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一道!
鬼穀上空的雲霧終年籠罩。
衛莊站在籬笆小院中,看著已經沒有了絲毫人氣的籬笆小院。
衛莊的臉上露出了失落的神色,在外闖蕩的這一年多時間,他時常想起在鬼穀之中的日子,這算是他長這麼大,為數不多的一些平靜時光。
他從小在韓國王宮之內長大,作為鄭國遺孤,昔日春秋一代霸主鄭莊公的後人,自從鄭國被韓國滅掉之後,因為他有一半韓國血脈,故而能藏在見不得光的韓國冷宮之中苟活,但他的母親因為終日囚禁而早早撒手人寰。
那些幼年時的屈辱,都是他這一生之中難以愈合的傷疤。
直到有一天,師父鬼穀子趙一的出現,將他從韓國的冷宮之中帶走。
他自幼見慣了齷齪的人心,趙一的出現無異於是給常年處於黑暗深淵之中的他帶來了一道光。
見慣了人情冷暖的衛莊無時不刻想要變強,想要殺掉給予自己無限屈辱的韓王。
所以,進入鬼穀之後,他日夜苦修,不敢怠慢分毫。
身為鄭莊公的後人,他是驕傲的。
當他知道師哥蓋聶離開鬼穀之時,他很生氣。
他覺得蓋聶背叛了鬼穀。
但師父似乎對師哥蓋聶的離去並沒有多少意外,也沒有多少生氣。
這讓衛莊疑惑的同時,也似乎察覺到了一些什麼。
這一年多來,他在江湖上走動,四處打探師哥蓋聶的消息。
終於給他打探到了。
他沒想到蓋聶居然會去了秦國。
衛莊沒有前往秦國尋找蓋聶。
而是先回到了韓國國都新鄭。
相比和師哥蓋聶一較高下,決出勝負,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殺掉曾經給予自己無限屈辱的韓王安。
但,在韓國新鄭的這段時日,讓他發現想要殺掉韓王安,似乎並不是那麼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起碼,憑借他目前的實力,還難以做到。
所以,他回來了。
他又回到了鬼穀。
想要從師父這裡繼承鬼穀絕學。
但衛莊看著空空如也,沒有半分人氣的鬼穀。
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師父也離開鬼穀了嗎?
他離穀之時,師父雖然答應了他以鬼穀傳人的身份在外行走,但是,沒有繼承鬼穀絕學的他,又如何能稱得上是真正的鬼穀傳人!
衛莊站在籬笆小院之中,久久無言。
良久之後,他跪在地上,雙臂招展,仰天長嘯。
他放下了平時堅強冷漠的麵具,在這無人的幽穀之中,無人會看到他的脆弱。
就在這時,一道懶洋洋的聲音讓衛莊頓時變臉,迅速起身。
“小莊,這大早上的,你小子鬼嚎個什麼勁呢?”
“不知道會吵到老人家的修行嗎?”
葉千秋一臉淡笑的站在主屋前的屋簷下,朝著衛莊說道。
衛莊雖然被嚇了一跳,但麵色上還是沒有多少驚駭。
他雖然早知道葉千秋是厲害無比的人物,但經過這一年多在外曆練,他自覺自己功力已經漲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麵對神出鬼沒的葉先生,他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其實,他對於葉千秋一向是敬而遠之的。
因為,他總覺得葉千秋的雙眼能夠看透他一般。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從小的經曆,讓他習慣了在臉上帶著冷漠的麵具。
但每次麵對葉千秋,他都會感覺到有一種不適應。
比如,現在。
他剛剛卸下偽裝,露出了脆弱的一麵。
但恰巧就被葉千秋看在了眼裡。
“葉先生……怎麼是你?”
衛莊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的說道。
“不是我,還能有誰?”
葉千秋笑了笑,大咧咧的坐在了屋簷下的木板上。看著剛剛還在傷心痛苦的衛莊,轉眼間就換了一副麵孔,不禁對這小子收斂自己情緒的本事有幾分刮目相看。
這一小子從進鬼穀之日起,就是一副冷漠酷酷的範兒。
幾年過去,也沒見這小子有什麼改變。
做人做到這種地步,時常戴著一副麵具,也忒累了些。
“先生,我師父他老人家去哪兒了?”
