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馬車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爹正在借著昏暗的燭火看一張黃紙。
那是什麼?
他很好奇,但隻敢低下頭,思索那會是什麼東西?
剛才在殿上的時候,那個皇帝剛開始還在用戰事艱難的事情指責胡丞相,但被父親用幾個接口搪塞過去以後,他似乎就開始有些瘋狂了起來。
甚至,直接拿下旁邊的燭台,朝胡丞相砸了過來!
要不是胡忠純阻擋及時,胡丞相險些被皇帝在殿上開了瓢。
最後,發瘋一樣的皇帝被幾個太監拖走了,他拚命掙紮著,沒有絲毫昔日的體麵了。
但在最後,他可能是掙紮的太劇烈了,導致一張紙從他的袖子裡飄出,最後落在那張龍椅上。
胡忠純看見自己的父親遲疑了片刻,隨後緩緩走過去,從龍椅上拿起來那張紙。
“這是趙國皇帝的璽印。”
胡丞相當了多年丞相,已經見多識廣,列國皇帝王侯的印綬,大多見過,至於趙國皇帝的璽印,更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把這張紙遞給胡忠純,說道“看完,告訴我你有什麼想法。”
“昔聞人主君臨天下”胡忠純隻讀了幾行字就臉色一變,他忍不住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但後者臉上古井無波,根本看不出喜怒來。
“這是”
“禮單。”
胡丞相笑道“趙國皇帝好大的胃口。”
“他的胃口?”
“送的越多,圖謀越多啊。”
“以前魏國也屢次采取此計策,想借此在我大楚國內生亂,隻可惜,都失敗了。”
“那這位皇帝,他不會是”胡忠純小聲猜測道“接受了?”
“可能,”胡丞相想了想又說道“也不可能。”
“”胡忠純。
您擱這擱這呢?
“有可能,他隻是為了讓我害怕,”胡丞相眼中有些遲疑,但還是繼續道“這樣一份禮單,足以讓任何人瞬間擁有等同一國王侯的權柄,我和那些世家,在這些天對這個皇帝可是欺侮的很,嗬嗬”
“但是,接受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胡丞相咳嗽了一聲,車廂搖晃起來,外麵的車夫開動了馬車,準備回相府。
“去歲太子作亂,魏國亦是興兵犯闕,不知魏國是早有圖謀,還是與太子暗通曲款,這事就連老夫竟然也是最後才知道,可見太子還有不少不為人知的後手。”
馬車駛過一個小巷,外麵吹進一陣晚風,燭火頓時熄滅,胡丞相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響起“與趙國再暗通曲款一次,倒也未嘗不可。”
“陛下,您說這份禮單,能在楚國引起多大動靜?”
白發蒼蒼的紅衣老太監,跪伏在一個瘦削背影的後麵,有些疲憊的問道。
他年歲已高,早就對侍奉皇帝這事有心無力了。
但他每次都還是在深夜裡陪在皇帝的身邊。
“黃公公,可曾挺過一個故事?”
“虎嘯山林,狼豹羨之,豹遺其兔,狼遺其狗,虎奪兔狗而驅狼豹,更欲以其為食,狼豹奔逃,彼此仇視,而成仇讎。”
“此時林高山遠,複有龍焉,龍虎相鬥,不分上下,豹助之龍,狼旁伺之,俄頃,豹為所趁,虎襲殺之,龍複殺疲虎,身亦重傷,狼暴起,斃之龍,而得龍、虎、豹三屍。”
那個身影停頓一下,輕聲說道“兔、狗乃岑、井等小國,而我大魏分崩離析,比之二國何如?”
黃公公笑道“大魏積弊已久,難以儘除。有陛下,必然得以除儘疲敝而中興。”
“黃公公,夜深了,休息去吧。”
魏帝又拿起筆,仔細地在麵前的書上做著批注。
燭光搖曳,燈影灼灼。
“聖上何故將禮單贈與丞相?”
女子臉上無悲無喜,這或許才是她本來的麵目。
她在皇帝把禮單扔出去的時候才明白,自己的身份可能早就被猜出來了。
所謂趙國齊國皇帝那一套,純粹是胡扯。
她現在隻關心自己的目的能不能達成。
皇帝搖晃著酒杯,冷笑道“世家目光短淺,明日必然是胡丞相進言,百官應聲附和,請求朕出巡諸郡。”
“這又是為什麼?”
女子的眼神徹底迷惑,她剛出來的時候,魏帝還對她說,隻要老老實實地把東西送到就好,不要節外生事。
但她偏想要試一試這位皇帝的器量,畢竟這份禮單可不僅僅是價值萬金那麼簡單,這幾乎是魏國複興根本的一半了。
倘若最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魏國又該何去何從。
她是魏國最後一個鐵麵侍衛,不能再坐觀魏國覆滅,所以她違背了鐵麵侍衛祖傳的規定,開始替魏帝四處奔走。
憑她的實力,天下各處本就大可去得。
可事實證明,她真的不適合做這種事。
事已至此,她索性坐到皇帝麵前“有酒麼?”
“替吾倒酒。”
皇帝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無味的很。”
魏帝終於把麵前的書翻到最後一頁,他的神情依舊是那樣冷漠蕭索,仿佛自始至終帶著這樣的心情去讀書。
心事始終不得緩解,他哪能有安心讀書的那一天!
“楚帝,朕誓要滅了你的楚國!”
魏帝站起來,打開禦書房的門,隻是很短的功夫,他就從禦書房走到了早朝用的“大殿”。
皇宮是由一座郡守府臨時改成,魏帝在搬來的時候,還特意叮囑過不用擴建。
他每個夜晚都會在這座狹窄的“皇城”裡漫步,但比起以前走著走著就能走迷路的京城皇宮,他倒是覺得這裡的環境讓他更舒服。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站著。
“與朕奏樂,起舞!”
皇帝端著酒杯,臉上的笑容幾乎要融化出淚來“朕從來不知道,做個昏君這樣快樂,以前憂心蒼生社稷,日夜難以入睡,如今隻擔心明朝有無美酒!何其快哉!”
皇城裡燈火通明,自從楚帝在位後,這裡的每個夜晚都像是一座黑漆漆的孤城。
晚風愈發激蕩,吹融了冬季的冰雪,從楚地吹往列國,助長著即將燃起的戰火。
車馬蕭蕭,井國城外,井帝看著城外的無數旌旗,笑的眼中都流出淚水。
岑國太子早就驚慌的逃走了,臨走時沒有跟井帝道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