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拿起筷子把鍋裡的肉夾起來,在油碟裡那麼一蘸,道“一個人吃涮肉,太孤單。”
“我平生最見不得一個人形單影隻,所以來和你暖和暖和。”
“好歹,你也是跟著我一起來的不是。”
軒轅青鋒啪嗒一下,像是撒氣一般,一腳踩在了徐鳳年的腳麵上。
徐鳳年無奈一笑。
相由心生,女大十八變。
軒轅青鋒是徐鳳年見過二十歲後還變化奇大的古怪女人,爛漫女子的嬌縱氣,家破以後的陰戾氣,懷璽之後的浩然氣。
這女人步步攀升步步蓮,看著軒轅青鋒,徐鳳年就經常想起那個在大雪坪入聖的男子。
徐鳳年和這家飯館的老板娘認識,和老板娘瞎聊了一會兒。
臨走時,徐鳳年讓軒轅青鋒和青鳥他們先回驛館,自己則是跟著葉千秋走了。
……
一頭白發的徐鳳年再見葉千秋,其實有好多話要說,但剛剛在館子裡沒顧得上。
也不太方便。
現在,小和尚吳南北和小姑娘李東西也離開了。
隻剩下葉千秋和徐鳳年,還有一個陳漁。
徐鳳年知道葉千秋能為陳漁出頭,那是肯定將陳漁當成親徒弟對待的,所以倒也沒什麼回避陳漁的話。
徐鳳年大概和葉千秋說了說他這一年多來的經曆。
他孤身去北莽,經曆了不少事,一身修為漲跌停,人經曆了苦難,總會成長的特彆快。
徐鳳年在葉千秋麵前,總有一種見到自家長輩的感覺。
他本身隨他娘吳素喜佛,對黃紫貴人其實不太感冒,但每次見葉千秋,都會有一種沒由來的親近感。
這和葉千秋是不是天下第一沒什麼關係。
或許是因為前前後後,葉千秋總是有意或無意的幫了他的緣故。
說了自己的事,便又問問老黃在青城山過的咋樣。
葉千秋把老黃的情況說了說,徐鳳年歎息道“老黃也該歇歇了。”
徐鳳年還有些修行上的事,想要請教葉千秋。
所以,便跟著葉千秋一路回到了居所。
剛一進院子,就看到了在門前躺椅上摩擦半柄木劍的溫華。
徐鳳年登時一愣,隨即大喜過望,一把撲了過去,道“溫華,你大爺的,你怎麼在這兒,你他娘的讓老子擔心死了!”
溫華看著情緒有些失控的白發徐鳳年,一隻手用力把他給推開,道“小年,你這是什麼毛病,我可不喜歡男人。”
徐鳳年哈哈大笑著,眼眶卻已經是泛紅。
“人在就好,人在就好。”
“老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小子了。”
徐鳳年拍打著溫華的肩膀說道。
溫華咧嘴笑道“放心,我命大,死不了。”
“黃老頭那老貨要我殺你,還拿李姑娘和什麼陸地劍仙來誘惑我。”
“他也太小看我溫華了,我溫華還沒那麼下賤。”
“一世人兩兄弟,做兄弟的便是舍了這條命,也不能做對不起小年你的事。”
徐鳳年緊緊握住溫華的手,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溫華嘟囔著說道“我溫華走了狗屎運,應該會跟著葉真人到青城山去體驗一把做仙人的感覺。”
徐鳳年深吸一口氣,把未曾掉落的淚珠給忍了回去,他站起身來,朝著葉千秋恭敬一躬身。
“葉真人,謝了。”
葉千秋笑了笑,道“行了,彆像個女人一樣,我救溫華可不是因為你。”
當晚,徐鳳年在小院裡住了下來,和溫華聊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徐鳳年才頂著兩個黑眼圈離開。