衛莊問道。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怎麼能知道他去了哪兒,你也知道,你師父那個人,做事一向是鬼頭鬼腦,神神秘秘的,出穀的時候,從來不會告訴旁人他去哪兒。”
“怎麼?你找他有事?”
衛莊聞言,沉默了大半天,才說道“我隻是想和師父說,我打聽到了一些師哥的消息。”
“既然師父不在穀中。”
“那我便先離開了。”
“先生,再會。”
說著,衛莊朝著葉千秋躬身拱手,便轉身離去。
衛莊剛走了沒兩步。
葉千秋的聲音又傳到了他的耳邊。
“小莊,你小子也太沒禮貌了。”
“怎麼?”
“我會吃人?”
“讓你小子見了我就跑。”
衛莊聞言,停步,轉身,然後道“先生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去辦嗎?”
葉千秋笑了笑,道“你去打兩隻野味來,自從你師父走了,我可是好久沒開葷了。”
衛莊聽了,也沒說什麼,隻說了一聲“是”。
然後,便轉身出了院子。
葉千秋看著衛莊的身影遠去,不禁搖頭。
這小子心思太重,不喜歡旁人窺探他的心思,可能和他成長的環境有很大關係。
衛莊和葉千秋的關係一向不如葉千秋和蓋聶的關係親近。
主要就是衛莊這小子似乎老躲著自己。
從前,他指點蓋聶劍術的時候,也捎帶手的指點衛莊。
但衛莊對於葉千秋的指點,似乎吸收的很慢。
葉千秋能感覺到衛莊似乎有點怕他。
但這小子內心之中又是個驕傲的人,所以,隻能是對自己敬而遠之。
衛莊是什麼心思,葉千秋其實根本懶得琢磨。
他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哪裡會管這小子腦袋裡想什麼。
衛莊又不是他徒弟。
若非趙一托了他把鬼穀傳承留給衛莊,日後對這衛莊和蓋聶照拂一二,他才懶得現身。
直接將代表鬼穀掌門人的戒指和縱劍譜留在屋裡多省事。
衛莊回到了鬼穀。
那他就是下一任鬼穀子。
葉千秋看了鬼穀派的藏書。
又在鬼穀住了這麼些年,再加上趙一的托付。
於情於理,他都得把鬼穀的一些東西交代給衛莊,順便再指點他一二。
至於衛莊能聽進去多少,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葉千秋可沒義務包教包會。
一個半時辰後,衛莊回來了。
他提了一隻已經烤好的兔子,還摘了一堆野果回來。
“先生,請用。”
衛莊將烤好的兔子肉和野果用廚房中的器皿給盛放好,端到了葉千秋的麵前。
葉千秋聞了聞,道“嗯,味道不錯,看來這幾年,你沒少和你師哥學這做飯的本事。”
衛莊聞言,站在一旁,不發一言,和個啞巴似的。
葉千秋見狀,著實覺得這小子無趣的很。
“過來坐,一起吃。”
葉千秋朝著衛莊道。
衛莊扭捏了半天,才坐到了葉千秋的對麵。
葉千秋見狀,微微一笑,吃了幾口兔肉,方才說道“你師父離去之前,給你留下兩樣東西。”
衛莊一聽,眼睛一亮,當即說道“先生,是什麼東西?”
葉千秋道“先吃飯,吃完飯再給你看。”
衛莊聞言,隻說道“先生,我已經吃好了。”
葉千秋指著一大隻兔子肉,道“做人呢,最好還是簡單一點的好,人不能永遠活在仇恨之中。”
“你小子天天板著一張臉,好像誰都欠你錢似的。”
“你這樣怎麼能學得會鬼穀絕學?”
