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師父的出現,那麼慈航靜齋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已。
他和他老爹很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去和尼姑打交道。
當然,像師妃暄這種漂亮的俗家弟子例外。
師徒二人在福聚樓住了下來。
李淳風每日都會在長安城中瞎轉悠。
葉千秋也不去管他,任由他隨便亂逛,都那麼大的人了,自然不能處處都管束著。
這樣不利於李淳風的個人發展。
葉千秋在福聚樓一呆就是小半個月。
眼看著年關已經將近。
長安城的第一場雪,也在這時候落了下來。
……
漫天的雪花從天上飛舞下來,將整座長安城都給弄成了白雪皚皚的一片。
到處都是銀裝素裹。
年關將近,長安城處處都已經掛上了大紅燈,家家戶戶張燈結彩。
不止是白天熱熱鬨鬨,便是到了晚上,也是一樣。
葉千秋難得的沒有在福聚樓停留,而是出了福聚樓,在街上散步。
到了夜裡,要比白天更加寒冷一些。
葉千秋在躍馬橋橋頭走著,沒走了兩步,便看到了石青璿。
石青璿的到來就好比是一股清風,不知從何而起,卻令人心頭一亮。
和幾個月之前相比,石青璿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隻是身上的衣衫換了,更增添了幾抹動人的感覺。
雖然是夜裡,但躍馬橋上的行人還是不少。
石青璿走到了葉千秋身旁,和葉千秋笑道“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倒也不算錯。”
石青璿一隻手捋了捋發梢,然後說道“這一趟,我可能是被一些人盯上了。”
“他們跟著我到了京師。”
“也不知道,將他們甩掉了沒有,不過想來是沒有甩掉的。”
葉千秋道“那這可能就是他們的不幸了。”
石青璿笑了起來,又問道“你和我爹見過了?”
葉千秋點了點頭,道“你如何知道的?”
石青璿道“自然是猜的。”
“既然你到了長安城,沒道理一直乾巴巴的等著我。”
“總歸是要提前做點什麼。”
葉千秋卻是搖頭,微微一笑,道“那你就猜錯了。”
“我的確是見了你爹,但並非是我找到了他。”
“也並非是他找到了我。”
“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讓我和他相遇。”
石青璿聽了,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兩個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戀人呢。”
葉千秋抬頭,看著那夜空之中的啟明星,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可就沒有你了……”
石青璿聞言,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她說道“我還從來沒有想過,堂堂天機子居然也會開這種玩笑。”
葉千秋聳了聳肩,道“我又不是神仙,縱使是神仙,也是會講笑話的。”
石青璿道“說的你好像真就見過神仙似的。”
葉千秋道“如果我說,世人眼中的神仙隻不過是一群更加強大的人呢?”
石青璿聞言,臉上的笑意收斂下來,她微微頷首,道“這倒也是,神仙也是由人修成的,好像也的確是該和人沒什麼兩樣。”
葉千秋道“你大半夜的回來,不應該是想和我說這些吧。”
石青璿聞言,麵色徹底平靜下來,有些凝重的說道“其實……是我碰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比起那些追在我屁股後邊的人,還要可怕。”
“當然,他可能對我沒有惡意。”
“隻是,我又不太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葉千秋道“你說的話可能有點繞,這個人,那個人,到底是哪個人?”
石青璿頓了頓,方才悠悠說道“是邪帝……向雨田……”
葉千秋聞言,眼中終於出現了一抹亮光。
“你確定?”