……
京城內的一角,有一座人煙稀少的道觀。
觀裡蒼鬆翠柏,在冬日裡格外青翠欲滴,隻是沒有了仙氣,反而顯得陰氣森森。
一株老柏樹下擺了張小桌,有兩人正在對飲,身後站了五名婢女,一名豐腴婢女溫酒,一名清瘦婢女煮茶,酒壺茶爐,劃桌而放,涇渭分明。
喝酒之人麵容枯肅,瞧著四十歲左右,大概是氣色不佳的緣故,暮色沉沉。
飲茶之人就要風流倜儻太多,相貌清雅,哪怕是魚龍混雜的京城,也少有這般氣質一眼望去便給人超凡脫俗感覺的出彩男子,保養得比婦人還要精心小心。
天下間有幾位大謀士。
這二人便是其中之二。
飲酒的便是元本溪,飲茶的便是納蘭右慈。
納蘭右慈五位貼身婢女,天下皆知,酆都東嶽西蜀三屍乘履,綽號取得氣吞萬裡,煮茶女子便是三屍,溫酒丫鬟則是乘履。
納蘭右慈躺在檀木小榻上,鏟了鏟香料,笑問道“元本溪,真要把晉蘭亭那隻白眼狼當第二個碧眼兒栽培,小心血本無歸。”
“貧氣徹骨,炎情在麵,他不是個好東西,讓他輔政治國,你就不怕辛苦一世,臨了滿盤皆輸?”
元本溪隻有半條舌頭,說起話來含糊不清道“京城事自有我打理,不用你上心。”
納蘭右慈接過一盞黑釉茶杯,手指旋了旋杯沿,聞著沁人心脾的香氣,好像茶香也能讓人熏醉一般,眯眼道“我看靖安王趙珣手下的謀士陸詡就不錯,你不挖挖牆角?”
“沒了年輕瞎子輔佐,控扼中原腰膂之地的襄樊,還不是儘在你手,陸詡也恰好可以接過你的縱橫術衣缽。”
元本溪麵無表情,慢慢飲酒。
納蘭右慈一拍自己額頭,不隻是自嘲還是笑人,舉目望向院中冬景。
“差點忘了,你元本溪膝下無子嗣,跟宦官無異,而且不樹敵不朋黨,本就是讓趙家人放心,你要是有了繼承人,也就是你元本溪被卸磨殺驢的那一天了。”
“如此說來,你真該羨慕我。”
元本溪看了一眼納蘭右慈,還是沒說話。
納蘭右慈哈哈一笑,道“陸詡真是黃龍士的一顆棋子,那命格清高殊榮的陳漁是不是?”
元本溪仰頭快飲一杯酒,終於開口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納蘭右慈道“哦?何解?”
元本溪道“黃龍士一生落子無數,但能被他拿得出手的棋子,現在卻是一顆顆都沒了作用。”
“就說那個陳漁,本來是要入宮的,但卻是被橫空出世的神霄掌教葉千秋截胡,帶到青城山去修行了。”
納蘭右慈聞言,一臉詫異,道“哦?還有此事?”
元本溪道“那葉千秋行事比起王仙芝來還要無所顧忌。”
“在他們這等人眼中,世上的規矩早就不適用了。”
“這次觀禮,這位葉掌教也被皇帝請來了京城,隻是遲遲未在驛館露麵。”
納蘭右慈道“神霄派出了這麼一位天下第一,恐怕是打亂了張巨鹿對三教的謀劃。”
元本溪淡淡說道“神霄派本就是用來和龍虎山天師府分庭抗禮的,隻是現在出了這麼一位人物,張巨鹿若是順勢而為,尚能將局勢穩住。”
“若是逆勢而為,那恐怕對朝局安穩不利。”
“要知道,這位葉掌教可是和北涼關係不錯。”
納蘭右慈道“難道不能像此間道觀曾經的主人一樣,加封籠絡?”
元本溪搖了搖頭,道“談何容易。”
“且看幾日之後,這位葉掌教是以何種姿態出現吧。”
納蘭右慈微微頷首,道“照你這麼說,黃龍士和這位葉掌教也算是有過節。”
“有沒有可能驅虎吞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