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需要回答我幾個問題,隻要你答的上來,縱劍譜我立馬交給你。”
衛莊聞言,當即躬身拱手說道“請先生賜教!”
葉千秋聞言,坐在桌前,微微一笑,問道“何為天下時勢?”
衛莊聽了,頓了頓,然後說道“所謂天下之時,就是天下大勢的運動趨向。”
“所謂天下之勢,就是推動天下大勢的各種力道。”
“如果把天下比做大海,風向是時,因風而動的潮流就是勢。”
“把握時勢,就是弄潮。”
“天下時勢,撲朔迷離,神鬼莫測,瞬息萬變。”
“聖人知時識勢,因時用勢,因而治世。”
“奸賊逆時生勢,因而亂世。”
葉千秋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道“何為揣天下?”
衛莊這下沒有多做思考,脫口而出道“揣情就是度量他人之心。”
“若是揣人,則要察其言,觀其色,聞其聲,視其行,然後推知其心之所趨。”
“若是揣天下,則要透視國情,觀其貨財之有無,人民之多少,地形之險易,軍力之強弱,君臣之賢愚,天時之福禍,民心之向背,然後推知其國運是盛是衰,是興是亡。”
葉千秋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此,你當知曉,當今之世,為何是秦國獨強了吧。”
衛莊聞言,躬身拱手道“弟子受教。”
葉千秋笑了笑,繼續說道“彆著急,這才兩問而已。”
“我問你,何為術與道?”
衛莊一聽,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轉念一想,將這半年來的學到的東西一一在腦海之中過了一遍,終於有了一些頭緒。
片刻之後,衛莊道“任何學問都有術道之分,就兵學而言,用兵之術在於戰勝,用兵之道在於息爭。”
“故善用兵者,並不好戰,用兵之道,在於不戰而屈人之兵,在於化乾戈為玉帛,以四兩撥千鈞。”
葉千秋笑道“你既然明白了任何學問都有術道之分,那可否還執著於縱劍譜?”
衛莊聞言,又愣住了。
葉千秋繼續說道“劍也分術與道,劍術、劍道這二者看似隻是一字之差,但卻是天差地彆。”
“隻知道習術者,終究難以達道。”
“道成,則術存乎一心,妙用無窮。”
“就當今天下的劍道而論,天下隻有三劍。”
“其一為聖劍,聖劍又名天道之劍,以道為背,以德為鋒,以陰陽為氣,以五行為柄,上可斷天光,下可絕地維。”
“其二位賢劍,又叫天子之劍,以萬民為背,以賢臣為鋒,上應天道,下順地理,中和民意。”
“其三為俗劍,又叫人劍,以精鋼為鋒,以合金為背,以冷森為氣,上可斬頭顱,下可剁雙足,中可破腑臟。”
“你可明白?”
衛莊聽著葉千秋的話,陷入了沉思當中。
若是從前他,定然不懂葉千秋這番話的深意。
從前的他,隻看到了劍術的皮毛,並不懂劍道。
但是,在鬼穀的這半年多時間,經過一係列的學習,衛莊的學識有了極大的提升。
從前,他對葉千秋敬而遠之,是覺得葉千秋能看穿他自己。
強烈的自尊之下,掩藏著的是自卑。
從小表現出來的自信,也隻是想要讓彆人看到而已。
但隨著學習鬼穀之道時日一久,衛莊身上的問題雖然還有很多,但他終究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時,衛莊朝著葉千秋再躬身,鄭重其事的說道“弟子受教。”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我準備了九個問題,已經問了三個,現在還有六個。”
“你且聽好。”
衛莊點了點頭,道“請先生發問。”
葉千秋道“何為天、聖、人三道?”
衛莊聽了,稍加思索一番,倒也答了上來。
“天道為自然之道,即宇宙萬物的生克變化之理。”
“聖道為人世之道,即安邦定國、天下大同之理。”
“人道為人生之道,即安居樂業、為人立世之理。”
“此三道相輔相成,失此離彼,遠天道,聖道困;遠聖道,人道難。”
葉千秋又問“何為人心之治?”
