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劉府的一眾賓客雖然並非黑道中人,也不是犯上作亂之徒,但在武林中各具名望,均是自視甚高的人物,對官府向來不瞧在眼中。
此刻見劉正風趨炎附勢,給皇帝封一個“參將”那樣芝麻綠豆的小小武官,便感激涕零,作出種種肉麻的神態來。
而且公然行賄,心中倒是都有些瞧不起劉正風,有些人忍不住便露出鄙夷之色。
就連林平之也從旁和葉千秋說道“看這情形,這劉正風的官帽子是用金銀買來的,不知他花了多少黃金白銀,才買得了巡撫的保舉。”
“我來衡山城幾日,聽得人們誇讚劉正風向來為人正直,卻不想也是個利欲熏心,不擇手段買官的人物。”
葉千秋聽到林平之這麼說,不禁笑道“人都有表象,就好比你小子,裝作這副駝子模樣,旁人看了隻以為你是個駝子,誰又會想到你其實並不是個駝子。”
林平之聞言,心頭一動,道“前輩如何能看出我不是個駝子?”
葉千秋道“你以為你的這點把戲能哄騙得了貧道嗎?”
林平之心下凜然,道“道長果然是高人。”
葉千秋不理他。
隻見那邊,劉正風走到群雄身前,滿臉笑意,請各人就座。
無人肯座首席,居中那張太師椅便任其空著。
左首是年壽最高的六合門夏老拳師,右首是丐幫副幫主張金鼇。
張金鼇本人雖沒有什麼太大的本事,但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丐幫幫主解風武功及名望在江湖上都很高,人人都敬他三分。
群雄紛紛坐定,劉府的仆人端菜斟酒。
劉正風的一個弟子端出一張茶幾,上麵鋪了錦緞。
另一個弟子雙手捧著一隻金光燦爛、徑長尺半的黃金盆子,放在茶幾之上,盆中已盛滿了清水。
隻聽得門外“砰砰砰”的放了三聲銃,跟著又連放了八響大爆竹。
在後廳、花廳坐席的一眾各門各派的後輩子弟,都湧到大廳來瞧熱鬨。
劉正風笑嘻嘻的走到廳中,朝著群雄抱拳。
群雄都站起身來還禮。
這時,隻聽得劉正風朗聲說道“諸位遠道而來,光臨劉某人的府上,劉正風實是臉上貼金,感激不儘。”
“兄弟今日金盆洗手,從此不過問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經知道其中原因。”
“兄弟如今已經受了朝廷恩典,做個小官兒。”
“常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江湖上行事講究義氣,國家公事,卻須奉公守法,以報君恩。”
“這兩者如有衝突,叫劉正風不免為難。”
“從今以後,劉正風退出武林,我門下弟子如果願意改投彆門彆派,由得他們自便。”
“劉某邀請各位到此,乃是請眾位好朋友作個見證。”
“以後各位來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劉某人的好朋友,不過武林中的種種恩怨是非,劉某卻是再不過問了。”
說著,劉正風朝著眾人一揖。
此時,大廳上鴉雀無聲。
劉正風轉身向外,繼續朗聲說道“弟子劉正風蒙恩師收錄門下,授以武藝,未能光大衡山派門楣,十分慚愧。”
“好在本門有莫師哥主持,劉正風庸庸碌碌,多劉某一人不多,少劉某一人不少。”
“從今而後,劉某人金盆洗手,專心仕宦,卻也決計不用師傳武藝,以求升官進爵,至於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門派爭執,劉正風更加決不過問。”
“若違誓言,有如此劍。”
說著,隻見那劉正風右手一翻,從袍底抽出長劍,雙手一掰,啪的一聲,將劍鋒斷成兩截。
他折斷長劍,順手讓兩截斷劍墮下,嗤嗤兩聲輕響,斷劍插入了青磚之中。
林平之從旁看了,不免低聲說道“這劉正風的武功還當真是厲害的很。”
有人在座中歎了口氣,說道“可惜,可惜!”
也不知是他可惜這口寶劍,還是可惜劉正風這樣一位高手,甘心去投靠官府。
這時,隻見劉正風臉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忽聽得人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慢!”
劉正風微微一驚,抬起頭來,隻見大門口走進四個身穿黃衫的漢子。
這四人一進門,分往兩邊一站,又有一名身材高大的黃衫漢子從四人之間昂首直入。
這人手中高舉一麵五色錦旗,旗上綴滿了珍珠寶石,一展動處,發出燦爛寶光。許多人認得這麵旗子的,心中都是一凜“五嶽劍派盟主的令旗到了!”
