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會,梵清惠做了充足的準備,就是想要說服葉千秋。
但是,她顯然誤判了葉千秋。
梵清惠恐怕根本想不到,站在她麵前的葉千秋和寧道奇有著很大的區彆。
寧道奇會做的事情,葉千秋是根本不會做的。
寧道奇會為了和氏璧答應給慈航靜齋保駕護航。
但他葉千秋可不在乎什麼和氏璧。
這時,葉千秋直接開口,道“梵齋主,此事,恐怕貧道不能答應。”
梵清惠聽到這裡,微微一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去接葉千秋這個話茬兒。
這時,隻聽得在一旁站了許久,卻是沒有出聲的寧道奇臉上露出充滿童真意趣的動人笑容,朝著葉千秋道“道友何必著急拒絕清惠呢?”
“不如聽我一言。”
葉千秋倒是想聽聽寧道奇想說什麼,直接道“寧道友請說。”
寧道奇悠悠說道“以前天下有三神,南為南帝,北為北君,中央之神名渾沌,渾沌待南帝北君極好,於是南帝北君聚在一起商議報恩之法,想出人皆有七竅,以作視、聽、飲食和呼吸,於是為渾沌每天鑿一孔,七日後渾沌開七竅而亡。”
葉千秋挑眉道“凡行事要順乎自然,那寧道友以為的順乎自然,是什麼樣的呢?”
寧道奇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葉千秋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古時有甲乙兩君,一起去放羊,結果羊走丟了。”
“人們問甲為什麼會丟了羊,甲回答是因為忙於讀書;人們又問乙為何會丟了羊,乙說他去賭博了。”
“他們二人做的事截然不同,結果卻全無分彆,都是丟掉了放牧的羊。”
葉千秋道“寧道友自己是甲,還是乙呢?”
寧道奇聽了,隻說道“其實無論甲乙,道友既然也有匡扶天下之誌,為何不能與靜齋合作呢?”
“我們合作,便意味著天下間災難性的慘事會發生的更少一些。”
“天下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從戰亂過度到和平階段。”
“這樣,難道不好嗎?”
葉千秋道“寧道友,應該聽過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吧。”
寧道奇道“靜齋以救助天下蒼生為己任。”
“天機閣以替天行道,鏟除奸邪為己任。”
“二者之間的道雖然有些偏差之處,但是大的方向卻是一點都沒錯的,為何就不能合作呢?”
這時,葉千秋停下了腳步。
他看向一旁的寧道奇,迎上寧道奇充滿疑惑的眼神。
兩人互相對視,寧道奇仍是那副與世無爭,清淨無為的仙姿逸態。
葉千秋則是縹緲如雲煙,看似站在這裡,卻好似和每一個人都相距甚遠。
這時,葉千秋卻是說道“寧道友,聽說你當初看《慈航劍典》之時,還沒有看完,便已經吐了血,可否是真的?”
寧道奇聽了,雖然覺得這個問題和之前的話題沒什麼關係。
但是出於良好的修養,他還是回道了葉千秋這個比較突兀的問題。
“說來慚愧,《慈航劍典》不愧是靜齋的鎮派神功,老道我的確是沒有看完,心神便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這時,站在一旁的梵清惠道“如果道兄對《慈航劍典》感興趣的話,貧尼現在就能讓道兄觀一觀《慈航劍典》。”
葉千秋朝著梵清惠看去,道“梵齋主倒是大氣的很,難道不怕貧道將你靜齋的《慈航劍典》儘數學了去。”
梵清惠則道“如果道兄隻是看了寥寥數眼,便能將《慈航劍典》給儘數學去,那反倒是我靜齋的榮幸。”
“自從我派地尼祖師創下《慈航劍典》以來,我慈航靜齋還從來沒有人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將《慈航劍典》給儘數學去。”
葉千秋笑了笑,道“說實話,《慈航劍典》對於貧道而言,根本沒有什麼誘惑力。”
“寧道友,貧道勸你一句。”
“你如果想要更進一步的話,依靠和氏璧是無用的。”
“和氏璧並非是你更進一步的關鍵。”
“你若想更進一步,更多的是需要在精氣神之上的積累和改變。”
寧道奇聽到葉千秋這話,淡然道“天機子道友的眼光的確毒辣的很,但想要改變精氣神何其之難。”
“到了我這個地步,每一分改變,每一分寸進,都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葉千秋聽了,微微一笑,突然說道“那不如由我來試一試你?”