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在衛莊所看過的竹簡之中,隻是竹簡之中沒有簡明扼要的闡述出來罷了。
隻聽得衛莊答道“天下不治,在於人心不治。”
“人心不治,在於欲念橫溢。”
“欲治天下,首治人心;欲治人心,首治亂象。”
“治亂不過是個手段,治心才是務本正道。”
“若是我等隻為治亂而治亂,隻以強力統一天下,縱使成功,天下非但不治,隻會更亂。”
說到這裡,衛莊陷入沉思之中,隻覺葉千秋所提的問題,絕不簡單,是在讓他結合天下時局,思考這未來的天下大勢。
想到這裡,衛莊決口不再提縱劍譜之事。
朝著葉千秋躬身拱手道“先生之問,讓衛莊醍醐灌頂,剩下的問題,先生暫且留著,待衛莊學問再高一些,再問不遲。”
“請先生放心,衛莊定然好生學習鬼穀之道,不將鬼穀之道吃透,絕不出穀。”
此時,葉千秋卻是微微一笑,從袖袍之中掏出一卷布帛來,放在桌前,道“你能說出這話來,說明你已經有了十足的成長。”
“這是縱劍譜,你拿去吧。”
“這半年來,你在穀中參讀鬼穀之學,許久不練劍了,現在,可以去練了。”
衛莊聞言,臉上泛起疑惑,道“先生這是為何?”
葉千秋笑了笑,道“凡事過猶不及,鬼穀之學需要你以畢生心血去參悟,又豈是一朝一日之功。”
“從前,我不給你縱劍譜,是因為你太急功近利,縱使得了縱劍譜,習練縱劍術,也難得其中真意。”
“如今,以你的劍道天賦,不出十日,境界將有一個很大的提升。”
衛莊一聽,有些將信將疑。
葉千秋行事,不按常理。
但既然縱劍譜在此,他若是不拿,反倒不像是他衛莊了。
衛莊上前兩步,將布帛給取了,朝著葉千秋行禮之後,便出了屋子,練劍去了。
葉千秋見衛莊走了,翻起桌上的一卷竹簡來,仔細研讀起來。
鬼穀之學博大精深,這半年來,他在教授衛莊的同時,自己也是獲益良多。
其實,他給衛莊準備了九問,也是在考量衛莊有沒有出穀的資格。
如果衛莊能將這九問全部答出,葉千秋自然讓他出穀。
若是他答不出來,自然彆想輕易離開鬼穀。
葉千秋可不是趙一。
趙一教徒弟,覺得徒弟並非全才之姿,便隻教武功,隻教“決斷”二字,其餘鬼穀之學一概不教。
但葉千秋是不做則已,要做就要做的漂亮的人。
既然要讓衛莊成為合格的鬼穀子,那他便要將衛莊培養成一個最起碼能打六十分的縱橫家。
這半年多來,二人日夜相處,也讓葉千秋對衛莊有了更深的了解,這也成為了促使他想要將衛莊培養成才的原因之一。
從前,衛莊連蘇秦也瞧不上。
現在,他應當知曉,從前的自己是怎樣的狂妄自大,是怎樣的井底之蛙。
接下來的數日間,衛莊白天攻讀鬼穀典籍,到了夜晚,便習練縱劍術。
衛莊在劍道上的天資,的確是一流。
再加上他明悟了縱橫之道的要義在何處。
習練起縱劍術來,也是得心應手。
這天夜裡,葉千秋見衛莊練劍練的刻苦,一絲不苟。
便提了以前蓋聶所用的木劍,朝著衛莊說道“小莊,我來和你對兩招。”
“我用橫劍術,你用縱劍術。”
衛莊疑惑道“先生,您也會縱橫劍術?”
葉千秋笑了笑,說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在我眼中,天下劍法皆有跡可尋。”
“我看你們練劍練了這麼多年,便是沒學過縱橫劍術,也能使出個八九不離十。”
“無須多言,來吧,讓我看看你將縱劍術學到了幾成。”
衛莊聞言,當即不再猶豫,揮起手中木劍,便朝著葉千秋使出一招長虹貫日。
葉千秋抬劍一擋,順勢一攻。
衛莊訝然道“橫貫四方!”
“不對,先生你的橫貫四方似乎和我所學的橫貫四方有些不一樣。”
“我所學的橫貫四方隻有四種變化,而先生的這一招橫貫四方,其中竟然有八種變化!”
葉千秋笑道“劍術並非一成不變,彆分心,再看我這一劍如何!”