那人走到劉正風身前,舉旗說道“劉師叔,奉五嶽劍派左盟主旗令,劉師叔金盆洗手大事,請暫行押後。”
劉正風躬身說道“但不知盟主此令,是何用意?”
那漢子道“弟子奉命行事,實不知盟主的意旨,請劉師叔恕罪。”
劉正風微笑道“不必客氣,賢侄是“千丈鬆”史賢侄吧?”
他臉上雖然露出笑容,但聲音卻有些微微發顫,顯然這件事來得十分突兀,以他如此多曆陣仗之人,也不免大為震動。
那漢子微微躬身,道“弟子史登達拜見劉師叔。”
緊接著那漢子又向天門道人、嶽不群夫婦、定逸師太等人行禮。
這時,其餘四名黃衣漢子也同時躬身行禮。
定逸師太麵帶喜色,欠身還禮,道“你師父出來阻止這件事,那是再好不過了。”
“咱們學武之人,俠義為重,在江湖上逍遙自在,去做什麼勞什子的官?”
“隻是我見劉賢弟一切安排妥當,決不肯聽老尼姑的勸,也免得多費一番唇舌。”
劉正風臉色鄭重,道“當年我五嶽劍派結盟,約定攻守相助,維護武林中的正氣,遇上和五派有關之事,大夥兒須得聽盟主的號令。”
“這麵五色令旗是我五派所共製,見令旗如見盟主,原是不錯。”
“不過在下今日金盆洗手,是劉某的私事,既沒違背武林的道義規矩,更與五嶽劍派並不相乾,那便不受盟主旗令約束。”
“請史賢侄轉告尊師,劉某不奉旗令,請左師兄恕罪。”
說著走向金盆,就要洗手。
隻見那史登達身子一晃,搶著攔在金盆之前,右手高舉錦旗,道“劉師叔,我師父千叮萬囑,務必請師叔暫緩金盆洗手。”
“我師父說了,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大家情若兄弟。”
“我師父傳此旗令,既是顧全五嶽劍派的情誼,亦為了維護武林中的正氣,同時也是為劉師叔的好。”
劉正風道“我這可不明白了,劉某金盆洗手喜筵的請柬,早已恭恭敬敬的派人送上嵩山,另有長函稟告左師兄。”
“左師兄倘若真有這番好意,何以事先不加勸止?”
“直到此刻才發旗令攔阻,那不是明著要劉某在天下英雄之前出爾反爾,叫江湖上好漢恥笑於我?”
廳中,隻聽得劉正風和那史登達互相扯皮。
葉千秋聽的是昏昏欲睡。
林平之見狀,則是一臉迷茫,朝著葉千秋問道“道長,這五嶽劍派的人怎麼都不希望劉正風金盆洗手。”
“人家洗手,是人家的事,關他們什麼事。”
葉千秋聽了,笑道“或許是吃飽了撐的,所以,才要多管閒事。”
這時,葉千秋看到一個女童正在不遠處睜著兩大眼睛瞅著自己。
那女童大概十三四歲年紀,穿一身翠綠衣衫,皮膚雪白,一張臉蛋清秀可愛。
葉千秋朝著那女童招了招手。
那女童倒也不怕生,就朝著葉千秋這邊走了過來。
葉千秋招呼她坐下,朝著她笑道“你認得我?”
那女童搖頭道“不認得。”
葉千秋道“既然你不認得我,那為何又要盯著我看。”
女童道“因為你長的好看啊。”
葉千秋聞言,不禁笑道“小丫頭嘴還挺甜。”
女童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葉千秋笑道“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心話。”
女童好奇的看著葉千秋,道“大哥哥,這裡好悶,你和我出去玩好不好。”
葉千秋聽了,笑意更甚,道“你這丫頭,憑什麼覺得我會跟你出去玩。”
女童眼珠子一動,道“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大哥哥,我就覺得大哥哥很親近咧。”
葉千秋聽了,不禁搖頭失笑。
這算什麼理由。
就在葉千秋和女童說話間的工夫。
那廳中卻是已經形勢大變。
隻聽得屋頂上、大門外、廳角落、後院中、前後左右,突然有數十人齊聲道“嵩山派弟子參見劉師叔。”
幾十人的聲音同時叫了出來,聲音很是響亮,廳中群雄顯然都吃了一驚。
但見屋頂上站著十餘人,一色的身穿黃衫。
大廳中站出來的數人什麼打扮的都有,卻都是嵩山派弟子。
此時,隻見那後堂又走出十幾個人來,卻是幾名嵩山弟子,手中持著匕首,抵住了幾人的後心。
劉正風見狀,急忙大急,道“你們做什麼!”
