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禾心神怔怔，她從來就沒有這樣的想法過，也不知道顧大娘從哪看出來的。
世上英雄那麼多，定不差她一個，所以也不差前世她父母那兩個，可他們依舊為了文明記載事業獻祭了自己。
顧傾禾在這個想法上與顧大娘一致，她看著她淒切帶疼的眼神，輕聲道：“放心吧顧娘，我的心也很小，隻裝得下家人與愛人。”
在暖黃的油燈下，顧傾禾如是保證。
顧大娘放下了心來，卻不想有朝一日她也會恨眼前這個小姑娘的食言之語。
是夜。
垂柳村不止顧家一家徹夜長談。
牛家擁擠的大院隻分到一小間屋子的牛二媳婦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將身旁睡得更死豬一樣的漢子推醒。
被攪了睡意，壯碩的漢子粗聲罵道：“死婆娘吵什麼吵，大半夜還不睡要去打鬼？”
牛二媳婦氣不過跟著怒道：“打你個頭哦打鬼，你個蠢東西不知道顧家現在發達啊？！還睡得跟個豬似的，活該你掙不過大房，比不過三房！”
牛二郎見她發飆，訕訕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過去。
“彆睡了！”牛二媳婦揪住他的耳朵，將人擰起：“我們想想該怎麼辦？”
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吵吵，牛二郎認命坐起身，喪氣道：“還能怎麼辦，打也打不過，鬨也鬨不過，你說還怎麼辦？不如悶聲睡覺，裝作不知道，先前娘說讓你家小弟娶她，你死活不同意，現下人發達了，你來想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了。”
“先前我不同意是因為她家一家子的老弱病殘，有點小錢都會把我娘家拖垮，誰能想到沒幾天，她就坐上馬車了！我可是向人打聽了，那是我們鎮上最好的馬車！真是可惜我家小弟——”
昏暗中，牛二媳婦說話一頓，她的眼珠子轉了一圈，拍手喝道：“我怎麼怎麼到這個法子？！”
“什麼法子？”牛二郎看顛婆似的看她，“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牛二媳婦滿臉不懷好意地湊到他耳邊，一頓嘰裡呱啦，頓時牛二郎的眼也亮了，膽小的性子讓他遲疑道：“能行嗎？”
“肯定能行！”牛二媳婦拍拍胸脯，滿是自信道：“她要是見過我家小弟，定吵著鬨著要嫁他！”
牛二郎想著那肥壯矮小的身影，不禁懷疑起自己婆娘的眼光，但轉眼又想了想，自家婆娘向來有主意，能看上他怎麼一個身強體壯的好漢子，又能讓他分到房，應該不會差哪去。
牛二媳婦還不知道他心底的自信，正興奮說著日後的盼頭：“我小弟在娘家向來聽我的話，等那死丫頭嫁過去之後，我就讓她把馬車我們坐，我們也去鎮上逛一逛！”
牛二郎一想到自己坐在馬車上該有多麼多麼威風，大哥三弟他們一家該有多麼羨慕，頓時什麼遲疑猶豫都沒有了，一個勁地說道：“那你快去安排！最好讓他們明天就定下來，後天就出嫁！”
牛二媳婦樂嗬嗬地應著：“明天我就回娘家一趟，最遲下午就能讓他們見麵，我們大後天就能坐上馬車，吃好的喝好的。”
兩人在美好的未來幻想齊齊睡起，就連夢裡都是他們坐上馬車招搖過市的場景。
翌日一早。
顧家率先發出一聲驚叫，打破村莊晨曉時分的安靜。
是喜兒的尖叫聲。
顧大娘忙從灶房趕出來：“怎麼了喜兒，怎麼了？”
不遠處，大榕樹上睡著的衛五也猛地驚醒過來，揉著睡眼惺忪的眼從樹下飄落到地。
他盯著剛到他大腿位置的小女孩，學著屋內顧大娘的話問：“怎麼了？”
喜兒指著地上的紅色血跡，滿眼驚懼：“血，哥哥血，地上有血。”
顧家大院門邊站門邊沾著不少的血，一滴一滴地，門扉上也疑似有血印，不怪在玩的喜兒會被嚇著。
顧大娘忙抱起她對著手掌哈氣，往她和額頭上抹：“喜兒莫怕啊，阿奶在，跟阿奶回家，喜兒跟阿奶回家啊，莫怕……”
如此往複三次。
衛五一臉詫異地看著二人，等顧大娘安撫好眼含兩泡淚的喜兒後，他才道：“是人血。”
顧大娘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了，沒被地上的血嚇著，倒是被他這句平平淡淡的話給嚇著了：“人、人血？”
她顫著心眼子往周圍看，生怕有人躺屍在顧家，在看到馬車車架上也有血跡時，她掙圓了眼，小聲兢兢道：“馬車裡是不是有人？”
正巧，顧傾禾被長安扶著出來，她跟著看向那處，眼神詢問守夜的衛五。
衛五在他們的目光中徑直馬車，將馬車的簾子掀起，對著顧傾禾道：“是認識的人。”
顧傾禾朝裡看去。
馬車裡赫然蜷縮著兩個抱團的身影，正眼神瑟瑟的看著他們。
是穿著昨天那身衣服的小乞兒。
顧傾禾一眼就認出了身形稍大的小子，他滿手乾巴的血汙，一身破爛的舊布衣裳沾滿了草屑泥濘，身旁那個小孩倒是還算整潔，兩人像是怕把馬車上的絨毛毯弄臟，都隻靠在馬車車沿邊邊角角的地方。
小乞丐小心地牽著弟弟下車，朝幾人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昨晚趁著宵禁的時候，他帶著年幼的弟弟跑了出來。那天錢來酒樓推出新菜係鯽魚時，他就在門外，縣令大人食物中毒後發生的一係列事，他都知道，包括問眼前女子家住何方。
他聽到她說荷花村，可昨天早上他在鎮口偶然瞥見她時，發現她來的方向是垂柳村和榕樹村的交接路。
秉著賭一把的衝動，他帶著弟弟走向了這個方向。夜路漆黑，途中不知摔了多少回，他才牽著弟弟跌跌撞撞走到岔路口。
岔路口有很多大石子，不出意料他們又摔了一跤，被他護在身下著的草兒摸著地上的車輪印硬生生將淚意憋回，扯著失血充耳的小乞兒道：“哥，哥，是馬車痕跡，我們走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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