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一道!
中年儒士一挑眉,道“該如何?”
“你覺得該如何?”
白衣老人作為離陽王朝北地練氣士第一人,在欽天監所有的練氣士當中,有著極大的威望。
可是,當那一日白衣老人在太安城的角落之中看到那數百道紫色天雷直直的轟向欽天監的時候。
白衣老人的整顆心都跌到了穀底。
待他回到宮中時,看到的便是這一片廢墟。
他本以為欽天監的一切都會在紫色天雷之下化作灰燼。
但是,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天師府布下的大陣尚且還在。
後來,他才從彆人的口中得知。
大難來臨時,有一位年輕宦官以一己之力擋住了那如同滅世之雷一般的劫雷。
白衣老人半天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他知道該怎麼解決,他也不會向中年儒士發問。
這時,那位中年儒士又淡淡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王仙芝無敵江湖一甲子,不一樣是先敗在葉千秋的手裡,又敗在徐鳳年的手中。”
“葉千秋縱使再強,也逃脫不了天道的製裁。”
“隻要天道氣運還鐘愛離陽趙氏,那無非是付出代價多少的問題。”
“曹長卿已經不是第一次到太安城,前幾次他怎麼來的,怎麼走的,這一次,也依舊是怎麼來,怎麼走。”
白衣老人鬆了口氣,然後麵帶苦澀的自嘲道“謝先生,我舍了天道不去走,已經與軒轅大磐之流的純粹武夫無異。”
“從前,離陽還有韓生宣、柳蒿師等人護衛皇宮。”
“如今,韓生宣、柳蒿師已去。”
“一個徐鳳年,再加上曹長卿、葉千秋。”
“這可不是鬨著玩的。”
這位謝先生便是來自西蜀的謝觀應,就是白衣兵聖陳芝豹的狗頭軍師。
謝觀應麵色不改,淡淡一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們隻需儘心儘力便是了。”
“晉心安,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多年隻能走到這一步嗎?”
晉心安已經數十年不曾被人當麵喊出名字,一時間有些神色恍惚。
謝觀應抬頭望向萬裡無雲的天空,輕聲道“呂祖有言,莫問世間有無神,古今多少上升人。”
“降得火龍伏得虎,陸路神仙大真人。”
“晉安心,你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吧。”
晉安心陷入沉思,神情變幻。
謝觀應緩緩走向前方,與皇帝皇後都關係極為親近的少年監正跟在謝觀應身邊,毫無大戰在即的覺悟,嘿嘿笑道“謝先生,聽說那神霄派的葉千秋,下棋很厲害。”
“肯定在你之上。”
謝觀應微笑道“比我厲害有什麼了不起的,下棋這種事情,我連公認臭棋簍子的李義山都比不過,隻不過我知道自己的長短處,從不去自取其辱。”
“納蘭右慈就不一樣,記得當年,我眼睜睜看著他連輸了李義山十六把,還不服輸,勝負心重的人我見多了,這麼重的,還真就隻有他一個。哦不對,你的老監正爺爺也算一個,他到死還想著你能贏黃龍士一局吧。”
“可惜,黃龍士死在了葉千秋的手裡。”
“說來也是憋屈,這獨占了春秋三甲的黃龍士一生布子無數,最後卻是栽到了一個不曾在春秋顯露過半點聲名的人物。”
少年歎了口氣,無奈道“是啊,王仙芝從前自稱天下第二。”
“世人總以為他是沽名釣譽。”
“可事實說明,他的確是對的。”
“其實我是不太喜歡下棋的,監正爺爺偏要我學下棋。”
謝觀應曲指敲了一下少年的腦袋,道“多少人要死要活卻求之不得的東西,你這孩子倒嫌棄上了。”
少年咧嘴一笑,突然壓低聲音道“謝先生,你是在挖皇帝陛下的牆腳嗎?”
謝觀應毫無驚訝,登樓的步伐依舊坦然從容,道“彆告訴他。”
少年眨眼睛,一臉好奇,道“為什麼?”
謝觀應步步登高,輕聲笑道“答應了,我就告訴你為什麼你的監正爺爺,會始終輸給黃龍士,為何當不上春秋十三甲裡的棋甲。”
少年想了想,“一言為定。”
“我給晉心安幫忙去了。”
少年轉身噔噔噔一路跑下階梯。
謝觀應一直往前走,前方有一襲白衣在那裡站立。
那是西蜀陳芝豹。
謝觀應朝著陳芝豹問道“這一步,還是不樂意跨出去?”
