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張安世有辦法。
朱棣陰沉焦躁的臉色才稍稍地緩和下來。
他性子急,眼看著這些兄弟們一個個死乞白賴的樣子,便曉得這事好聲好氣是沒辦法解決了。
而在曆史上,朱棣其實也有過削藩,朱棣削藩的手段還算平和,可依舊還帶著血雨腥風。
即便是對待自己的胞弟周王,也是先錦衣衛奏報,周王意圖謀反,然後將驚恐不安的周王召到京城來,表示我們是兄弟,對周王進行了寬恕。
周王經過了那一次的驚嚇之後,就立即識相起來,連忙上奏,請朱棣撤銷自己的三個衛隊。
顯然,朱棣這一次,也是想要故技重施,若是諸王都不答應,就隻好逼一逼了。
當然,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朱棣更希望的乃是和平解決。
朱棣此時便凝視著張安世道:“張卿的辦法是什麼?”
張安世道:“說到底,諸王對此,還是有所疑慮的。其實有疑慮,倒也無可厚非。諸王在各自的藩鎮裡頭,優渥的生活是實實在在的。可去了海外,就不一樣了。外頭太凶險,雖可滿足自己做個真正藩王說一不二的心思,可畢竟風險太大,何況還是攜家帶口去。”
“他們隻會認為,陛下是急切地想要甩掉他們這些包袱,覬覦他們現有的藩地,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臣以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實實在在地看到前景。”
“實實在在地看到?”朱棣一愣,接著皺眉道:“難道還能綁了他們先去西洋走一遭?”
“呃……”張安世道:“這倒是大可不必,臣倒以為,最緊要的是,給他們足夠的信心。”
朱棣狐疑地道:“什麼信心?你這一次葫蘆裡賣的又是什麼藥?”
張安世便不再說那些飄渺的東西,直接道:“陛下不是已召阿魯台兀良哈的殘部來京了嗎?”
此話一出,朱棣猛地意識到了什麼,瞥了張安世一眼:“張卿的意思是……”
張安世道:“這阿魯台和兀良哈的首領一路來京,聽聞……他們在沿途,有一些不滿。”
朱棣邊踱步邊道:“你繼續說。”
於是張安世便繼續道:“這是錦衣衛打探來的,他們原本是倉皇來京,可沿途才知道,原來鬼力赤竟是因為中毒而死,他們才大呼上了咱們的當。他們此時雖是走投無路,卻私下裡嘀咕,說起這件事,多有一些不服氣。在他們看來,咱們大明不是堂堂正正地擊敗他們,用的卻是下三濫的手段。”
張安世說到下三濫的手段的時候,好像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一般。
朱棣冷哼一聲道:“喪家之犬,還敢有這樣的心思,嗬……”
張安世倒是笑了笑道:“他們有這心思,倒也無可厚非。臣就在想,不如這樣,反正讓他們的殘部也入關了,不如教這殘部也來京城,到時發還他們武器,就說進行一場實戰演習。”
朱棣挑眉道:“實戰演習?”
這顯然是有點出乎朱棣的意料了。
張安世便道:“就是找個地方,真槍實刀的乾一場。臣這邊,讓模範營來,和他們對一對。”
頓了頓,張安世接著道:“這樣的好處有兩個,一個是讓這韃靼人和兀良哈人心悅誠服,這其二,便是陛下與諸王,都可親自觀摩,教他們知道模範營的厲害之處在哪裡,將咱們所有新的軍械武器,統統拿出來練一練。”
“當諸王見識到了厲害,連這韃靼人都可以擊敗的時候,到時候,陛下再以賞賜的名義,武裝他們的衛隊,讓他們前往海外,他們自然而然,心裡也就踏實了。”
朱棣聽罷,微微擰眉,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開始權衡起來。
這就是張安世所謂的信心?
朱棣沉吟片刻,才道:“真要實戰,可就不能出什麼閃失了。韃靼人的戰鬥力,還有這兀良哈的戰力,都不容小覷。一旦真槍實刀,就是隻許勝不許敗。屆時挑選三百韃靼人和兀良哈的精銳,對陣三百模範營,你可以確保萬無一失嗎?”
