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往上看。我已看不見他的身影，但還是能夠看見那束光。他頭上戴著那盞燈射出的光。那束光正對著岩下，不是對著我這個方向，而是朝著我身後的水潭。那束光一動不動，就像被固定住了。
也許他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所以沒留意我在叫他。
當我準備再次開口叫他時，岩麵忽然亮了一下。很顯然，這不是我頭燈發出的光。我注意觀察，上麵的光柱也沒有往下照射。光是從我背後來的。我控製住體態，轉頭去看。那層原本薄薄的白霧已變得很厚，幾乎快要彌漫到我所在的高度。在我下方，現在幾乎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了。雲霧裡，不斷有短促的閃光驟然亮起，就像夏季雷雨夜的天空。
我猶豫著，要不要繼續下行。
“嗨，小強。”我又高聲叫了一嗓子。
“喂，東子。”他應了一聲。
這家夥聽見了。我想再看看下麵到底怎麼回事，然後才問他的情況，於是回過頭。我可能已經被白霧籠罩了。我有這種感覺。
我沒見過這種霧。它不像輕飄飄的水汽，而更像是某種沉甸甸的，有相當質量的膠狀物，能把人團團裹住。我看見霧中那些閃爍的光斑變得更加明亮，發生頻率比剛才也更快，而且已無處不在。
就在這時，霧團裡又發生了一次閃爍，這次離我很近，強度很大，如同鎂光燈突然打在我眼前。幾乎一瞬間，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見康小強的聲音在耳畔回響。“東子，東子”他不停叫我名字，一遍又一遍。或是回音，一次次重複。我感覺自己處於某種遊離狀態，正在跟現實脫節，變成了旁觀者。我雙手緊握，用力捏了捏。我感覺不到繩子在手裡。我應該抓得很牢的。可現在，手裡的繩子不見了。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對此不感到慌張。
此刻，濃霧已異常稠密，就像堆積的棉絮。我的身體完全陷在了裡麵，被徹底裹住了。我感覺每動一下，都十分費力，哪怕眨一下眼睛，都像是有東西粘住眼皮。但不管怎麼說，我還能正常呼吸。
我感覺身體已經離開岩壁，正以一種奇怪的，很不合理的姿勢，在半空中懸浮著。我沒有正在墜落的感覺。從這樣一個角度，我已可以隨意觀察那些此起彼伏的閃光了。不過，我還看見了彆的東西。
霧團裡有許多人影。
那些人一層一層，不知是如何疊起來的，就像是分彆站在不同的平麵，可腳下又不見有分界線。每層的人都忙忙碌碌，似乎在進行同一項活動，但彼此又並不同步。我看不出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麼。
除了有很多人，我還看見有彆的東西。那東西在最下麵一層。我意識到，上麵那些人做的事，似乎都跟那東西有關。那東西好像是一種生物，一種體型巨大的生物。
所有人都圍繞著那個生物，卻又保持一定距離。我想從那生物巨大的輪廓上，判斷它的種類，想弄明白那些人在做什麼，可毫無頭緒。我根本想象不出那是種什麼生物，也完全理解不了那些人的行為。
實際上，留給我判斷和猜測的時間很短。那些人影變化很快，轉眼間，就隻剩下幾個影子了。這幾個人影很特殊，他們在穿戴上跟我大同小異，而且好像也背著包，跟剛才那些人的打扮大相徑庭。過了一陣，我才意識到，原來剛才看見的那些人，在穿著上跟我們完全不同。不一會兒，這幾個人影也模糊了，就像剛才那些人影一樣，很快就消失了。
那個過程並沒有描述的這麼長，因為發生得很快。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的。在那段時間裡，包括那些閃爍的光，奇怪的人和更加奇怪的巨型生物，還有我的感受，都十分真實。
我對自己看見過什麼毫不懷疑。
當光線逐漸黯淡，濃霧開始散去的時候，又聽見有人在叫我名字，叫得十分粗魯，十分焦急。是康小強。轉眼間，籠罩著我的濃霧已變得很稀疏，而且冰涼刺骨，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我奮力揮手，發出“嘩啦”的聲音，然後就看見那片正在萎縮的亮光，瞬間縮成一團，聚成一個刺眼的光點。我奮起兩臂，前後劃動，身體在冰涼的液體中滑行，很快就靠近了那團光。
康小強站在石階上，身上背著背包，腳邊扔著一盞燈。我遊到池邊，濕漉漉的爬了上去，接過康小強遞給我的毛巾。
我的衣服和鞋都脫在台階上。還有手電和刀，也扔在一旁。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康小強怒不可遏的衝我吼道。
“怎麼了？我怎麼會到水裡去的？”我稀裡糊塗的問。
“我還想問你呢。嚇死我了。”康小強依然怒氣難消，“老子連命都不顧從上麵爬下來。你倒好，在水裡遊泳。”
“你是下來找我的？”
“廢話，怎麼叫你都不答應，把我嚇壞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水裡。”
“你不知道？”他凶巴巴的叫著。
“你看見我下水了？”我一腦子漿糊，怎麼也想不起是怎麼回事。
“沒有。那時候下麵有層霧，我使勁叫，你他媽死活也不答應。後來我看見水潭邊有燈光，而且光柱一直沒移動。”
“我可能出現了幻覺，真的。完全想不起剛才發生了什麼。”
“你出現了幻覺？”
“是的，肯定是這樣。難道你沒有嗎？”
“不知道，也許沒有。我看見一團光，比咱們最早看見過的還要亮。好像它們成群結隊聚集在了一起。後來那些光就散了。”
“這不算，問題可能在霧氣上。迷迷糊糊中，我看見許多人。”
“你這是迷了瘴氣的症狀，我聽說過。”
“是嗎？”
穿好衣服後，我感覺恢複了正常，頭腦也清醒了。可我怎麼也想不起是如何從上麵下來的。“我不記得自己怎麼下來的，半途就糊塗了。”
“天啦，幸好沒摔下來。”
“是啊，真幸運。多虧肢體機能並不全受大腦意識操控。”
“什麼？什麼不受操控？”
“醫學上的最新研究發現，你不懂。簡單給你舉個例子，就像有的人喝得不省人事，一樣能找到回家的路。”
“胡扯。”
“你不喝酒，所以不能理解。”
“那到底是怎麼找到的呢？”他好奇的問。
“直覺，肢體習慣。”
“哦，那現在怎麼辦？”
“沒關係，我現在感覺很好。”說著，我撿起手電，往四周照了照，“這地方不能久留，說不定那些光和霧又來了。抓緊時間找找看。”
“還找什麼，趕緊走。”
“就五分鐘。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
“看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