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一道!
……
嘩!
小宦官這一說話,頓時讓在場的所有文武百官都是麵色微變。
天下第一人葉千秋出現在了西楚叛逆登基大典之上。
這可不是小事。
有小道消息稱,前些日子佛道大會時,皇帝派了趙丹坪前去龍虎山,想要封葉千秋為通靈顯聖大真人,讓神霄派總領天下道教事務。
但趙丹坪連葉千秋的麵都沒見到,就被趕下了山。
這事兒傳到皇帝耳朵裡時,氣的皇帝大罵不已。
眼下,葉千秋又和西楚曹長卿混在了一起。
這事兒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
這時,皇後嚴東吳輕聲和皇帝趙篆說道“陛下,何必為一不相乾的人動怒,王仙芝活著的時候,離陽不也一樣一統了天下嗎。”
“一個葉千秋再強,也掀翻不了天下。”
趙篆心態炸裂,但也知道在群臣麵前太過失態有損皇帝威嚴,所以,聽到皇後嚴東吳這話,也就趕緊平複下來。
不過,皇帝也沒有了飲酒的心情,擺了擺手,讓讓群臣自行遊覽金秋園。
而他自己則是找了個亭子坐下發呆去了。
文武百官三三兩兩各自結伴散開,
齊陽龍和桓溫兩位當朝大佬就並肩而行,並無人隨行,二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自永徽末以來,離陽三省六部的大小衙門,幾乎可以說是城頭變幻大王旗,首輔張巨鹿、兵部尚書顧劍棠、宋家老夫子等一批老人要麼死的死,要麼就是離開京城中樞。
而以中書令齊陽龍領銜的一撥人,則紛紛躋身廟堂占據高位。
在這兩撥人之中,唯獨桓溫是個異類,他身為三朝老臣,無論同朝官僚如何人事更迭,這位坦坦翁始終穩坐門下省的那座釣魚台。
雖說有傳言說桓溫身體不適,要騰出位置給中書省二把手趙右齡或是吏部天官殷茂春中的某一位,但是對於見慣風雨的太安城文武百官而言,隻要皇帝陛下不曾明確下旨,坦坦翁就依舊是那個對整個朝局都擁有莫大影響力的宰執人物。
退一步說,即便桓溫真的告老退位,到時候作為離陽王朝碩果僅存的功勳元老和文壇領袖,以後離陽政事也一樣少不了問計於這位被先帝譽為“國之重寶”的老人。
在即將入秋之時,皇帝雖然身體不適,也依舊讓內務府精心打造了四十餘方篆刻有“祥符禦用”的硯台賜給重臣。
得之者均以為寶,其中唯有桓溫獨得三方,便是齊陽龍也才兩方而已。
而且桓溫不但獲此殊榮,同時更有一株堪稱冠絕遼東諸多貢品的老參和一壇椿齡酒一並賜下。
所以,當齊陽龍和桓溫這兩個老人走在一起時,無人敢上前來打擾。
齊陽龍和桓溫這兩個年邁老人走起路來其實並不慢,步子也大。
跟在二人後邊的官員大隊伍愈行愈遠。
二人徑直來到了金秋園裡一處著名景致,以將近百塊春神湖石堆砌而成的春神山。
春神湖石雖然很久以前就被一些江南名士鐘情推崇,但稱得上真正興起,為朝野上下所熟知,是最近五年的事情,一塊塊巨石,不斷從湖底撈起一座座富貴庭院,在去年更是“飛入”了帝王家,在金秋園一夜成山,名動天下。
春神湖石以瘦透皺三字為珍,上等春神湖石,玲瓏起伏,氣韻天然,所以又有一斤石一兩金的說法。
桓溫沒有登山,而是站在距離春神湖山還有數十步的地方,望著那座據說雲霧天氣可見煙繞、陰雨天可聞雨音、大風中可聽法螺聲的矮山。
中書令齊陽龍見坦坦翁沒有登高的意圖,也就笑著陪坦坦翁站在原地。
如今離陽朝廷的氛圍極為輕鬆,相比張巨鹿和顧劍棠這兩位不苟言笑的文武領袖坐鎮時,文武百官戰戰兢兢,生怕犯錯的氛圍,如今換成了脾氣都很好的齊陽龍和桓溫,人人都輕鬆了許多。
加上又恰好碰上趙篆這般方登大寶還算不得積威深重的年輕天子,所以離陽官場算是一改前塵。
但是,隨著今日酒宴還未完結之時傳來的那個消息讓年輕的皇帝暴怒之後,今天這個酒宴的氛圍,自然也就跌到了冰點。
神霄派葉千秋成了在場所有文武百官心頭的縈繞之人。
離陽崇道,從前龍虎山天師府是絕對的道教領袖。
但是,自從葉千秋橫空出世之後,龍虎山天師府的威勢便一日不如一日。
葉千秋在擊敗了王仙芝之後,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
在王仙芝過世之後,更是舉世無敵。
太安城觀禮時,葉千秋橫劍於皇宮之上的情景,還讓人曆曆在目。
還有,佛道大會之上,離陽新進武林盟主軒轅青鋒挑戰葉千秋,一招敗北。
如此人物,和西楚曹長卿把酒言歡倒也不是什麼敏感的事情。
但問題是二人在西楚女帝薑姒的登基大典之上把酒言歡,這就很是問題了。
在酒宴上沒少喝酒的坦坦翁打了個酒嗝,轉頭對齊陽龍笑問道“中書令大人,曉得我桓溫這個坦坦翁綽號的由來嗎?”