張安世卻道:“陛下,臣聽說,這韃靼和兀良哈人的殘部,就有一萬九千餘人,這還沒算上他們的家眷,不過因為是殘部,有不少人傷殘,還有不少老弱,若是剔除他們,青壯者大抵也有三千至五千,既然要演習,索性就讓他們全部上,何須這樣麻煩?”
朱棣臉一僵,張大著眼眸凝視著張安世,他幾乎認為張安世這個家夥,絕對是已經瘋了。
這口氣是不是有點大?
“這樣太冒險了!”朱棣顯然是有顧慮的,道:“伱是不是太小瞧他們了?朕很清楚,從前模範營能占不少便宜,是因為騎兵施展不開。可這韃靼人,還有兀良哈人,都是馬背上出身,萬萬不可小看他們。”
張安世卻是信心滿滿地道:“陛下,模範營之所以稱之為模範,就是因為他們操練最是嚴苛,補給最是充分,武器最是精良,若是不能做到能與數倍於己的敵人作戰,又何談什麼模範二字?正因如此,所以臣才以為,進行一場操演,檢驗戰力,尤為重要。”
頓了頓,張安世又道:“再者,請陛下還有諸王以及軍中諸將進行觀摩,如此,既可做到震懾韃靼人和兀良哈人的目的,又可給予諸王足夠的信心。而軍中諸將見了,也可了解未來戰爭的新形式,從中受益,這是一箭三雕的計劃。”
張安世似乎生怕朱棣不肯,便又補上了一句:“即便是輸了,畢竟模範營是以少打多,其實……麵子上也能說得過去。”
朱棣不禁哭笑不得,這樣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贏了能大賺,輸了也有台階可下,反正橫豎不吃虧。
於是朱棣便不再反對,則道:“好吧,此事朕交兵部尚書金忠籌備,模範營也做好準備吧。”
“是,謝陛下恩典。”張安世樂嗬嗬地應下。
說服了朱棣,張安世便快快樂樂地又連忙回了棲霞,先召了模範營上下,以及眾兄弟,簡單要訣地說明了實戰操演的事。
朱勇幾個,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一個個熱血沸騰起來。
朱勇當先鬥誌激昂地道;“大哥放心便是,今日,俺也要掙一個世侯來。教陛下還有俺爹他們開開眼,尤其是俺爹,他成日和俺吹噓他當初靖難的事跡,俺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今日便教他曉得,在俺麵前,他算個屁。”
丘鬆那雙眼眸裡常帶著的朦朧,此時像是不自覺地消散了幾分,直直地盯著張安世道;“大哥,可以動用火藥嗎?”
“不動用火藥,操演個什麼?”張安世拍拍丘鬆的腦袋。
丘鬆眼裡驟然有了光,樂嗬嗬地道:“那要不要將壓箱底的東西,都搬出來?”
張安世豪氣地道:“這是自然,要使出渾身解數,隻許勝,不許敗!我隻一條,不許讓大哥丟人現眼,其他的……隨你們折騰。”
朱勇三人不禁雀躍,他們模範營已經憋了太久了。
日複一日的操練,演練各種軍械,操練各種戰法,一群體力最充沛之人,卻每日關在營中,這精力正無處發泄呢!
張安世又道:“這韃靼人和兀良哈人實力可不低!我醜話得說在前頭,兀良哈人,你們是知道的吧,就算你們不知道,你們的爹和兄長也應該跟你們說過,當初靖難,兀良哈人也參與了作戰,他們的實力如何,他們是親見了的。而韃靼人,顯然比兀良哈人實力更強!”
“所以你們一定要慎之又慎,針對馬戰,針對他們的騎射,你們要立即召集武官,開始進行圖紙作業,先製定出一個作戰計劃來。有了計劃,再針對性進行操練,做好萬全的準備。你們也知道,大哥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走出去外頭,誰見了大哥,不要翹起一根大拇指?可這一次若是教大哥臉上無光,你們誰也難辭其咎!”
