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頓時大喜道:“陛下振興文教,若孔聖人有在天之靈……不知該有多欣慰。”
朱棣卻是淡淡道:“孔聖人在天上倒也罷了,他若是借屍還魂,朕第一個誅他。”
張安世尷尬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了。
倒是朱棣很快打破了尷尬,道:“這個章程,朕準了,其實……商行如何掙銀子……不,如何治理一方,朕也是頭一回,如今是夜裡行船,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照著這個方法來,以後再斟酌著去修剪便是。”
張安世頓時就道:“陛下聖明。”
見朱棣恩準,張安世心裡欣喜不已。
眼下,隻好拿安南當一個試驗田了,若是可行,那麼將來便可以將這個模式,套用在商行其他的地方。
張安世道:“還有一事。”
張安世頓了頓之後,道:“陛下,這安南總督乃是懷遠伯,可懷遠伯擅長的乃是軍事,可誰來負責日常的治理之事呢?臣以為,該設一個副總督,主持日常事務。”
朱棣道:“這樣的人,可不好找啊,有這本事的,至少也該是一個布政使以上的大臣,能夠治理一方,且能相機決斷,而且還要能輔佐朱高煦治軍。隻是……我大明隻怕沒有哪個布政使,願往安南。”
張安世道:“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朱棣道:“你但言無妨。”
張安世道:“翰林侍講學士楊士奇,足以擔此大任。”
朱棣卻是一臉餘慮地道:“他是翰林學士,未來前途似錦,可願往安南?去了安南可是要吃苦頭的。何況,要治理安南之地,非同小可,他畢竟一直都在翰林院,治理的經驗怕是不足。”
朱棣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朱棣已經關注到了楊士奇,確實有好好栽培的打算。
可這並不代表,朱棣認為楊士奇可以處理好安南如此複雜的地方。
於是張安世道:“楊先生吃苦耐勞,行事周密,為人也穩重,臣以為……他一定可以擔當如此重任。”
楊士奇是何等人,是大明未來的首輔大學士,而且是正兒八經,不是靠功名,靠著能力升上去的人。
這和解縉這等人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可能一開始,楊士奇會有許多地方生疏,可這樣的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學習能力特彆的強,業務上手得特彆快。
在安南,武有朱高煦這樣的名將,文有楊士奇這樣的未來內閣首輔,陣容可謂是豪華到了極點。
當然,讓一個翰林侍講去乾這個,某種程度來說……張安世是在苦一苦楊士奇。
誰讓我張安世和他楊士奇熟呢?苦就苦一苦吧。
朱棣見張安世態度堅決,便笑了笑道:“既如此,那麼朕就準啦,明日朕召他入宮,好好談一談。”
張安世道:“多謝陛下。”
緊接著,便是推杯把盞。
而此時,隻有朱高燧的心情很糟糕。
一方麵身上突然多了一個掛件。
另一方麵,父皇在張安世進來之後,幾乎對自己理也不理,滿心思的都是安南的事。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的二兄……可能重新又得到了父皇的一些信任。
朱高燧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就該在父皇的麵前也多提一提二兄。
至於朱高熾,朱高燧偷偷地瞥了太子一眼,他的目光微微有些熾熱。
太子的身體孱弱,望之不似人君,可他卻因為生得早,便可以做太子,將來他是君,我是臣,仰人鼻息,實在有些不甘。
隻是這些情緒,朱高燧隱藏得很好的。
酒宴散去的時候,也不知是張安世說錯了什麼,反正朱棣罵罵咧咧:“滾,滾出去,混賬東西。”
張安世幾個,便逃之夭夭。
朱高熾兄弟二人,也告辭而出。
出了殿,朱高燧便看著朱高熾道:“皇兄,父皇似乎對經略安南,有很大的興趣。”
朱高熾道:“父皇是對商行有興趣。”
商行……
朱高燧不解道:“這是何故?”
朱高熾沒有隱瞞他:“商行能掙銀子。”
朱高燧眼前一亮:“掙銀子?父皇乃是天子,富有四海,也在乎掙銀子嗎?”
朱高熾道:“子不言父過,你就不要再問了。”
朱高燧卻好像一下子,發現了一個新大陸一般。
他興衝衝地出了宮,回到了趙王府的時候,立即道:“叫崔克吉這奴婢來。”
崔克吉,乃是朝鮮國進貢的宦官,一聽趙王召喚,連忙進入了趙王府的大殿,在朱高燧跟前拜倒道:“奴婢在。”
朱高燧看著他:“告訴本王,怎樣才可以掙銀子?”
崔克吉卻是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朱高燧頓時大怒:“為何不說話?”
“奴……奴婢若是會掙銀子,也……也不會……閹割了自己……”
朱高燧便忍不住罵道:“沒用的東西,看來……你這樣的奴婢是指望不上了,這大明……誰最有才能呢?嗯……本王還得有一個心腹高士才是。”
說著,陷入了沉思。
…………
張安世幾個,東倒西歪地回了大營睡下。
到了次日,朱金一早就趕來了:“伯爺……”
張安世氣咻咻地道:“不要叫伯爺,我現在不是伯爺了。”
朱金大驚,臉色霎時就變了,莫非……除爵了?