寧道奇一聽,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隻見寧道奇負手身後,看著葉千秋道“其實,老夫早有此意。”
“在老夫見到道兄的那一刻,便已經產生了這個念頭。”
“能和道兄這樣的人物交手,對於老夫而言,恐怕比起抱著和氏璧參悟上三年還要有用的很。”
此時,梵清惠已經知趣的往一旁退去。
而師妃暄、李淳風則也是已經走到了茶地裡去。
至於李播,他離的便更遠了些。
他壓根就沒朝著這邊走。
他還蹲在那邊的茶樹下,用手指感受著泥土的濕氣,看來,他是真的想在青華峰種上一大片茶樹。
……
此時,寧道奇和葉千秋退開數步。
二人遙遙相望。
寧道奇微笑道“老夫年近百歲,這三十年來早失去逞雄爭勝之念。“
“今日得見道兄這般奇人,方知在這世上,道門之中還有道兄這般人物。”
“如果老夫沒有看錯的話。”
“道兄的年齡最起碼在一百五十歲往上。”
“敢問道兄,不知道老夫猜測的對還是不對?”
葉千秋聽了,微微頷首,道“寧道友的眼力還是不錯的。”
葉千秋沒有正麵說出他到底有多少歲,因為他其實早已經記不清他到底有多少歲了。
歲月年輪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寧道奇聽到葉千秋肯定的回答,眼中泛起亮光。
他朝著葉千秋說道“能得見道兄這般人物,當真是老夫最近三十年來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任我們沉淪顛倒,機心存於胸臆。”
“似道兄這般人物,應該對生命之道的了解,要比我深厚的多。”
“就讓我來領教一下道兄的高招吧。”
“讓我來感受一下道兄近乎於道的生命體悟。”
葉千秋看著那寧道奇,從他的臉上還是能看出那如同孩童一般的笑容,道“我能看出來你不太喜歡老子,倒是挺喜好莊周,莊周入世而出世,順應自然之道,不知你參悟了幾層?”
“不過,我覺得你好像走偏了道路。”
“如果道是自我,那麼你的自然之道,顯然已經走上了歧途,因為你不再自我,不再超脫。”
寧道奇聞言,臉上泛起奇異之色。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彆人的口中聽到彆人對於自己的看法和見解,這對於寧道奇來說著實是十分新奇的事情。
事實上,自從三十多年前之後,他就已經很少在世人麵前露臉。
他想走到武道的更高境界,但是三十多年過去了。
他已經在這個境界停留的太久太久。
根本無從突破。
所以,他選擇到慈航靜齋借閱《慈航劍典》,可是沒看了兩眼,便直接吐血。
如今天下大亂,慈航靜齋要入世,輔佐明君。
他對於此事一清二楚。
當慈航靜齋的齋主梵清惠找到他,想要讓他成為師妃暄的護道人,為師妃暄保駕護航,助力慈航靜齋的時候。
寧道奇幾乎沒有怎麼思考,就直接答應了。
因為,他想參悟和氏璧,或許,當他參悟和氏璧之後,領悟了其中奧妙,就能更進一步。
而且,慈航靜齋是天下正道魁首。
他幫助慈航靜齋,就是幫助天下蒼生。
他覺得這就是順其自然。
寧道奇道“老夫所求的無非是泯視生死、成敗得失、是非毀譽,超脫一切欲好,視天地萬物與己為一體,最終達到不知有我、非我的“至人逍遙”境界。”
“隻是這等境界著實太難達到。”
“如今,老夫隻能是有違莊周超脫一切之旨,入世修行。”
寧道奇並沒有否認這一點。
他能感覺到,葉千秋的境界隱隱約約間要比他高出不少。
這個境界,不是指武道之上,而是來自於心靈精神之上。
此時,隻聽得寧道奇道“後天地而生,而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亡,而知天地之終。”
“故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
“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驗,此自然之道也。”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道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用者元氣運於天地間。”
“所以物極必反,福兮禍所寄,禍兮福之倚。”
“老子主無為,莊子主自然,非是教人不事創造求成。”
“莊子主自然,非是教人不事創造求成。”
“道友覺得如何?”
寧道奇的五縷長須隨風輕拂,峨冠博帶,身披錦袍,與世無爭的天真眼神,正一眨不眨的瞧著葉千秋。
葉千秋聽了,微微一笑,道“你理解的不算錯。”
“但理解的對,並不代表能做對。”
“解題和破題本身就是兩回事。”
“能解題,未必能破題。”
寧道奇聞言,道“那還請道兄指教!”
葉千秋淡然說道“指教談不上,你算是道門之中有數的高手。”
“貧道聽聞過你的散手八撲。”
“你且來向貧道儘力來攻,且讓貧道看看你的本事!”