葉千秋再遞出一劍,衛莊連忙去擋。
葉千秋不用先天真氣,連肉身力量、速度也隻是發揮了不到一成而已。
衛莊和葉千秋對了十餘招,給他累的滿頭大汗。
“好了,好了,不打了不打了。”
葉千秋隨手一抬,將木劍又掛回了那邊屋子的牆壁上。
這時,葉千秋見衛莊還想再練兩下。
葉千秋便道“小莊,你過來。”
葉千秋帶著衛莊坐在了屋簷下。
此時,明月高懸。
夜裡的秋風吹來,讓人心神一震。
葉千秋抬手,將放在屋子裡桌上的水壺和杯盞淩空取來。
然後往木地板上倒了一丁點水。
“先生,這是何意?”
衛莊有些疑惑的看著葉千秋。
葉千秋笑了笑,道“咱們做個遊戲,現在,你兩隻手的手指都蘸上水。”
衛莊聞言,雖然很疑惑,但還是抬手照做。
兩個食指都蘸了水。
“現在,你閉上雙眼,靜心摒氣,在地上,一手畫圓,一手畫方。”
葉千秋笑著說道。
衛莊聽了,便緊閉雙眼,兩根食指開始在木地板上畫了起來。
但衛莊一連畫了好幾次,也沒畫成。
衛莊有些沮喪,對於好勝心十分之強的衛莊來說,這可有些難以接受。
衛莊不由問道“先生是在考量我一心二用的本事嗎?”
葉千秋卻是微微搖頭,失笑道“罷了,罷了,我怎麼就想著讓你小子學這門武功了呢。”
“你小子心不淨,如何能學得這門武功。”
衛莊一聽武功二字,眼睛就亮了,急忙問道“先生是要教我先生的武功嗎?”
葉千秋搖了搖頭,道“你畫不成一方一圓,卻是學不了這門功夫了。”
衛莊登時說道“先生,讓我再試一次。”
葉千秋也沒拒絕。
剛剛他和衛莊對招之時,二人各自用縱劍術、橫劍術。
這讓葉千秋不免想起了縱橫劍術合二為一才是真正的縱橫劍術。
但是,縱橫劍術一般來說無法由一人同時使出,因為這個條件是很苛刻的。
但葉千秋腦海之中靈光一閃,就想到了老頑童的左右互搏術。
若是衛莊能學得老頑童的左右互搏術,便可一人獨自施展縱橫劍術。
左右互搏術作為巔峰輔助型武學,對習練者本身的戰鬥力加成是巨大的,在單挑群毆之時都占儘優勢。
對於本身武學修為極高的人來說,此技近乎神技。
對於學習者來說,必須做到心靈純淨,因此心思單純,不諳世事的人更容易學會,心思活躍,詭計多端的人反而不容易學會此招。
葉千秋本來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衛莊試一試。
他也覺得衛莊成功的可能性不太大。
畢竟,衛莊這小子,心思深沉,想的事情太多。
果不其然,讓衛莊一手畫圓,一手畫方,半天了沒畫成一次。
就在這時,衛莊突然欣喜的說道“先生,你看,我畫成了!”
“我畫成了!”
衛莊此刻臉上居然破天荒的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意。
葉千秋一臉古怪的看著衛莊,又看了看衛莊身前的那一圓一方,倒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是不是個巧合呢?
葉千秋道“你再畫一遍。”
衛莊點了點頭,兩根食指又蘸上了水,閉上眼睛,在木地板上畫了起來。
這下,葉千秋看的清楚。
還真讓他給畫成了。
“先生,怎麼樣!”
“我能不能學您的武功了?”
衛莊臉上泛著喜悅之意。
葉千秋瞧著和從前有些不太一樣的衛莊,這小子從前都是板著一張臉,拽的和二五八萬一樣,現在總算是學會笑了。
這近一年朝夕相處,葉千秋對衛莊的潛移默化,總算是有了效果。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行吧,那就試試看。”
左右互搏術是當年在神雕世界時,老頑童和葉千秋在襄陽切磋武學時,葉千秋從老頑童手裡學來的。
這門武學,本質上雖然說是一心二用,但絕非是單純的一心二用。
還要考量人身體的反應,協調程度。
特彆是要將這種武學技巧運用到其他武學當中,難度更是翻倍的增加。
葉千秋將左右互搏術的要點和衛莊講了講,讓衛莊左手使縱劍術,右手使橫劍術。
起初,衛莊還有些不太適應,但很快,他就適應了這樣的節奏。
短短一個時辰,衛莊就摸到了其中訣竅。
衛莊大喜,朝著葉千秋道“先生此術,當真神異!”
