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兒得不到駿馬,又聽不懂這話,嗚嗚咽咽地扭身去楊奶奶跟前告狀。
楊奶奶抱著他笑指漫山遍野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花燈道“那有許多,難道你都能要?”
虎哥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花燈,再看空著的手,仿佛知道自己拿不了那麼許多,便委委屈屈地道“要一個,爹,大馬。”
琳琅轉身拿了楊海手裡的駿馬花燈塞到他手裡,便與楊海去出門看花燈去了。
虎哥兒得意極了,嘴裡吱吱呀呀興奮異常,指著父母要跟去,才跟著走了兩步,便覺得手酸臂疼,再也支撐不住了,哭道“媽,媽!爹,疼!”
琳琅回身接過兩盞花燈,似笑非笑地道“還要不要彆人的東西了?”
虎哥兒將頭往楊奶奶懷裡一埋,撅著身子不理她。
楊海看著一家和樂,不覺滿目柔情。
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看了一回花燈回來,路上遇到幾家兵士的娃兒們,眼饞地看著他們手裡栩栩如生的花燈,琳琅和楊海便將花燈送與他們了,楊奶奶道“都不及你紮的花燈精致,活靈活現的。”
琳琅笑道“我不過就是畫得像些。”
吃完元宵,虎哥兒早困到極致,但恐他夜間積食,硬是帶著他在山上逛了一回,臨睡前,楊奶奶抱著虎哥兒在懷裡,道“大海好容易回來一趟,叫虎頭跟我睡罷!”
琳琅臉上一紅,楊海已經答應了。
楊奶奶正要回房,忽然問道“那榮國府裡的娘娘就是今日省親?”
琳琅點點頭,不知楊奶奶說這個做什麼。
隻聽楊奶奶笑道“他們娘娘省親,排場大得嚇人,七八日前寧榮街就不讓過了,讓我出門繞了好大的一段路,惱得我不行。不過,他們如今一家團聚,君臣之彆,又哪裡比得咱們小門小戶共吃元宵,合家之歡。”說著便去了。
琳琅搖頭歎息。
卻說此時此刻,元春已經更衣畢出園到了賈母正房,祖孫母女姐妹相見後,滿心有無數的話語,竟不知從何說起,不覺灑淚無言,好容易解勸住了,一時兩府掌家執事媳婦領丫頭來行禮,元春因不見琳琅身影,不禁問道“琳琅如何不見?”
王夫人忙道“早幾年已經放了她出去,現今已經是六品敕命,有家有子了。”
元春聞言倒也歡喜,待問了明白,點頭歎道“她倒是個有福的。”
忽又召見薛姨媽母女,見寶釵豐肌雪腮,直如姣花軟玉一般,不禁暗暗讚歎,因室內隻留三四個太監答應,母女姐妹便敘些離彆情景並家務私情,聽到王夫人說起諸般事務,且有節儉、後路二項,不必說,元春便知必有琳琅之故,倒也不枉自己托付她一場。
賈母歎道“姑老爺如今已經升了應天巡撫,可惜玉兒沒來,倒叫我甚是想念。”
元春聽了,怔怔出神,隨即囑咐道“林姑父如此本事,又身為江南文壇清流翹首,便是許多嬪妃之父也不及他,雖說姑媽已去,到底兩姓舊好,隻能近,不能遠,以交好為上。”
賈母喜道“正是這個話。況且我素日最疼敏兒,方想長久留著玉兒在身邊。”
王夫人眼波輕輕一閃。
元春問道“黛玉何以沒來?”
賈母忙道“玉兒遠在江南,連接二次不至,怕是沒福氣給娘娘請安了。”
元春垂淚道“林妹妹在家與親人相聚,共享天倫之樂,何苦叫他們骨肉離彆?”
王夫人亦不覺滿眼淚花,嗚咽道“娘娘說得極是。”
一時賈政簾外問安,元春不過囑咐些國事為重,暇時保養等等語,聞得亭台樓閣皆係寶玉所題,不免暗感欣慰。賈政退出後,忙宣召了賈珠寶玉賈蘭進來,兄妹姐弟姑侄相見,元春再也忍不住淚落如雨,道“一彆多年,我進宮時,也未來得及與哥哥告彆,如今再見,真是恍如隔世。寶玉、蘭兒都這麼大了,真真是叫我不知從何說起。”
賈珠噙淚道“娘娘一去,再不得相見,七八年來,日思夜念,卻幫襯不到娘娘什麼,娘娘在宮裡好歹謹慎保養些,咱們家已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為今之計,竟是穩重為上。”
元春道“哥哥切記保養,倒不必擔憂我。咱們這樣的人家,更該勤儉持家,教養子孫才是,以免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了那時,竟是後繼無人了也後悔不及!”
眾人雖覺賈家不至於此,但因她說了此話,連忙應是。
筵席齊備,眾人陪著元春遊園,以賈珠寶玉為導,一路行去,處處精致,□□華美,各地陳設構建皆不相同,真真是搜神奪奇之至,樹木花草除卻水仙梅花寥寥幾種,餘者花木雀鳥竟皆是綢緞綾羅紮就,又有無數燈燭,園中亮如白晝,端的富麗堂皇。
元春極加讚賞,卻又道“這園子也太奢靡耗費了些,日後切不可再如此,此已過分了。”
眾人忙又應是。
筵後作詩,惜少卻黛玉一人,諸姐妹皆思量不及寶釵,不過隨意搪塞一首罷了。饒是如此,元春依舊十分喜悅,隻說寶釵為上。外頭賈薔早已率領府裡的戲子等候多時,唱起戲來,說不出的婉轉悠揚,熱鬨非常,作儘悲歡離合之狀。
不多時,又賞下東西來,元春對王夫人道“好歹琳琅服侍母親一場,幾樣東西轉交給她罷。”王夫人細看,不過與尤氏、李紈、鳳姐相同,皆是金銀錁四錠,表禮四端。
堪堪謝恩完畢,便有執事太監來請駕回鑾。
元春聽了,不覺又滿眼滾滾落淚,情知這一去,再沒機會歸家,隻是皇家規範如此,再不敢表露分毫,隻得強忍著離彆之意,依依不舍地登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