葉千秋這番話,讓站在不遠處的梵清惠等人聽的一清二楚。
梵清惠的臉上泛起一絲絲莫名之色。
若是旁人敢對寧道奇這般說話,恐怕隻會令人貽笑大方。
但是,葉千秋對寧道奇這般說話,卻是讓人感覺不到一丁點的不適應。
梵清惠能感覺到來自葉千秋身上的那股強大氣魄。
那種氣魄根本不是刻意發出的,而是在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就展露的。
梵清惠一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她收到的關於天機子的一切消息。
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若是天機子不選擇和慈航靜齋合作。
那往後,慈航靜齋可就要十分小心了。
天機子此人高深莫測,連楊廣也隻能氣急敗壞的最後離開洛陽,前往江都去。
可見楊廣心中對天機子的忌憚。
眼下,寧道奇和天機子突然要進行一場切磋。
她自然也不好阻攔。
寧道奇明顯是抱著從天機子這裡取經的態度來向天機子討教的。
寧道奇作為曾經的中原第一人,今日,能在天機子的手下撐多久呢?
梵清惠不知道答案。
因為,她沒有見過天機子出手。
但是她知道,天機子能擊敗宇文傷和尤楚紅的聯手,那傳聞之中天機子能掌控天雷一事,定然不是虛假。
能以人身掌控天雷,這還是武道的層次嗎?
人間真神,這四個字的分量太重了。
梵清惠有些拭目以待,她想看一看,以寧道奇的實力,到底比天機子差了多少!
不遠處,師妃暄看了看寧道奇,又看了看葉千秋,隻覺有種說不出上的感覺。
這時,站在葉千秋對麵的寧道奇終於動了。
隻聽得寧道奇說道“道兄,老夫這就動手了!”
話音未落之際。
寧道奇整個人已經飄然而出,寧道奇往前衝出,似撲非撲,若緩若快,其速度玄奧難測,教人看得頭痛欲裂,但是著實是瀟灑好看。
忽然間,寧道奇躍身半空,往下撲擊。
他一袖揮出,衣袖在葉千秋的眼前不斷擴大。
遠處,師妃暄發覺她竟然在這一刹那,就已經看不到了寧道奇的人。
而在葉千秋的眼中,寧道奇袍袖飄拂,修長晶瑩的手臂從袖袍之中探出,其中神妙,確實是有其獨到之處。
寧道奇的速度奇快無比,他的雙掌橫切而來,明明是平實無奇,毫無花巧的招式,但被他施展出來,卻是變化無方,令人有一種無法捉摸的迷幻感覺。
寧道奇的散手八撲在瞬息之間,便被他使了出來。
八撲並非招式,而是精義。
寧道奇的招式隨心所欲,全無定法,如天馬行空,不受任何束縛規限。
這其實就是暗合了逍遙二字的含義。
這種招式施展出來,敵人便很難判斷他的下一招到底要出什麼,到底是要從哪裡出,從哪個方向出。
一般人料敵先機,到了寧道奇這裡便全然不作數了。
不過,寧道奇今天碰上的是葉千秋。
毫無疑問,葉千秋是一座難以讓人跨越的大山。
即便是寧道奇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盛名之下無虛士。
更何況,寧道奇親眼見到了葉千秋。
他是大宗師,自然能感受到來自於葉千秋身上的那種大宗師的氣息。
葉千秋自然是大宗師。
但葉千秋的這個大宗師和旁人的大宗師有著很大的區彆。
這時,隻見葉千秋抬手,他的雙手和寧道奇的雙手對了一掌。
葉千秋有意看看寧道奇的實力,所以,他沒有使出強勁的力量,以勢壓製寧道奇。
寧道奇的散手八撲精要,就在一個虛字,虛能生氣,氣虛無窮,清淨致虛。
虛實之間,態雖百殊,無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無大無小。
寧道奇對於道家典籍的字麵理解其實還是十分到位的。
但是,由於他年歲著實是大了,所以,他走了一條看似順其自然,其實狗屁不通的道。
什麼是真?
什麼是假?
何為虛?
何為實?
這是寧道奇打出散手八撲之後,用他的散手八撲向葉千秋提出的疑惑,顯然他的散手八撲還不夠完善,還不到極致。
寧道奇的散手八撲代表他目前隻悟出八種精義,如果他能悟出第九種精義,那寧道奇的實力自然是可以再上一層樓。
寧道奇的每一個手法,都是爐火純青,配合著他那出神人化的先天氣功,在葉千秋的前方織出一張無形而有實的氣網。
那張氣網如蠶吐絲,朝著葉千秋束縛而去。
葉千秋揮起袖袍,裹挾著先天真氣的無儘氣息,將這張氣網給徹底攪碎。
就在葉千秋將這張氣網給瞬間攪碎的瞬間。
葉千秋猛然轟出一拳,他的拳頭如同閃電一般出現在了寧道奇的胸口處。
寧道奇中了這一拳,瞬間張開雙臂,往後退去。
在半空之中,寧道奇的麵容變得有些蒼白。
片刻後,寧道奇落在了地上,他深吸一口氣,蒼白的麵容漸漸恢複了常色。
寧道奇呼吸著這天地之間的茶香,揉了揉胸口,朝著葉千秋道“道兄的拳頭,果然硬的很。”
“天地玄奧,妙法非常。”
“道兄的高明之處,果然不是我能夠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