石青璿搖了搖頭,道“正是因為我不太確定,所以,才有些疑惑。”
“邪帝向雨田,在三十年前,就已經退隱,潛修魔門之中最秘不可測,無人敢練的《道心種魔大法》。”
“有傳言稱,他早已經因為練此法走火入魔,屍骨無存。”
“但是,我覺得這種說法並不靠譜。”
“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向雨田,但是當我看到那個人的第一眼,就感覺到這世上除了向雨田,可能根本不會再有那般人物。”
“邪道之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也唯有向雨田能有那種氣度。”
葉千秋聞言,微微頷首,負手道“那我猜,追你的那幾個人,應該就是向雨田的幾個混蛋徒弟。”
石青璿點頭道“的確如此。”
“尤鳥倦、丁九重、周老歎、金環真。”
“這四個人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消息,說我知道邪帝舍利的下落,竟然想從我口中得知邪帝舍利在何處。”
葉千秋搖頭失笑,道“我倒是覺得,他們應該不是衝著你,而是衝著我來的。”
石青璿眼中微微一動,然後不太肯定的說道“莫非是因為我和你走的太近了?”
“你人間真神的名頭如今在江湖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並非人人都信你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但隻要有心人利用這一點,還真有可能讓這四個家夥上套。”
石青璿聰明的很,她隻是聽了葉千秋的一句話,便已經分析出了其中的一些關竅。
“那這個有心人是誰呢?”
石青璿轉頭望向葉千秋。
她猜不出誰想借助尤鳥倦、丁九重、周老歎和金環真的力量。
“或許,這隻是一個巧合,根本與你無關。”
“你我之間的關係,隻限於你我知道。”
“如果我出事,第一個對他們出手的,應該是我爹。”
“他們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是不是你有些想多了呢?”
石青璿又在一旁分析著。
葉千秋聞言,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道“我倒是希望我想多了。”
石青璿沉默不語。
頂級大宗師的第六感,絕對是一種很恐怖的感知能力。
冥冥之中,自然有一種東西,在指引著這樣的大宗師。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躍馬橋頭,毫無聲息的經過了葉千秋和石青璿的身旁。
葉千秋驀然回首,隻見那道身影已經沒入了人流之中。
葉千秋想也不想,直接攬起石青璿的腰肢,拔地而起。
夜空之中,葉千秋攬著石青璿在長安城的街頭巷尾飛速疾掠。
而在葉千秋的視野當中,有一個人影,一直在前方不停的前進。
良久之後。
他們來到了長安城外。
那道身影落在黑乎乎的樹影之中,靜靜等待著。
葉千秋和石青璿落在了另一棵大樹之上。
借著月色,葉千秋和石青璿將那人的背影看的一清二楚。
那是一個十分高大的身影,他身著一身黑色勁服,身軀十分挺拔,即便是站在那樹梢上,亦是讓人能看出他的那一身巨大的骨架。
葉千秋心頭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覺,冥冥之間,似乎他和眼前的這個高大身影有什麼聯係。
這時,石青璿突然一怔,低聲道“是他……”
“他的背影,和你的背影有些相像……”
葉千秋聽了,微微頷首。
此時,隻見那黑衣人微微一歎,仰頭看著那明月,低聲呢喃道“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這句話一出,頓時讓人感覺到了一股十分滄桑的感覺。
在這人的身上,定然是經曆了滄海桑田,世事變幻,不然不會有這樣的感慨。
葉千秋沒有出聲。
石青璿也沒有出聲。
這時,隻見那黑衣人緩緩轉過身來。
葉千秋和石青璿終於看清楚的了他的麵容。
那黑衣人長相清奇特異,臉盆寬而長,高廣的額角和上兜的下巴令人有雄偉的觀感。
他的眼耳口鼻均有一種用花崗岩雕鑿出來的渾厚味道,修長的眼睛帶著嘲弄的笑意,既使人感到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兼有看不起天下眾生的驕傲自負。
他站在樹梢上,自有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姿態,兼之他寬肩厚胛,胸部凸起的線條撐挺了他緊身貼體的黑色勁服,臉容和體型相襯俊拔,更使人感到他另有種帶點邪異、與彆不同的氣質。
葉千秋心頭一跳,終於發現了問題。
此人的身形竟然和他的身形有著九成的相似!
除卻了二人不同的麵貌之外,二人的身軀,居然有著如此驚人的雷同!