三人紛紛應下。
尤其是丘鬆,他雙目又開始迷糊起來,好像此時此刻,他已經開始暢想了。
張安世隨即又去了東宮,誰曉得東宮這兒,卻有客人來。
乃是那楚王朱楨。
張安世還未至後殿,便聽到朱瞻基誇張的聲音:“楚王叔公真是太厲害啦。”
待張安世走進去,便見楚王朱楨,正展示著自己擼鐵的手藝,他舉著一個銅鼎,來回踱步。
此時,他憋紅了臉,身子的肌肉緊繃,不過他身子有些晃晃悠悠,顯然這鼎,還是略有幾分沉重的。
朱瞻基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看著楚王朱楨,眼裡一閃一閃的。
隻有朱高熾很無奈地站在一旁,他進入了神遊狀態。
這個皇叔,他勸不住的,隻好在旁傻眼地看著這一幕。
張安世進來便道:“楚王殿下實在太厲害啦。”
朱楨聽到這麼一吼,猝不及防的,立即順勢將鼎重重地拋下。
哐當一聲,這鼎直接入土三分。
朱楨不滿道:“你吼叫個什麼,害我泄了氣,這一次不算……本王再來,瞻基,這一次你看好了,教你知道,什麼才叫天下第一勇士。”
朱高熾勸道:“皇叔,算了。”
朱楨搖頭,摸了摸朱瞻基的腦袋,道:“你皇爺爺像太祖高皇帝,本王也像太祖高皇帝,你也像太祖高皇帝,唯獨你爹太子……像建文……”
朱瞻基道:“太祖高皇帝是什麼樣子?”
“像我一樣,壯的像一頭牛。”
他與朱瞻基饒有興趣地說著話,似乎對朱瞻基很感興趣,此後才回頭,看向朱高熾道:“太子生了一個好兒子啊,真是羨煞旁人。”
朱高熾道:“皇叔,要不去坐一坐?”
“不坐啦,不坐啦。”朱楨道:“本王喜歡站著,人不能久坐。”
這時,朱瞻基突然叉著腰,不可一世地道:“楚王叔公,我阿舅也能扛鼎,阿舅比叔公更厲害。”
張安世聽罷,打了個哆嗦,臉色慘然,連忙垂頭。
朱瞻基道:“阿舅,你也來試試看。”
楚王朱楨驚異地看一眼張安世,道:“沒想到威國公還有這樣的本事,本王雖在藩地聽聞過一些威國公的事跡,卻是萬萬不曾想到,威國公小小年紀,也有千斤之力!”
張安世隻好乾笑著道:“皇孫是開玩笑的,慚愧,慚愧。”
朱楨道:“周王兄一直說你是人才,醫術無雙,對你讚不絕口,若是你能將這鼎舉起來,本王便服你。”
張安世嘿嘿一笑:“我最近身子不好。”
朱瞻基道:“阿舅不要怕……”
朱高熾一把捂住朱瞻基的嘴,直接讓他噤聲。
朱楨道:“嘿嘿,好啦,好啦,餓啦,本王是來這兒吃一頓便飯的,太子殿下和本王親近,當初,本王還抱過他呢!如今,他年紀大了,本王,哎……要老啦,難得來京城,見一見這大侄子和侄孫,威國公,待會兒陪本王喝一杯。”
張安世隻好從善如流地道:“好。”
吃飽喝足,張安世趁機低聲道:“楚王殿下勇武,何不就藩海外,打一片基業?你瞧那趙王殿下,還有從前的漢王,與楚王殿下相比,遠遠不如,殿下這一身的武藝,荒廢著實在可惜。”
這朱楨一直都是一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見四下無人,此時目光卻是很有深意地看著張安世:“自古以來,兄弟們分家,老大當然是繼承家業,而其他的兒子,卻總能繼承一些田產過日子,大家還是一個宗族,彼此守望相助。哪裡有兄弟分家,老大得了家業,卻將兄弟們趕走的?”
張安世:“……”
朱楨接著道:“尋常百姓家尚且如此,皇族就更不能如此了。皇兄的性情,本王是知道的,本王這個人說話比較直,也曉得你一定會去將本王的話稟告皇兄,可有些話,本王不吐不快!我大明的江山,基業還不夠大嗎?怎麼到了現在,這麼大的基業,連兄弟們吃一口湯湯水水,都不能相容了?”
張安世乾笑道:“陛下主要是為了楚王殿下考慮。”
“考慮個鳥。”楚王朱楨道:“你以為本王是傻瓜嗎?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到外頭去!什麼漢王、趙王、寧王,不都是你們立的牌坊?他們現在是好,卻都是朝廷極力支持的結果。為啥?不就是想將兄弟們都騙出去?先去的,像他們三個,肯定占儘了好處,天時地利人和,不站穩腳跟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