他可是和伯爺捆綁在一起,休戚與共的啊。
隻見張安世又道:“現在叫侯爺。”
“啊……”朱金一怔隨即歡喜地道:“恭喜侯爺。”
張安世道:“不要囉嗦,什麼事?”
“安南的章程,定了嗎?”
張安世道:“已經定了,商行遵照此辦理,你記著,這總督府上下的事務,尤其是人員,一定要商行考察,並且選拔,掌握住總督府的人事,是至關緊要的事。”
“是。”朱金慎重地點頭道:“這個小的明白。”
張安世便道:“你還有什麼事?”
朱金道:“倒還真有一事……這幾日運氣不好,這才入夏,天氣卻還未轉暖,總是陰雨綿綿的,鬆江和蘇州,哪怕是南京城的百姓……實在是慘,今年隻怕又要青黃不接了。”
張安世聽罷,倒也聽出了一些味兒來,他細細想來,這些日子,天氣確實有些異常。
張安世皺眉道:“這也影響農時嗎?”
朱金歎了口氣道:“是的,這耕種本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事,這天氣稍有變幻,就不知有多少人遭殃了。不過……總好過去歲的鬆江水患,百姓們湊合著,倒也是能過下去。”
張安世道:“可惜……我們現在沒有多少海船了,如若不然,可從安南運一些糧來,若是從陸路運輸,損耗太大了,得不償失。”
張安世認為曆史上明朝失去安南,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徹底地鎖死了海運。
若是當初安南一直在大明的版圖之中,這海運是絕不可能斷的。
因為安南無論對於南京,還是北平,地理位置都過於偏遠。互通有無,加強控製,就必須依賴海運。
可惜曆史上,朱瞻基那敗家玩意,竟是退兵了。
此時,倒是朱金笑著道:“是啊,不過……小人這些日子,也在注意囤糧,咱們先收購一些,等到時候糧食不足了,咱們商行低價放一些出去,穩住米價。”
張安世不由得用怪異的眼神看朱金,道:“你這小子,什麼時候這樣有良心了?”
朱金笑嘻嘻地道:“還不是和伯爺……不,是和侯爺學的,咱們掙的是有銀子的人手中的銀子,可對沒銀子的,總還是要做一些善事,如若不然,實在說不過去。”
張安世點頭,讚賞地看著他道:“這個,你抓緊著辦。對了,還有那聯合錢莊也一定要儘力鋪開,這也是頭等大事。”
朱金道:“小的一定儘力而為。”
接著,張安世便歎息道:“哎,我張安世不愧是大善人,每日都憂心天下百姓,陶淵明有一首詞,是否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你看……我與陶淵明就有如此共鳴。”
朱金本想提醒張安世,這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乃是範仲淹說的。
當然,他不敢說。
卻是翹起大拇指,笑嗬嗬地道:“陶公了不起,侯爺也了不起。”
張安世道:“好了,少說廢話,這幾日我休息一下,帶著弟兄們去炸炸魚,這江裡的魚許多日子沒被炸了,失去了憂患意識,我該提醒一下它們。”
朱金小雞啄米的點頭,興衝衝的告辭。
“侯爵……”朱金出了大堂,搖頭晃腦,露出不可思議的樣子,細細的咀嚼了片刻,樂了:“往後我不當人了,就是侯爺的狗。”
…………
一艘烏篷船抵達了棲霞渡口。
大和尚走了出來。
這大和尚的身後,還有一個小和尚。
大和尚紅光滿麵,顯然是香油錢已讓他發家致富。
而這小和尚卻永遠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大和尚是姚廣孝,姚廣孝回頭,看一眼小和尚:“空空,你看這棲霞如何?”
小和尚抬頭,看著來去匆匆的人影,他歎了口氣,宣了一聲佛號:“人心浮躁……”
姚廣孝卻是微笑道:“我佛慈悲,並不計較世俗人浮躁,卻唯恐世俗人挨餓受凍。”
小和尚一時沉默,若有所思。
“當初你是天子的時候久居宮中,一定沒有看過世俗的世界吧。”
“逃出皇宮的時候,小僧也有一些見識。”
姚廣孝微笑:“是嗎?有何見識?”
小和尚道:“百姓們苦不堪言,戰爭、瘟疫、洪災,處處都要人命。”
姚廣孝微微一笑:“那麼是什麼原因呢?”
“天地不仁。”
姚廣孝搖頭:“不,不能隻用天地不仁來看待,貧僧覺得……問題的關鍵,還在於人。”
“在於人?”
“對,傷害人的,永遠都是人,所以我佛才勸人慈悲,寄望於人心向善。”
小和尚歎了口氣:“師傅,你又責怪我當初愚蠢,不能治理天下,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嗎?”
姚廣孝道:“非也,貧僧是想帶你去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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