這隻是巧合嗎?
石青璿眼中泛起神采,她喃喃道“果真是邪帝向雨田嗎?”
這時,隻見那黑衣人朝著石青璿咧嘴一笑,道“石之軒的女兒,我早就說過,我們會再見麵的。”
石青璿微微頷首,朝著黑衣人道“是啊,我們的確又見麵了。”
黑衣人沒有再繼續和石青璿說話,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葉千秋。
他看著葉千秋,仿佛是在看著一件藝術品一般,他喃喃的說道“果然是你……”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我一直以為是假的。”
“想不到,卻是真的……”
“還好……我等到了……”
葉千秋聽著黑衣人嘴中那有點莫名其妙的話,隻說道“你就是邪帝向雨田?”
黑衣人微微頷首,笑了笑,然後說道“是啊……我就是邪帝向雨田!”
葉千秋道“你引我到此地來,有何事?”
向雨田麵上閃過一抹莫名之色,道“我隻是想來見你,驗證一件事。”
葉千秋心頭一跳,道“現在你驗證完了?”
向雨田微微頷首,道“是啊,我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葉千秋道“那麼,然後呢?”
向雨田笑了起來,他悄然說道“現在還不到時候,等我找到了那個地方。”
“等我找到了那個地方……我才能做到當年我做不到的事情。”
“快了……快了……”
“我已經等了很多年,我已經有了足夠的準備。”
“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
“天機子……天機莫測……”
“哈哈,果然有你的……”
下一刻,邪帝向雨田大笑著飄然遠去,好似朝著那月宮之中飛去了一般。
白雪皚皚,雪地裡折射出的光,讓這黑夜都變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向雨田展現出來的身法與速度,已經到了和葉千秋不相上下的地步。
這讓葉千秋既是興奮,又是覺得有些怪異。
這個向雨田出現的突兀,有些莫名其妙。
他的身上似乎還藏著某些秘密。
似乎還跟自己有關。
葉千秋寂寞的一顆心,突然升起了強烈的興趣。
向雨田口中所說的那個地方,到底是哪個地方呢?
向雨田的身軀為何又和他的身軀如此相似呢?
葉千秋感覺,這其中一定有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這時,葉千秋看向一旁的石青璿,朝著石青璿問道“你第一次見到向雨田,是在什麼地方?”
石青璿頓了頓,道“是在東平郡……”
葉千秋聞言,微微頷首,嘴中呢喃了一句。
“東平郡……”
邪帝向雨田的名號即便是在魔門之中,也很少有人知道。
他已經在世上隱藏了許久,為何又會突然冒了出來,專程來看了自己一眼。
他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呢?
葉千秋的心頭突然出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真的是那樣……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
想到這裡,葉千秋突然笑了起來。
石青璿看到葉千秋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有些好奇。
邪帝向雨田突然出世,很顯然是奔著天機子而來。
他所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根本不像是對一個陌生人說的話,反倒是有些像是熟人之間的聊天。
莫非,邪帝向雨田和天機子之前就已經是老相識了?
可是,為何看著天機子的樣子,似乎是真的第一次和向雨田見麵。
這其中到底有些什麼玄機呢?
天機子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呢?
石青璿好奇無比,在一旁悄然說道“道心種魔大法,確是魔門至高無上的功法,比之陰癸派的天魔大法更勝一籌。”
“邪帝向雨田的功力,著實罕見,恐怕和閣主你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聽說這道心種魔大法最奇怪的是在修練的過程中,修煉者會在性格氣質上生出變化,由魔入道。”
“我聽一位長者說過,邪帝向雨田修此法雖功虧一簣,未竟全功,且落得魔火焚身的大禍。但在其慘死之前,猛然醒悟到過往殘害眾生的惡行,故力圖補救。”
“如今看來,那位長者應該是受了向雨田的蒙蔽。”
“向雨田不僅沒死,而且肯定已然修煉成了道心種魔大法。”
“魔門之中有如此人物在,一旦他出手,正道之中,還有誰能抗衡?”