“是想用我劉某人的妻兒威脅我嗎?”
說著,就要上前,繼續金盆洗手。
這時,隻聽得一名嵩山弟子叫道“劉師叔,你不住手,我可要殺你公子了。”
林平之在旁看著,不禁低聲道“這嵩山派的人好生霸道不要臉,竟然用人家的妻兒性命,威脅人家,而且還是當著這許多人的麵。”
這時,那女童卻是拉著葉千秋的胳膊,一點都不見生,道“大哥哥,你和我出去玩吧,這裡好吵啊。”
葉千秋笑道“好吧,那咱們出去轉轉。”
說著,葉千秋便起身,和那女童朝著廳外走。
林平之見狀,急忙站起來,也跟著葉千秋。
葉千秋拉著女童的手,卻是不從大廳的側麵往外走,而是橫衝直撞的,朝著廳中正中央走去。
本來,廳中正是劍拔弩張之勢。
葉千秋拉著女童的手,旁若無人的往前走著。
林平之見狀,一縮腦袋,狠下心來,也跟在了後邊。
葉千秋三人就這麼突然走在了大廳之中。
頓時,群雄的目光皆落在三人的身上。
這時,劉正風回身,雙手向金盆伸去。
突然銀光閃動,一件細微的暗器破空而至。
劉正風退後兩步,隻聽得叮的一聲輕響,那暗器打在金盆邊緣。
眼看著金盆傾倒,就要掉下地來。
而葉千秋和那女童剛巧不巧的出現在那裡。
此時,隻見葉千秋登時抬腳,將那金盆給踢了回去,金盆又穩穩的落在了劉正風的麵前。
劉正風見狀,雙手猛的就朝著盆中探去。
嘩啦!
嘩啦!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劉正風已然洗手。
這時,隻見屋頂上黃影晃動,躍下一人,隻見那人右足一起,就往金盆踹去。
劉正風雖然洗了手,但金盆卻是被那人給再度踢翻。
隻見那金盆淩空飛起,盆中的水轟然灑落下來。
而那水灑落的方向,正好是葉千秋所在的地方。
這時,隻見葉千秋拉著那女童的手一步往前。
輕巧的躲過了那盆中灑落的水,但是身後的林平之便沒有那麼好運了。
直接被一盆水澆了個正著。
隻聽得當啷一聲!
金盆落地。
林平之也顧不得自己被水澆了個滿頭,急忙朝著葉千秋身後走去。
這時,隻見踹翻那金盆之人站在前邊,朝著劉正風拱手道“劉師兄,奉盟主號令,不許你金盆洗手。”
還不待劉正風說什麼。
這時,葉千秋拉著女童的手,走到那人麵前,道“不好意思,你擋著貧道的路了。”
“能不能麻煩你讓一讓。”
葉千秋眼前這人四十來歲,中等身材,瘦削異常,上唇留了兩撇鼠須。
那人聞言,卻是冷哼一聲,道“閣下是來給劉正風打抱不平的嗎?”
葉千秋道“你這人是不是耳朵有問題,貧道說你擋著貧道的路了。”
“麻煩你讓一讓,你聽不懂人話嗎?”
那人看著葉千秋,一時間不動聲色,片刻後,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卻是微微一笑,往旁邊站了站,錯過身子,道“請。”
葉千秋拉著女童的手,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回頭,朝著林平之看去。
“呀,小林子,你身上怎麼濕了?”
“是哪個王八蛋往你身上潑水了?”
林平之聽了,一臉愕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葉千秋當即轉過身來,環顧大廳群雄,一本正經的問道“是哪個王八蛋朝著小林子的身上潑水了!”
“潑了人家水,也不知道出來道歉,是看人家是個駝子,欺負人家殘疾嗎?”