齊陽龍笑著搖搖頭。
桓溫哈哈笑道“最早啊,可不叫坦坦翁,有個家夥幫我取了個酒葫蘆的綽號,如果有些事情惹惱了他,還要被他罵成酒囊飯袋。”
“坦坦翁這個叫法,相對而言是很後來的事情了,有次陪那家夥一起在禁中當值,我管不住嘴,就偷喝了酒,剛好給通宵批本的先帝逮了個正著。”
“我呢,喝高了,言談無忌,就跟先帝說我桓溫隻要一天肚中有酒,就一天心中坦蕩,但是哪天陛下不管酒喝,就要滿肚子牢騷。”
“然後先帝就逗樂了,當場就讓當時的掌印太監韓生宣去拎了好幾壇酒來,那一次,有個從來都滴酒不沾的家夥也破天荒喝了杯,臉紅得跟猴子屁股差不多,我醉後笑話他彆叫什麼碧眼兒了,就叫紅臉兒好了。”
“他就回了一句,管住嘴,好好做你的坦坦翁。”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成了坦坦翁,也許很多官員覺得這個綽號是說我桓溫在離陽官場上,不論如何朝局動蕩,我都是個跟著一起搖搖晃晃偏偏最後都沒倒下的不倒翁。”
齊陽龍感慨道“坦坦翁無論為人還是做官,都不曾行心上過不去事,不存事上行不去心,我不如坦坦翁多矣。”
桓溫翻了個白眼兒,道“中書令大人,這話可就溜須拍馬太過了啊,如果換成彆人來說,我甚至都要覺得是罵人了。”
齊陽龍笑而不語。
先帝也好,現在的天子也罷,對待這位與張巨鹿私交甚好的坦坦翁,都視為可以信任的帝師人物。
這次沸沸揚揚的桓溫辭官讓賢一說,齊陽龍最清楚不過,哪裡是年輕天子對桓溫生出了忌憚猜忌之心,分明是桓溫自己有了退隱之意,這才有了桓溫一人獨得三方禦賜硯台的美談。
桓溫輕聲道“少年人要心忙,忙起來,則能震攝浮氣。老年人要心閒,閒下去,方可樂享餘年。”
齊陽龍搖頭沉聲道“這個時候,朝廷上誰都能閒,唯獨坦坦翁閒不得,廣陵道,北涼道,兩遼道,處處都不安生,朝廷這邊很需要坦坦翁幫著拿主意。”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哪怕坦坦翁不開口說話,但隻要你坐在那裡,哪怕是打著瞌睡,朝廷的人心就不會亂。”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說的就是坦坦翁。”
桓溫繼續望了一會兒那座小山,皇帝就在小山後邊的涼亭裡。
他緩緩轉頭笑道“論年紀輩分,中書令大人與我恩師同屬一輩。”
齊陽龍很快就擺手道“彆來這一套,我跟你恩師當年不對付是出了名的,對於儒法兩家的皮裡之爭,兩人一輩子都沒談攏,在我入京以後,坦坦翁沒有為難國子監和中書省,我就已經很慶幸了。”
桓溫不再用中書令大人這個恭敬中透著生疏的稱呼,語氣誠懇道“齊先生雖然與恩師政見不合,但是恩師當年便對先生做學問的功夫極為欽佩。”
“在桓溫看來,世人都說那與其衣冠誤事不如布衣遁世的道理,其實要麼是做夠了官,要麼是做不成官的虛偽措辭,遠不如先生這般布衣即學問、衣冠即濟世。”
齊陽龍笑了笑,道“坦坦翁啊坦坦翁,咱們兩個老頭子在這裡互相拍馬屁,也就罷了,問題是也沒人旁聽進耳朵啊,如何傳為美談,如何青史留名?”
說到這裡,齊陽龍略帶譏諷道“想我年少時讀史,初讀某人某事,總覺得血脈賁張或是感人肺腑,後來回過味來,才知道是沽名釣譽至極,其心可誅啊。”
桓溫爽朗大笑,道“先生好見地,學生年輕時也有如此感觸。”
齊陽龍沒來由歎氣道“以前的寫書人啊,以後的翻書人啊。”
桓溫突然道“我記得黃三甲曾經和我說一句話。”
齊陽龍道“什麼話?”
桓溫道“他死之後,這世上的翻書人恐怕便是葉千秋了。”
齊陽龍微微一怔。
“這是黃三甲說的?”
桓溫微微頷首,道“是他說的。”
齊陽龍沉默片刻,道“或許還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