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布犁稍微思考了一會才開口道:
“陛下,有沒有可能民間用於交易的商品數量總是有限的,因此朝廷可以用來征稅的也極為有限。
到了一定程度,商人無利可圖,做生意的人少了,商稅沒有絲毫減少。
南宋就隻能進一步的增加兩稅製的附加稅,國土麵積小,軍事壓力大,中央屢屢向地方征調賦稅。
地方官府不得不以附加稅等各種苛捐雜稅向百姓征斂,再加上地方官貪腐,征斂的更凶。
民生凋敝之下,南宋無力應對外來武力,最終崩潰。
正如唐太宗所言,割股啖腹,腹飽身斃。”
就算大宋的商業再發達,它也是農業社會,沒那麼多的經濟剩餘。
哪有太多的稅給你收,盤子就那麼大點。
權貴們吃的盆滿缽滿,剩下的才是小民所分,一旦權貴沒吃到盆滿缽滿,留下來給小民的份額就更少了。
南宋如何能維持住基本盤不崩?
王布犁的話倒是讓朱元璋若有所思,那南明沒有存續下去,也是有這個緣故嘍?
朱標是有些理解的,因為他的老師們曾經教導過他。
在“商鞅變法”之後,王朝雖然以君權為核心、以土地為支撐點而建立,但它畢竟承認君主應該“為天下人位天下”“為天下治天下”的製度理想。
要是沒有這一點,那政權就沒有正義支持,也無法綿延不倒。
哪像元朝一樣,從建立之初到滅亡都是以掠奪為根本。
成吉思汗的名言是:“天下土地寬廣,全靠自己去占,掠奪彆人的一切,才是男人最大的快樂。”
即使到了政權相對穩定的窩闊台時期,他也曾認為中原地區的漢人得來無用,考慮殺光,以便讓草木生長,把地用來放牧。
不過大臣耶律楚材勸他保留漢人從事生產,然後向他們征稅,這樣一年至少可以得銀五十萬兩、絹八萬匹、粟四十萬石,遠遠勝過掠奪或者放牧。
於是,蒙古政權在中原地區開始建立征稅製度。
一年之後,窩闊台高興地對耶律楚材說,要不是你的建議,我怎麼能得到這麼多錢
所欲大元與中國曆代傳統政治有著很大的不同。
大元開國初的數個財政大臣,幾乎都是來自中亞的商人,並無治國經驗,各行省財政官員,常常任用那些號稱能帶來更多收入的人。
忽必烈時期,姚文龍聲稱可以從江南地區獲得2500萬兩銀子的財賦,於是被任命為江西宣慰使。
總之,就是誰能給朕搞來更多的錢。
朕就用誰當官。
大元對於治國的製度也就那樣,很是粗糙,反正自古以來放牧那就是粗獷管理。
蒙古的皇帝很是不懂“坐寇流寇”的區彆。
靠征稅的“坐寇”比靠劫掠的“流寇”能獲得更多的收入。
朱元璋打出一張牌,瞧著王布犁道:
“朕就是鑒於宋元的教訓,知道國家的收入建立在收商稅上會過分壓榨百姓,所以朕才排斥商稅,重點收取田地賦稅作為大明的主要來源。”
這也是黃仁宇評價的內向、保守的“洪武型財政”。
短期內緩解了大明的財政壓力,但是隨著時間的驗證,成為大明中後期財政危機的一個重要原因。
元代財政是為了掠奪民眾的財富而產生的,因此大量使用了最為便當的稅商形式,並特彆運用了包稅製和濫發紙幣這兩種惡劣的掠奪手段,以至於到最後帶來官民雙輸的結果。
朱元璋也深受其害,自然是不能放任這個教訓在大明上演。
“陛下說的在理。”
王布犁附和了一句,其實老朱能想出這法子已經是很棒了。
隻是哪有百年的政策,最終還需要根據實際情況而不斷的進行調整。
朱元璋過於保守,認為用他製定出來的法子,就已經能夠保證大明長久的運行下去。
“朕方才在想窮富變化的事情,從洪武三年開始,就記錄了人員和財產的戶帖製度。”朱元璋喝了口茶水:“所以朕一直都在想,要以戶為單位建立更加嚴密的人口賬冊。
在賬冊上登記各戶的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財產,以裡110戶進行彙總裝訂。
每十年一造,經核定後,一式四份分彆送戶部、布政司、府、縣,以作為征派錢糧、僉發徭役的依據。