葉千秋這番話,頓時讓大廳之中的一眾群雄皆是愕然無比。
不知道葉千秋唱的這是哪出戲。
華山派的眾人早就認出了葉千秋。
嶽不群和夫人寧中則相視一眼,都不知道葉千秋要做什麼。
不過,嶽不群知道葉千秋乃是世外高人,說不定是看不慣嵩山派的霸道作風,嵩山派用人家妻兒要挾劉正風,的確有點不折手段的意思。
這時,大廳之中,無人敢回答葉千秋的話。
嵩山派人多勢眾,他們可不敢冒頭。
不過,嶽不群卻是知道,這時候若是自己不表現一下,就枉費了師祖對自己的栽培了。
隻見嶽不群朝著一旁的令狐衝使個眼色,令狐衝頓時心領神會。
當即在人堆之中,抬手高呼道“啊,這位先生,我看到了,剛剛就是你身旁的這位嵩山派的大嵩陽手費師叔將金盆給踢翻了,水才灑落到你這身後這位兄弟身上的。”
葉千秋聽到令狐衝說話了,當即朝著一旁的費彬看去,道“哦?原來是你踢翻了金盆,把水灑在了小林子的身上。”
費彬道“是我又如何?”
葉千秋道“你承認了就好了,那道歉吧。”
“你把小林子的衣裳給弄濕了,總得給他道個歉不是?”
費彬聞言,不禁麵色難看,道“閣下當真是要和我嵩山派作對嗎?”
葉千秋聽了,不禁道“嘖嘖嘖,你嵩山派好大的威風呀。”
“怎麼?弄濕了人家的衣裳,不賠禮道歉?”
費彬臉上露出惱羞之色,卻是冷哼一聲,突然說道“好,那我就賠禮道歉!”
話音一落,卻見那費彬卻是直接朝著葉千秋轟然出手。
直接抬出雙掌朝著葉千秋的胸口按去。
廳中眾人見狀,皆是暗道。
這人不知是什麼來頭。
竟然敢和嵩山派的人作對。
嵩山派來了這麼多人,定然是有備而來,就是為了阻撓劉正風金盆洗手。
這人哪裡來的膽子,居然還壞嵩山派的事。
那邊,劉正風看到費彬出手,當即驚呼道“小心!”
但是,就在大廳之中,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葉千秋要遭殃之時。
下一刻,隻見那費彬整個人突然倒飛出去,怦然落地。
霎時間,廳中的群雄都傻眼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根本沒看到葉千秋出手,怎麼費彬反倒飛出去了。
隻見費彬躺在地上,麵色蒼白,口吐鮮血,一雙手掌卻是無力垂落兩旁,連撐起身子都不能了。
一時間,廳中其他嵩山派弟子,急忙上前,其餘嵩山弟子也在一瞬間將葉千秋給團團圍住。
這時,隻見葉千秋微微一笑,道“嵩山派的人向人道歉都是這麼狠的嗎?”
“道個歉而已,何必自費雙手?”
葉千秋笑眯眯的,輕描淡寫的說出這番話來。
廳中眾人皆是驚駭不已。
大嵩陽手費彬的雙手竟然在這瞬息之間,已經被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葉千秋的身上。
隻見葉千秋淡然一笑,朝著一旁林平之說道“小林子,既然嵩山派的人這麼有誠意的道歉了,那咱們走吧。”
林平之現在腦子完全懵了。
隻是下意識的聽著葉千秋的話,點了點頭。
葉千秋拉著女童的手轉身,繼續朝著外麵走去。
嵩山派的人攔在大廳口。
隻見一個身材魁偉的胖子,還有一個極高極瘦的男子站在門口。
那胖子一臉忌憚的看著葉千秋,道“閣下傷了我費師兄,和我嵩山派結了梁子,就想這麼一走了之嗎?”
葉千秋拉著女童的手,笑道“這麼說,嵩山派是不打算讓我走了?”
那胖子道“你當著天下群雄的麵,傷了我嵩山派的人,若是讓你走了,那我嵩山派往後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葉千秋聞言,當即笑道“也好,也好。”
說著,隻見葉千秋回頭,朝著還愣在一旁的劉正風說道“劉先生,我聽說你酷愛音律,擅長吹簫。”
“恰貧道也挺喜歡音律,今日,劉府的蒼蠅著實是有些多了,嗡嗡嗡的,讓人耳朵裡實在是不清淨,不知劉先生可否給貧道吹奏一曲,讓貧道清淨清淨。”
劉正風一聽,登時一愣,但隨即便反應過來,朗聲道“既然先生有此雅興,那劉某理當給先生吹奏一曲。”
說著,隻見劉正風便從腰間取出玉簫來,放在嘴邊,吹奏起來。
一時間,廳中群雄個個驚愕。
皆是暗暗猜測著葉千秋的來頭。
眼下,劉府裡外,最起碼有幾十個嵩山派的弟子。
此人,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將嵩山派得費彬給廢了,而且還視其餘嵩山派弟子為無物,竟然聽劉正風吹起簫來了。
當真是藝高人膽大。
卻是不知道是江湖上的哪位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