“先吃飯,凡事都有一個過程。”
“你想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
衛莊聞言,微微頷首,又開始不發一言的吃起了兔子肉。
葉千秋知道衛莊的性情如此,很難改變。
葉千秋也不會去強迫他改變什麼。
處在這樣的一個紛亂的大爭之世。
無論是普通人,還是貴族王侯子弟,皆有可能朝不保夕。
有時候亡國滅種的貴族,比起普通平民還要慘上幾分。
葉千秋隻是覺得,既然自己答應趙一照拂蓋聶和衛莊一二,總得儘幾分心意。
這是衛莊這幾年來,第一次單獨和葉千秋相處。
葉千秋所說的話,他都聽得清楚。
看似麵無表情,沒有什麼反應,但其實心中還是泛起了些許波瀾。
對葉千秋一向敬而遠之的衛莊並不如蓋聶那般了解葉千秋的秉性。
葉千秋對待他們這些小字輩,一向是沒什麼架子。
隻是衛莊自己心裡擰巴,覺得葉千秋看穿了他,所以,他才會對葉千秋敬而遠之。
衛莊吃著兔肉,腦海之中,一時間,有些恍惚。
待二人將兔肉和野果吃了差不多了。
葉千秋站起身來,道“小莊,你隨我來。”
衛莊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跟著葉千秋,走進了正屋當中。
從前,這屋子之中,衛莊和蓋聶二人沒有經過師父趙一的同意,是不允許進來的。
這幾年,衛莊和蓋聶一樣勤修苦練。
對師父趙一所居住的屋子,其實是一樣的陌生。
隻見寬闊的屋子裡,擺放著一排又一排的書架。
書架上,則擺放著一卷又一卷的竹簡。
葉千秋一邊走一邊說道“這些是鬼穀傳承之中的一部分。”
“你要想成為真正的鬼穀傳人,就得將這些竹簡全部都看一遍。”
“要認真仔細的看,不能走馬觀花。”
“鬼穀弟子如蘇秦、張儀者,能在亂世之中聲名鵲起,將合縱連橫之術運用到極致。”
“除卻他們各自的智慧,還全靠這鬼穀傳承。”
“縱橫之術,並非是所謂的縱橫劍術,真正的鬼穀絕學,乃是這些兵法、韜略。”
“你若隻是想成為一介武夫,現在就可以拿了縱劍譜離去,但鬼穀派的掌門戒指,我不會交給你。”
“趙一不希望鬼穀傳承斷絕,我亦不希望鬼穀傳承斷絕。”
“我希望你可以成為真正名副其實的鬼穀子,而並非徒有其名的江湖草莽。”
葉千秋向前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讓聽的仔細,心中掀起巨大波瀾的衛莊險些撞在了葉千秋的身上。
這還是衛莊第一次真正了解到鬼穀傳承。
從前,他和師哥蓋聶隻知道練武練武,隻知道學習鬼穀武學,但從未想過,鬼穀之中真正的傳承絕學並非是縱橫劍術。
也不是他衛莊以為的什麼百步飛劍。
而是擺放在這屋子裡一卷又一卷的竹簡。
這時,隻聽得葉千秋繼續道“本來,按著你師父的意思,你是沒有機會見到這些竹簡的。”
“但我覺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師父雖然好為人師,但未必真就是一位合格的老師。”
“或許,他是預料到了六國終將被秦國給吞並,天下終將一統。”
“天下一統之後,縱橫之術將沒有用武之地,所以,索性便不將這些兵法韜略傳承給你們。”
“但是,在我看來,無論是資質如何,隻要肯用心去學,那就一定能有所成,即便將來沒有施展這些兵法韜略之地。”
“總歸是不會使前人的智慧結晶白白浪費。”
“小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葉千秋回轉身子,朝著與他近在咫尺的衛莊看去。
衛莊被葉千秋這平靜而又嚴肅的表情給嚇的連退兩步。
葉千秋看著衛莊,仿佛能將衛莊從裡到外都給看得一清二楚。
衛莊的心“噗通,噗通”的快速跳動著。
縱然是麵對師父生氣時,他也從來沒有過這般大的壓力。
葉千秋一字一句的道“我希望你不會成為一個冷漠的屠夫,將鬼穀絕學埋沒。”
“人活著,縱使是身處黑暗,依然要心向光明。”
“真正的強者,是在見識了無儘的黑暗之中,依舊會相信光明的到來。”
衛莊看著葉千秋的眼睛,聽著耳邊還在回響的話語。
好像第一次明白了師哥蓋聶為什麼會逃離鬼穀。
也明白了為什麼師哥蓋聶會經常和葉先生請教問題。
