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溝已經成了石勒的後勤動脈。
大批糧食、乾草、軍資,或陸運,或水運,從四麵八方彙集至內黃,然後再通過小船,溯流而上,直抵枋頭。
八月二十,劉粲曾經打獵的黃池之畔,大群騎兵洶湧而下。
抵達黃池後,牧奴們麻利地將馬匹收走,在周圍茂盛的荒草甸子中放牧,補充馬力。
大漢鎮遠大將軍梁伏疵漫步於湖畔,有些誌得意滿。
他剛剛取得了一場對王浚的勝利。
戰果不大,斬首數千級、奪鎧、馬千餘罷了,但依然足以自傲。
王浚是越來越不成了。
上個月,繼與段部鮮卑翻臉之後,王浚又召烏桓女婿蘇恕延相助。恕延拒其命,投靠了大漢,再斷王浚一臂。
此人已是那啥來著——對,塚中枯骨!
若非天子詔命本部南下,遮護冀州,這會他仍率軍在幽州境內撒歡呢。
對了,西邊也獲得了大勝。
天子禦駕親征,於北屈擊敗了拓跋鮮卑,追襲百餘裡方還。
不過梁伏疵懷疑沒獲得太大的戰果,因為前後總計不過俘虜了兩千鮮卑兵,繳獲了部分牛羊馬匹,平陽那邊好像也沒置宴慶功,可見這場勝利的成色有些不足。
鮮卑的戰鬥力還是可以的。
北屈之敗,主要還是拓跋普根自己作死,太過冒進了,竟然想偷襲平陽。
這種輕兵疾進,一旦被發現,基本就完蛋了,隻能被迫撤退,隻可惜追擊時戰果不足。
但不管怎樣,這仍然是天子獲得的大勝。
蕩晉將軍蘭陽、河內王粲兩路進兵,追襲韓據、劉琨至晉陽城下,收割並州官民田野中的粟麥而還。
接下來,應該要重新恢複在關中的攻勢了。
至於河北,唉……
不遠處馳來數騎,下馬之後,步行而至,躬身行禮道:“梁使君。”
“原來是張長史。"梁伏疵回了一禮。
“使君何時南下?"張敬也不客套,直接詢問道。
“枋頭打得怎麼樣了?"梁伏疵不答反問道。
連攻數日,折損了幾千兵馬。"張敬說道。
“打下來了?”
“未曾。但邵賊帳下的許昌世兵損失也很大。”
“噗!"梁伏疵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道:“素聞邵勳有銀槍之眾,驍勇難敵。怎麼,連銀槍軍的麵都沒見到?”
張敬臉一紅,說道:“都怪乞活軍不賣力,死傷數乾也隻攻破了兩道壕溝。不過,邵賊的銀槍軍也出戰了兩次,不然乞活軍也不會損失這麼大。”
繼續可看乞活軍打吧,什麼時候把人逼反了就好笑了。”梁伏疵說道。
“乞活軍家眷皆在上白,他們不敢反。"張敬說道:“征東大將軍已傳諸郡,征發了一批塢堡丁壯南下,繼續攻打枋頭。使君一
梁伏疵伸手止住了張敬下麵的話。
他冷笑著看了眼張敬,陰陽怪氣道:“先是乞活軍,再是塢堡民,怎麼,石征東還不肯把老本錢拿出來?”
所謂石勒的老本錢,其實就是最初他在野馬岡之戰前後轉戰各地時,強拉入伍的丁壯。
彼時河南、河北還是有部分自耕農的,也有不少土圍子、小莊園,都讓石勒、王彌之輩裹挾入伍了。
石勒的這些兵眾一開始在並州北部屯田,後被朝廷吞並了一部分。
石勒下河北後,帶走了數萬人,繼續拉丁入伍,然後在河北諸郡慢慢安定了下來。
這些亦農亦兵的丁壯,才是石勒的真本錢。
當然,以羯人、烏桓為主的諸胡部落,同樣是石勒的本錢,且居於核心地位。
梁伏疵來河北時間不短了。
上任前朝廷麵授機宜,到任後他冷眼旁觀,發現石勒這人野心是真的不小。
從本質上來看,他與邵勳是一類人,即利用核心武力逼迫世家大族與其合作。
再讓石勒舒舒服服發展幾年,他那些屯田軍士的戰鬥力會更強,烏桓、羯人騎兵的戰鬥力也會更出眾,屆時河北可就不歸大漢所有了,就連他梁伏疵都未必能在安平待得下去。
“使君有所不知,今歲河北大稔,屯田軍士正在搶收粟麥,未及出征。再等旬日,征東將軍便會將其征發南下,會剿邵賊。”張敬說道。
“滑頭!”梁伏疵冷笑一聲,又道:“我部皆勁騎,拿來步戰太可惜了。”
“將軍可自濮陽、東平、濟北渡河,襲擾邵賊後方。”張敬不動聲色,繼續勸道:“邵賊後院起火,前線軍心不穩,或招致大敗。”
“為何是我?”梁伏疵嗤笑一聲,道:“朝廷旨意,隻讓我遮護冀州糧道,可未言及過河。”
襲擾河南之事,梁伏疵有些意動,但又有些猶豫。
東平之戰沒過去多久,他還是有點擔心的。再者,朝廷讓他秘密監視石勒,如果把手底下的這兩萬騎拚光了,還怎麼監視?
張敬什麼好處都不拿出來,就想賺他南下拚命,可能嗎?
“使君。”張敬嚴肅地說道:“若不能擊敗邵賊,河北一日不得安寧。便是將軍之部眾,屆時想安心耕牧都不可能。河內之事,近在眼前,使君不可不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