“我一人同時使出縱劍術、橫劍術,縱橫劍術威力大漲!”
“我的實力有了極大的提升。”
“縱使是師哥,也定然比不上我啦!”
葉千秋瞧著興奮的衛莊,道“行了,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了。”
說完,葉千秋便負手回了正屋。
衛莊看著葉千秋的背影,又看了看雙手之中的兩把木劍,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甩了甩腦袋,繼續舞起劍來。
……
轉眼間,便又是半年過去。
衛莊的縱橫劍術有了極大的進步,便是縱劍術中的百步飛劍,也被他練成了。
當橫貫八方與百步飛劍同時在衛莊手中使出時,威力之巨大,讓衛莊也有點懵了。
在看到了同時施展出橫貫八方和百步飛劍的威力之後。
他終於肯定師哥蓋聶不是自己的對手了。
一年來,他身上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一年前的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這樣的人。
而這一切的改變,全都源於葉先生。
此時,衛莊站在正屋之中,正在回答葉千秋九問之中的後五個問題,現在他已經回答了前八問,隻剩下最後一問。
“請先生提問。”
衛莊筆直的站在堂間,一臉恭敬的說道。
衛莊從小就驕傲自大,從不覺自己弱於任何人,也不服氣任何一個人。
即便是麵對師父趙一,他也心中藏有師未必強於徒,徒未必弱於師的想法。
但對葉千秋,他是真的服氣。
相比師父趙一,葉千秋更像是一位真正的師父。
衛莊從前的自信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但現在他身上的自信卻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
葉千秋聽到衛莊之言,淡笑道“最後一問,何為修道之本?”
衛莊聞言,微微一愣,思考了良久,有些頹然道“弟子不知,請先生賜教。”
葉千秋笑道“常言道,人無完人。”
“此話是說,凡人皆有心障,或表現為此,或表現為彼。”
“目中無人,自吹自擂,不求甚解,好高騖遠,爭風吃醋,自作聰明,凡此種種,心障在於自負。”
“行為孤僻,極少說話,也很少與人合群,此心障在於無自信。”
“修道之本,就在於去除心障。”
“這是我要教給你的最後一課。”
衛莊聞言,身形一震,他自然能明白葉千秋此話的意思,從前他對葉千秋敬而遠之,何嘗又不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
這一年多來,他的心障已經在悄然之間去除了。
衛莊朝著葉千秋深深一拜,道“多謝先生指點,弟子定然牢記先生之言。”
葉千秋站起身來,攤開手掌心,露出一枚泛著幽光,不知何種材質製成的戒指,道“這是鬼穀派掌門戒指,從今日起,你已經有資格戴上這枚戒指了。”
話音一落,葉千秋抬手,將掌中的戒指朝著衛莊身前一送。
戒指穩穩的落在了衛莊的手中,衛莊抓著手中的戒指,沉默了許久。
學藝多年,終於有資格成為真正的鬼穀子傳人。
這種感覺,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這時,葉千秋道“行了,彆發愣了,趕緊收拾收拾,把這些竹簡裝箱,埋到屋後去。”
“埋好了竹簡,咱們也該出穀去溜達溜達了。”
衛莊一聽,登時一愣,不禁說道“先生要和我一起出穀?”
葉千秋負手道“怎麼?不願意?”
衛莊一聽,急忙道“哪裡,先生和我一起出穀,是我的榮幸。”
二人在穀中朝夕相處了一年多。
終於要離開鬼穀了,衛莊反倒是有些不舍。
這一年來,鬼穀之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將是他畢生難忘的事情。
葉千秋讓衛莊把鬼穀之中的藏書都給裝箱,挖坑埋在了正屋後邊。
這些書簡都是鬼穀最寶貴的財富。
雖然說,鬼穀所在之地隱秘,尋常人進不來,但為了以防萬一,葉千秋還是要將這些書簡給藏好。
在鬼穀之中呆了數年,他對山外的世界,還是十分感興趣的。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將穀中一切事物安頓妥當之後。
葉千秋便和衛莊離開了鬼穀,朝著雲夢山之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