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人真是靠譜!邵勳心中暗讚。
他也傾向於石勒會與他戰於鄴下,但理由和庾琛不同。
都是爭霸天下的人,不打一下就跑,趁早回家種地去吧!
反正易地而處,邵勳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無他,不想被武人輕視。
說穿了,就是威望。
亂世野心家,對威望這種事情還是比較在乎的。
有威望,你甚至可以讓手下餓一兩天肚子打仗,沒有威望,伱讓人吃飽喝足了,人家還是桀驁不馴,陽奉陰違。
開國皇帝眼一瞪,就能讓殺人如麻的大將戰戰兢兢。
太平年景的皇帝,卻要靠各種陰謀權術來限製大將。
開國皇帝,嬉笑怒罵,性格鮮明,想罵就罵,想打就打。
承平皇帝,陰氣森森,編織陰謀,美其名曰“帝王心術”,說白了就是威望不足的情況下不得已而為之。
邵勳在軍中有崇高的威望,站到哪裡,人人敬服。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威望。
他不相信石勒不在乎威望。
“金正,你有何話說?”邵勳又看向愛徒,問道。
“明公,石勒若還是男人,就該決一死戰。”金正大聲說道:“若他敢避戰,我呸,沒卵子的貨,不足為慮。屆時直攻鄴城便是,定將石勒妻妾獻予邵師。”
“怎麼說話呢?”邵勳繃不住了,笑罵了一句。
金正恍然大悟,看了庾琛一眼,訕訕而笑。
“道徽,你一言不發,可是在思慮什麼?”邵勳看向郗鑒,溫言道。
“明公,仆以為石勒必然出戰,他拖不起。”郗鑒說道。
“嗯。”邵勳點了點頭,問道:“為何這麼說?”
“已是七月中了。”郗鑒說道:“待至八月,田間粟麥金黃,遍地是糧草,石勒若困守孤城,明公大可遣人收割糧食,以充軍需。如此,便是圍到大雪紛飛,亦無軍饋不足之憂。”
邵勳聞言大笑。
這不就是劉裕伐南燕的翻版麼?
在進軍的路上,他的糧道不是沒有損失,隻不過鮮卑騎兵始終無法將之徹底斷絕罷了,沒能讓劉裕的大軍餓肚子——糧道屢被襲擾,有損失,但一直有糧食運到前線。
待到八月進入山東,野地裡全是成熟的糧食,隨意收割,已經不存在糧道製約了。
這個時候,南燕滅亡就已經開始了倒計時。鮮卑騎兵在廣固城下,被迫對劉裕的大車發起了絕望的衝鋒,結果自然十分慘淡。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也!
“常粲,你怎麼說?"邵勳最後看向龍驤將軍幕府督護常粲,問道。
羯騎不過爾爾。安陽橋之戰,府兵以步攻騎,賊騎連連退卻。"常粲說道:“我聽明公的。”
“好!"邵勳一拍案幾,起身走了兩步,掃視眾人一圈後,道:“三日後,北上攻郵。”
“諾。”諸將佐齊聲應道。
邵勳頓了一下,說道:“彥國,且為我書信一封,致於鄴城上下。”
胡母輔之攤開了筆墨紙硯,看著邵勳。
“就幾條。“邵勳說道:“其一,先帝以來,河北屢亂,朝廷累發猛士,大挫賊鋒。肥鄉之役,斬河北之梟豺,野馬岡之戰,靖鄴城之妖氛。”
“其二,石勒本汲桑之餘孽,殘害士庶,汙染忠良,罪由己招,孽非天作。天地至仁,尚有嚴霜,法在必誅,情難原宥。”
胡毋輔之寫到這裡時,稍稍頓了一下,隨後再度筆走龍蛇。
他明白了陳公對石勒的態度:必誅。
“其三。"邵勳繼續說道:“為石勒裹挾之將士,如有知義悔過,解甲藏弓,還鄉複業者,一概不問。石勒給予之閒田,仍令其耕種,不得追索。”
“其四,大國黎民、中夏百姓,豈能久事羯胡?若能執賊渠魁首來降,給予官身。已有官身,拔二品任用。"
“其五,有士人迫於凶威,顧全家族,不得已出任郡縣偽官,若能深恥前非,改過自新,舉城來降,我可上疏朝廷,正授職官,仍留舊任。”
胡毋輔之筆走龍蛇,一邊寫,一邊思索。
很明顯,這幾條都是為了分化瓦解石勒集團。
石勒給士兵分了田宅,陳公仍然承認,隻要你解甲歸田,還鄉複業,不再為石勒賣命即可。
如果有人殺石勒集團將佐,執其首級來降,則升官發財。
石勒委任的郡縣官員,現在就可以投降了,陳公會為你們爭取,把“偽官”變成“正授”,利益不損分毫,隻不過換個效忠對象罷了。
簡而言之,石勒罪止一身,脅從不問。
大胡是必死的,陳公一定要殺,你們還有活命的機會,切勿自誤。
胡毋輔之記錄完後,略一沉思,便開始了潤色謄稿,然後交給邵勳審閱。
邵勳看完之後,吩咐道:“遣人多多抄錄,散於要道、村鄉、城邑之處,鹹令知悉。其餘人,整備兵馬,做好出戰準備。此戰,有我無敵,不勝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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