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伏疵不為所動,反問道:“我聞大胡之侄季龍屯兵於太原,緣何不南下啊?”
張敬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了過來,苦笑道:“季龍新婚燕爾,暫不宜出征。”
梁伏疵臉色更不好看了。
“季龍”名石虎,字季龍,乃石勒之侄。
前陣子劉琨三路發兵,奔著攻滅大漢去的。石勒裝模作樣派了些兵馬增援,由石虎統率。
不成想,仗沒打幾次,這廝儘想著娶妻了,竟然與高門士族太原郭氏勾搭上了。
大漢征北將軍郭榮之妹郭氏,直接嫁給石虎為妻,雙方在上黨成婚,這便是張敬提到的“新婚燕爾”。
其實,這事放在平時都很正常。
太原郭氏離上黨一步之遙,而上黨又是羯人盤踞多年的地方,勢力極盛。為家族計,太原郭氏聯姻石虎,也是應有之義,畢竟現在石勒幾乎把上黨的羯人全都籠絡在了手中,儼然羯人之主,與他家聯姻是有價值的。
但這事毫無疑問也讓石勒的影響力從上黨延伸到了太原,不是什麼好事。
梁伏疵心憂朝廷,對此分外不喜。
“大胡一天天儘想美事呢。”梁伏疵冷哼一聲,道:“天子詔其攻河陽,百般推托。這便罷了,畢竟枋頭也很緊要,但自己有兵不出,卻要我去為他賣命,簡直不知所謂。”
說罷,一振袍袖,直接走了。
張敬默立良久,突地一笑,也走了。
平陽與鄴城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明顯了啊。
不過,現在還沒到破裂的時候,大家都在裝作一團和氣。梁伏疵對他擺臉色,純粹是這人城府不深,不善於控製情緒罷了。
真要說桀驁,青州曹嶷不桀驁嗎?
他現在一門心思淩迫青州諸郡國的士族高門,逼其為自己效力。為此,已經讓不少士族舉家逃離了。
誠然,曹嶷這樣做是對的,因為此乃夯實根基之舉。問題是大漢朝廷願意看到你夯實根基嗎?這可未必啊。
先湊合著過吧。局勢日益緊張,現在還得為平陽天子效力。
離開黃池後,張敬便一路西行,半途跟上了一支魏郡太守桃豹派往枋頭的部隊,於二十四日抵達了前線大營。
“如何?”石勒正在聽幕僚們彙報,見到張敬回返,遂問道。
“梁使君對大王成見頗深。”張敬含糊地說了一句。
石勒了然,又問道:“一點兵都不肯發?”
“行至半途時,聽聞梁使君送了三千多幽州降兵過來。”
“打發叫花子呢。”石勒哈哈一笑,道:“不必理他。朝廷方擊敗劉琨、鮮卑,心氣頗高,梁伏疵這蠢貨看不清局勢,對我作色,異日局勢大變,朝廷說不定就把他調走了。”
張敬點了點頭,又問道:“戰事如何?”
提到這事,石勒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隻見他振衣起身,帶著眾人登上一處高台,指著前方密密麻麻正在攻打晉軍營壘的軍士,說道:“晉兵頗為耐戰。大前天剛把許昌世兵擊潰,邵賊派銀槍軍督戰,調了一批屯田軍迎戰,守了三日。今日一大早,許昌世兵又上來了。”
張敬極目遠眺,卻見晉軍營壘之上,矢石橫飛,殺聲震天。
一批不知道從哪調來的塢堡丁壯反複攻打,屍墜如雨,最後終於支持不住,潰了下來。
晉軍營壘放下吊橋,軍士魚貫而出,先追殺一陣,然後把遺留在營壘下的攻城器械燒毀,複收兵回營,堅守如初。
張敬看了暗暗心驚。
枋頭之戰開打前,他一度以為,經曆了多年南征北戰,他們苦心操練的步軍戰力已經頗為可觀,或許可以與邵賊比劃一下了。
但如今看來,即便把正在秋收的大軍調來,也不一定能攻下晉軍營壘啊。
什麼許昌世兵?那不是早讓司馬虓、司馬越兄弟折騰光了麼?現在的許昌世兵肯定是後來新組建的,居然也能固守營壘,越打越好。
大家都在進步啊,就是不知邵賊的銀槍軍提升到了什麼程度。
“大王……”張敬想要勸諫。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石勒擺了擺手,道:“再等數日,便將大軍南調。先讓——”
石勒一指那些河北士族私兵、塢堡丁壯,說道:“先讓彼輩耗一耗晉人的銳氣。”
說完,又看向跟在身邊的諸將,麵色平靜地說道:“你等總領騎軍,外鬆內緊。諸步營若有異動,無需請示,直接撲殺。”
“諾。”諸將理所當然地應道。
張敬思慮再三,輕聲說道:“大王,此戰破局之眼,還在河南。”
“彆總想著投機取巧。”石勒不悅道:“枋頭打不下來,河南打得再好又有何用?爾等就彆惦記家裡那些壇壇罐罐了,既然來了,就用全力。此並非虛言,若有逡巡不進,保存實力者,可彆怪我不講兄弟情麵。”
“諾。”諸將心中一凜,齊聲應道。
大胡的話,打消了他們心中的僥幸。原來以為,打不下就算了,彆硬來。
現在一看,大胡是來真的,保存實力已不可能,還是彆自作聰明了。
張賓在一旁默默看著。
取法其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得乎其下。
大胡還是清醒的。
這並不是說一定要把老本拚光,但絕對不能讓諸將有僥幸心理,必須讓他們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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