著更深的利益瓜葛,比如嚴瀚,比如何森。他在明,敵人在暗,許晉城還看不清旁人的用意,甚至揣測不出對方惡意刁難的緣由,不過看目前的架勢,已經無法全身而退了,他倒是想退,隻是他退了,誰擋在有今朝沒明日的玉婷前麵,誰擋在乳臭未乾的迪誠燁前麵,眼前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局,許晉城思來想去,除了穩住晉池,好像沒有更好辦法了。
所以動再多的心思也沒用,除了一聲歎息,一個苦笑,他走投無路。哦,對了,晉池說愛他,許晉城像是個聽力障礙的遲鈍病人,這會兒才說道“小池,我以前,也很愛你。”
對,愛了很長時間,愛到像自己的呼吸,成為身體機能的一部分,不呼吸會死,不愛呢?許晉城唱慣了獨角戲,誰都不知道他此刻心裡的絕望和無助,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對麵眼前的晉池,更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愛下去了,甚至覺得心裡突然進駐了一個黑洞,將過往的那些深情厚愛一股腦都吸到異空間去了,他心裡一下子隻剩了漏風的空洞,沒了愛。
晉池隻當許晉城是迎合他講的玩笑話,沉默片刻後板著臉放開了對許晉城的禁錮,他給許晉城係好安全帶,發動車子,說著“江玉婷的病情有醫生盯著,你繼續在那裡熬著也沒用,我留了人,有情況隨時通知,你跟我回去休息。”
許晉城疲倦地閉上眼睛,沒有反駁。
晉池載許晉城來到一處市郊的高檔彆墅區,許家房產裡沒有這一處,許晉城一路沉默地走進裡麵,看著精心布置的廳堂,隻掃一眼便知道這是迎合他審美的裝潢,甚至還看到了樓梯旁的牆麵上掛著的幾副電影海報,不同時期的許晉城,唐突的掛在那裡,那些不同光影下的海報,連許晉城自己都覺得陌生而遙遠。
晉池小心地察言觀色,看到許晉城不見外地坐到了沙發上,他才張口介紹道“前些日子就打理好了,你忙著拍片沒功夫理我,也就耽擱下了,這些年我自己也有些投資,掙了點錢,你也快生日了,就當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車庫裡還有輛車,也是禮物,你既然住進來了,明天我就叫司機和傭人過來,還有新給你安排的幾個助理。”
許晉城像是聽了個了不得的笑話,又抬眼看了看那些海報,說道“生日禮物?這麼大手筆一般人可消受不起,還是說你準備金屋藏嬌,那也得找著嬌美人再說,找我這麼個上了年紀的,不閒磕磣?你不嫌,我都嫌。”他講到這裡,突然站起來,徑直走到樓梯處,猛然將海報框從牆上扯下來,一副,兩幅,三幅……一直走到樓梯儘頭,被他拋下的鑲嵌精美的邊框砸到樓下的地麵、桌案,連同那些用心挑選的昂貴擺件,乒乓碎了一地。許晉城單手扯掉了這一牆海報,頹然跌坐在頂端的樓梯上,他慘白的臉上滲著冷汗,紅著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晉池,說道“你不是向來不喜歡我演戲嗎?何苦弄這些礙眼的東西惡心自己。”
晉池釘在原地,他從未見過這般樣子的許晉城,他隻當許晉城就算大廈將傾也會硬撐著維持虛偽的風度翩翩,哪想會見到他這般癲狂樣子,愕然失語的晉池看著眼前陌生的許晉城,突然生出了恐懼,不,是生出了懼怕,這個人,能委曲求全,也能破釜沉舟,更能魚死網破,而他,就算使出渾身解數,好像也無法完全把握住許晉城。
既來之,則安之,許晉城扶著樓梯欄杆撐著站起來,比方才更低沉了聲音,說道“你是很會賺錢的生意人,好不容易逮到脅迫我的機會,好不容易我也配合你,還不趕緊多提點條件要求,不然可真對不起這麼好的時機,這可是用江玉婷的命換來的,說吧,讓我住這裡算是條件之一,那之二呢?把話一次性都講清楚,最好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許晉城的每句話都像是飛刀子,將晉池戳成了血淋淋的刺蝟,晉池除了氣憤,還有極深的挫敗感,他明明努力了那麼久,處心積慮謀劃了那麼多,他這些年嚴苛地對待自己,就是想著變得強大起來,也許在外人眼中他已經是有功名有地位,站在金字塔頂端、令人心生敬畏的成功人士,可一旦來在許晉城麵前,不管他再怎麼胸有成竹、氣勢洶洶,許晉城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將他的所有努力碾壓破碎,他仿佛永遠都是二十多年前那個仰望許晉城的孩童,永遠弱勢,永遠入不了高高在上許晉城的眼。
晉池緊咬嘴唇,快步跑上樓梯用力抓住許晉城胳膊,許晉城愁眉想拂開他,晉池氣悶道“好,那你聽好,第二,不準跟彆人說愛,第三,出入必須有我的人跟著,第四,不能夜不歸宿,第五……跟我……跟我做……跟我睡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