這時,葉千秋轉過身去,走到屋子的正前方的桌前坐了下來。
衛莊駐足片刻,朝著葉千秋走了過去。
然後鄭重其事的站在堂中,朝著葉千秋躬身拱手,道“衛莊,請先生指點。”
葉千秋笑了笑,道“從左邊第四排第三層開始看起,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衛莊點了點頭。
朝著左邊第四排書架行去。
幽靜的鬼穀之中,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這是衛莊第一次接觸到兵法、韜略。
初代鬼穀子王禪將自己的縱橫之道演化為了縱橫劍術。
但如果沒有了解鬼穀子縱橫之道的精義,即便是將縱橫劍術給練到了最高境界,也僅僅隻是相對強勁的劍術而已。
鬼穀子王禪將自己的縱橫之道一共總結了十三篇,又被後代鬼穀弟子稱為縱橫家書。
衛莊在劍道之上的資質的確是頂尖的。
但是,他並非是全才。
初看縱橫家書十三篇,他是看的雲裡霧裡,連其中三成也沒弄懂。
為了成為名副其實的鬼穀子,於是,他一咬牙,一跺腳,帶著竹簡來逐字逐句的向葉千秋請教。
葉千秋通曉古今,博聞強識,這縱橫家書十三篇他早有研究。
他既然要讓衛莊成為真正的鬼穀子,便不會吝嗇才學。
給衛莊講解起了這縱橫家書十三篇的要點,還分彆舉例讓其理解。
縱橫家書和縱橫劍術有著相通之處。
這是鬼穀縱橫之學的精要所在,捭闔、反應、內楗、抵峨、飛鉗之術。
無論是在劍術對敵之中,還是在與人交談辯論之中,皆可運用得到。
一連數日,衛莊都在請教葉千秋縱橫家書十三篇。
一個月後,衛莊已經將縱橫家書十三篇領悟了七八成,他總算是明悟了鬼穀絕學的妙處。
衛莊一向信奉用武力去解決事情,但這縱橫之道,絕非是武學,而是一種進退有度的道。
衛莊平素裡寡言少語,但自從學了縱橫十三篇,在葉千秋的帶動之下,也學起了和人辯論。
時常和葉千秋因為一件事而辯的麵紅耳赤。
這在從前,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
葉千秋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潛移默化。
他不希望新的鬼穀子是一個崇尚用暴力去解決問題的人。
如果不對衛莊加以調教,他這個鬼穀子將來就是個頂著鬼穀傳人身份的殺手頭目而已。
衛莊學完了縱橫家書十三篇,又開始讀鬼穀子兵法十三篇。
初代鬼穀子王禪所留下的傳承,著實是可以稱得上博大精深,這其中除卻韜略謀算兵法,養性修真之術,還包括了致富之術,什麼動植物的養殖方法,還有做生意的貿易原則皆有記錄。
還有一卷《天武經》,是講推命相麵術,吃透此書,可懂命數、麵相、人生禍福。
當初,趙一看葉千秋的麵相不一般,就是因為他從這《天武經》中學得了皮毛。
除卻這些之外,還有天文地理、星命術數、丹藥養生相關的卷宗。
尋常人恐怕終其一生,也難以將這些傳承全部給吃透。
葉千秋知道,要是想讓衛莊將這些東西都給學完,恐怕他老的走不動路了,也難以達到。
於是,葉千秋隻讓其看了其中三樣,除卻最重要的縱橫之道,還有兩樣是養性修真之術和兵法韜略之道。
衛莊入穀之時,本來想的是在穀中呆上一些時日,將鬼穀的絕學學到手就離開。
但哪裡曾想到過,鬼穀絕學居然如此浩瀚精深。
這還是有葉千秋輔導,再加上隻挑選了其中三門選修。
若是想要將這屋子裡全部的竹簡都看完,都讀懂,那估計得到猴年馬月去了。
衛莊心裡頭雖然是很著急,想要提高自己的武功,畢竟,他還想找韓王安複仇。
隻是,他現在連縱劍譜的毛都沒看到,整日埋頭啃竹簡,縱使是他心裡麵著急,也是無濟於事。
畢竟,縱劍譜還在葉千秋的手裡。
轉眼間,就已經是半年過去。
衛莊實在憋不住了,這一日,他和葉千秋說道“先生,我有一事,不知道當不當講。”
葉千秋笑道“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衛莊道“我想……我想練縱劍術。”
葉千秋聽了,微微一笑,道“想學縱劍術,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