地方官府必須及時把土地產權變更情況記錄在內。”
“陛下,此法大善。”
胡惟庸連忙吹捧了一句,儘管這種模式在應天府已經實行很多年了,就是沒有合適的機會推廣到全國去。
最主要的是還是籍屬,主要分為軍民匠三大類。
“那便從今年開始重新厘定。”
朱元璋也懶得多廢話,其實這種造冊的事情,他很重視上麵的真實性,也是因為空印案大怒。
反映地方政府真實收支狀況的財政賬冊,居然可以臨時填寫,而且在填寫之前就已用印,這意味著具體經辦人員無論怎樣填寫都已經被上麵的主管官員認可。
如此一來,朱元璋想要通過財政賬冊來監控下級政府及具體經辦官員的目的,顯然達不到。
可是在實踐操作中,如果不使用空印,賬冊製度運行就可能成本過高或者根本不可行。
就像空印案中存在的重造賬冊的可能,以及上解錢糧的路途損耗等問題。
“在這些年登記的時候,朕沒少發現這些奸滑之徒瞞報漏報。
尤其是兩浙富戶,畏避徭役,往往以田產詭托親鄰田仆,謂之鐵腳詭寄,久之相沿成風,鄉裡欺瞞州縣,州縣欺瞞府,奸弊百出。”
朱元璋一想起這事就十分的惱火,又時不時的讓他想起空印案這件事。
他們全都該死!
要不是標兒心善,朱元璋可是想要把那些人全都殺了,而不是隻殺了幾百人,其餘大多數官員都被發配到鳳陽去乾苦力。
可以說在明初這段時間內,鳳陽的讀書人和曾經的富戶那可太多了!
屬實是儒家聚集地了。
大家都有著共同話題。
朱元璋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直接采取獎勵受寄之家出官首告,就將本田賞給他,永為己業的法子。
既然要送彆玩什麼假送,你跟朕說,朕直接把這塊田地真的送給你。
隻要你按時交稅,剩下的全都是你的,用不著再看人臉色。
朱元璋的這一套法子是把人限定在土地上,從而實現賦稅和徭役的世代進行。
同時對於地主富豪隱瞞土地,規避賦役,也起到了一定的限製作用。
但是詭寄之風依舊盛行,朱元璋的這條獎勵法子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陛下,有關監察製度,臣突然有些想法。”
胡惟庸坐在天子身旁開口提了一嘴。
“嗯,儘管說。”
朱元璋打出一張牌,今天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緩解王布犁的戒備心裡。
可惜這小子說了這麼多,七扯八扯的就是不放下戒心。
朱元璋是真不知道這小子再防備什麼。
“禦史台皆是查詢官員,對於百姓探查的不多,如今各地又設立了布政司。
莫不如設立一些監察禦史,正九品,在各地探查軍屯之事以及民間百姓之事。
為了防之有人誆騙陛下,最好設置一明一暗,方能更好的體察民情。”
胡惟庸的建議在朱元璋聽來,還是蠻不錯的。
“嗯,有道理。”
朱元璋應了一聲,那些被派去北方曆練的國子監學子們,也同樣有這個作用。
正九品官職不高,不如地方知縣。
但是能直接給天子上書彙報所查所見,也有了那麼一絲的欽差的意思。
洪武七年的時候戶部統計過大明各地開墾荒田有九十二萬多頃,但是今年被工部的一個官員給抖露出來了。
於文明下去指導修路後,順便就看了看周遭的田地,結果是土曠民稀,墾辟有限,所在的官員多是責令裡甲增報畝數,以此來增加自己的政績。
謊報政績這種事,在封建王朝是難免的。
隻要我升遷了,哪管後麵繼任的官員能不能按照田冊收上稅來啊?
“好需要好好研究一二。”
朱元璋碼牌又詢問道:“布犁,那白蓮教凶手可抓住了?”
王布犁心想扯七扯八的總算是回到了這件事上,於是開口道:
“還沒有,此人很是狡猾。”
“需要不要幫助?”
“若是有陛下的幫助,能夠快速抓住凶手,如此一來也能安穩人心。”
王布犁並沒有拒絕老朱要動用檢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