葉千秋聽著石青璿口中的話語,微微一笑。
石青璿是個聰明人,或許她已經看出了些許端疑。
著實是向雨田的話太過令人尋味。
不過,葉千秋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和石青璿解釋什麼。
很多事情,連他自己也不太確定,又何必去和石青璿解釋呢?
此時,大雪卻是猶如鵝毛一般落了下來。
葉千秋帶著石青璿落在了雪地上,二人朝著長安城緩緩行去。
二人走在雪地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雪地裡留下兩行不深不淺的腳印。
沒過了多久,這些腳印便被簌簌而落的大雪儘數覆蓋。
葉千秋悄然說道“很多年前,我也和一個女人在雪地裡散過步。”
“那是她生命裡的最後一段時光。”
石青璿聞言,臉上露出濃濃的八卦之色。
她看向葉千秋,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葉千秋笑了笑,道“她是一個有點倔的女人,和自己較了一輩子勁。”
“或許,有些東西在年輕的時候,看起來很重要。”
“但是,當人走到了生命儘頭的時候,那些東西,便著實不再重要了。”
石青璿聞言,從葉千秋的這段話中,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她能確切的感覺到葉千秋曾經經曆過的事情,絕對是她想象不到的。
天機子,一個充滿了謎一樣的男人。
天機閣……天機子……
石青璿越是和葉千秋接觸,便越發的能感覺到來自葉千秋身上的那股厚重感。
這一夜,葉千秋和石青璿很晚才回到福聚樓中。
……
三日後,已經是新年前的最後一天。
家家戶戶都是張燈結彩,等待著新年的到來。
雖然現在天下各地都有戰亂,但是長安城還算平靜。
一大早,李淳風就來敲葉千秋的門,說是要回青華峰,和他老爹一起守夜。
葉千秋笑了笑,道“你先自己回去,把該置辦的,都置辦了。”
“我遲點回山。”
李淳風聽了,也不多言,興衝衝的帶著他這些日子置辦好的年貨回青華峰去了。
李淳風剛走,石青璿便來敲葉千秋的門。
門開了,露出石青璿那張美麗動人的臉龐,石青璿換了一身衣衫,她腰間掛著玉簫,朝著葉千秋淺淺一笑,道“閣主,我們該去無漏寺了。”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今天是除夕,這個日子去見你爹,的確是個好時候。”
二人出了福聚樓,朝著無漏寺行去。
無漏是佛學名詞,謂涅槃、菩提和斷絕一切煩惱根源之法。
無漏寺建於隋初,至今也不過十幾年的曆史。
石之軒在無漏寺藏身多年,即便是被梵清惠和幾個老和尚圍堵了一次之後,石之軒依舊沒有放棄這個藏身之地。
不過,他卻是換了一個身份。
不再是原來的大德高僧,而是變成了無漏寺中一個平平無奇的掃地老僧。
石之軒之所以不離開無漏寺,是因為他想要得到邪帝舍利。
當葉千秋和石青璿出現在石之軒的麵前時,石之軒還在掃著地上的積雪。
石之軒變換了一副模樣,但依舊是瞞不過葉千秋和石青璿的眼睛。
葉千秋看著那地上厚厚的積雪,緩緩說道“地上的雪能掃乾淨,心裡的雪能掃乾淨嗎?”
石之軒身著灰色僧袍,像極了當年天龍世界當中少林寺的掃地僧。
一樣的收斂氣息,一樣的好似隻是一個普通的老僧。
不過,石之軒的心境顯然還沒有達到無漏之境。
就在這時,隻聽得石青璿朝著石之軒喚了一聲。
“爹!”
這一聲爹,讓石之軒躬著的腰挺了起來。
石之軒看向石青璿,眼中閃過複雜的意味,有憐愛,有愧疚。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葉千秋的身上,緩緩說道“我想問道長一句,無漏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