陳芝豹沒有應聲。
謝觀應緩緩道“南北兩派練氣士,澹台平靜自己都不知道她壞了道心,晉心安更是不如澹台平靜,舍本逐末,原本數十年厚積薄發,最有希望的一粒天道種子,硬是拔苗助長,自己把自己給折騰沒了。”
“而老監正南懷瑜又說服了先帝,沒有采納李當心撰寫的新曆,如此一來,舊有天道逐漸崩塌,你我都是從中得利最多的人,即便曹長卿不死,不讓你氣數加身,一樣可以成為千年以降、繼呂祖之後的唯一一位三聖人境,高樹露也要黯然失色。”
“恐怕除了王仙芝,甲子前處於最顛峰時的李淳罡,剛剛戰勝王仙芝時的徐鳳年,以及如今的曹長卿,還有那一位如今的天下第一葉千秋,其餘人都不是你的對手。”
陳芝豹悄然說道“還有真正握住一把劍的鄧太阿,徐偃兵的臨死一槍,以及願意放棄做那人間帝王一千年的你,謝觀應。”
謝觀應搖頭道“你知道我是不會為了這點虛名而出手的,代價太大。”
“你之所以不願意走出這一步,是不想沾徐鳳年的光,對吧。”
陳芝豹默不作聲。
謝觀應笑著搖頭,道“既然如此,來京城做什麼,看著徐鳳年耀武揚威,好玩?”
陳芝豹始終一言不發。
謝觀應輕輕歎息,道“自相矛盾。”
許久之後,眺望遠方的陳芝豹沒來由說了一句。
“我們好像漏了一個人。”
謝觀應雲淡風輕道“付出心血再多,但是不聽話的棋子,死即死了。”
就在這時,陳芝豹轉頭,看向欽天監剛剛重建好的大門方向,道“他來了。”
……
已經重新建立起的欽天監大門前,密密麻麻的鐵甲蜂擁而出。
而兩側街道儘頭,更有無數精銳騎軍狂奔而來。
左側先後兩輛馬車幾乎同時疾馳而來,然後在正大門外不遠處不約而同地驟然停下。
這時,一名校尉大人走向馬車,上前詢問,但還沒開口,就愣在當場。
隻見其中一輛馬車之中,走下一名衣飾素雅的婦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容貌不算絕美的年輕女子。
那名校尉看清楚那婦人的麵容後,立即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末將李守郭參見太後。”
在趙篆登基後,便從一國皇後變成本朝太後的趙雉微微點頭,道“起來吧,守住大門,誰都不準入內。”
校尉李守郭趕緊起身,返回欽天監正大門。
趙稚帶著身後的年輕女子站定,望著街道的另一端。
……
不多時,一個身著縞素的年輕人從另一架馬車掀起簾子走了下來。
他沒有刻意繞開太後趙雉她們,但也沒朝著她們靠近。
趙雉看到這個情形,雙手緊握,沉聲道“徐鳳年!”
麵朝欽天監的徐鳳年放緩腳步。
趙雉凝望著那張形似更神似當年某位女子的英俊臉龐,這個依舊年輕的年輕人,不同於先前那次見到的意氣風發,不同於那次的滿頭白發,這一次,姓徐的年輕人,內斂而沉穩。
趙雉怒道“徐鳳年,彆忘了你如今已經是北涼王!”
“如今北莽大軍依舊會隨時南下!”
徐鳳年沒有停下腳步,再走十餘步,隻留給她們一個背影。
趙雉加重語氣道“元本溪,楊太歲,韓生宣,柳蒿師,一個一個都死了,除了元本溪,三人都直接死在你手上,都死了。”
趙雉發現年輕人仍然沒有停步的跡象,她眼中出現一絲隱藏極深的慌張,強自鎮定道“徐鳳年,你就算不為自己的生死考慮,也要為北涼百萬戶百姓著想如果你今天死在太安城,難道不知道三十萬鐵騎就會殺至京城?”
“難道不知道隨後北莽大軍就會順勢踏入中原?”
年輕人終於停下腳步。
趙雉剛好可以看到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也許是西北風沙粗糲和戰場磨礪的關係。
年輕的臉上沒有了陰柔,隻有堅毅。
看到這個人止步不前,趙雉沒有絲毫掉以輕心,繼續說道“皇帝對你這次擅自入京,處處容忍退步,你徐鳳年應該明白。”
徐鳳年沒有轉頭,望著氣氛肅殺的欽天監,道“很多人,包括你和趙惇,都不明白為什麼當年京城白衣案,我爹為什麼出了京城,回到了十數萬鐵甲錚錚的徐家大營,他仍是沒有帶兵殺入太安城。”
“而我爹到死,也沒有跟我講到底是為什麼。”
徐鳳年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但是我像條狗一樣在北涼以外晃蕩了三年後,知道了為什麼。”
“徐驍是不敢,也不願意拉著那些舍生忘死南北征戰了半輩子的袍澤,陪著他一起赴死。”
“但如果他徐驍不隻是一個武道上的二品小宗師,而是首屈一指的武道高手,他一定會單槍匹馬直奔皇宮殺光你們。”
“知道我回到北涼後,最想做什麼嗎?”
“不是有一天世襲罔替,手握北涼三十萬邊軍,而是練武,練出個天下第一來。”
“我那時候是真的不怕死,但我怕練一輩子,都像徐驍那樣,到頭來隻能練成個小宗師。”
“我恨不得做夢的時候都在習武。”
“沒有人知道在涼莽邊境上,我終於躋身一線金剛境界之時,是何等快意。”
“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你們是女人。”
“但是你趙雉彆忘了,京城白衣案,我娘也是女人。”
徐鳳年開始向前走去,最後一句話飄到了趙稚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