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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龜二年(318)正旦這一天,河南、河北普降大雪。
但惡劣的天氣,阻止不了一年一度的朝賀。
朝賀很冗長,君主和臣僚們都覺得很麻煩,但都按照既定流程走下去。
朝賀之後是賜宴、舞樂,一直忙到天色擦黑,整體才算結束。
蘇恕延隨大流出了觀風門,卻見外間的泥地上,車馬如龍,熙熙攘攘。
人群中一個頭戴貂蟬冠、身著皮裘的武官,翻身上馬之後,一溜煙離去,濺起大量泥雪。
幾個身著白袍的低級文官見了,破口大罵。
有人來自外郡,不認識方才那個囂張的武人,便問道:“此何人耶?”
“右軍將軍金正。”
“原來是他啊。”
“凶人一個,彆和他一般見識。”
“如此行事,自取死路。”
蘇恕延在一旁聽著,差點笑出聲來。
有些眼高於頂之輩,就得金正這類人來治一治。
“讓開!讓開!”西邊傳來了大喝聲,蘇恕延扭頭望去,卻是材官將軍庾亮的牛車。
庾亮應該在車中,隨從前呼後擁,眾人紛紛走避。
有兩輛馬車從側麵駛出,正要上路離開,見得庾亮車駕,生生停住。
馬兒痛苦地嘶鳴了一聲,蹄子重重落在雪地裡。
吏部尚書梁芬掀開車簾,與隔壁的禦史中丞崔遇對視了一眼,儘皆苦笑。
蘇恕延懶得再看了,上馬離開。
觀風門外爭道,反映了官場百態。
吏部尚書、禦史中丞要禮讓庾亮,金正就直接走了,誰都不理。
從這件小事中,就已可窺得許多東西了。
慢悠悠回到尚善坊蘇宅後,蘇恕延將馬交給隨從,進了院門。
妻妾兒女們儘皆前來拜見。
蘇恕延一看,歎了口氣,兩個成年兒子都不在。
“吃過飯了。”蘇恕延擺了擺手,有隨從上前,將兩個食盒提到屋內。
作為護夷長史,蘇恕延是有資格進正廳用餐的,菜品也比較好,吃不完的可以帶回家,給家人品嘗。
汴梁草創,他們這些富貴人家吃的也就那樣。
前陣子有人在小河上裝水碓,被監察禦史查到,直接拆毀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也丟了。那戶人家又沒石磨,一時間想吃麵也吃不到。
再者,正旦賜宴吃的蒸餅是真白啊。
材官將軍庾亮曾吹噓,他家吃的麵,磨出來後先篩一遍。臨吃前,再用細絹紗篩第二遍,故餅甚白,吃著口感也好。
梁宮賜宴的麵也是如此,聽聞篩下來的不那麼白的麵,都去喂梁公的坐騎了。
媽的,畜生吃得比人還好。
不過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畢竟戰場上梁公還要靠這些馬逃命呢,蘇恕延暗暗吐槽。
妻妾孩兒們打開食盒,發現有開花蒸餅、有鹿尾、有黃河鯉魚、有羊肉,頓時喜笑顏開。
不愧是國宴!
“阿爺這官當得好。”小兒子吃得滿嘴流油,道:“吃食比以前強多啦。”
妻子張著小嘴,一口一口咬著開花十字餅,吃到裡頭的棗子時,笑意盈盈:“以往跟著你,儘吃沙子了。不來中原,不知道貴人能活得這般體麵。”
女兒也點了點頭,道:“重陽節那天,和曹家阿姐一起去觀魚,人好多啊,衣裳好漂亮啊。”
蘇恕延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富貴,真能腐蝕人的心誌啊。
聯想到年前在陳留諸縣轉了一圈,拜訪了下跟他一起南下的幾個部落小帥。
這些人編戶之後,一邊學種地,一邊養牲畜,都說陳留的土地好,不想折騰了。
他大概能理解妻妾兒女們的想法了。
正月初二,繼續賜宴,這次換了功臣專場。
此時風俗,正月初一不殺雞,正月初二不殺狗,故今日宴上無狗肉。
宴至中途,梁公離席更衣。
平丘龍驤府彆部司馬馮八尺喝了不少酒,坐在那傻樂。
親軍隊主、獨眼龍童千斤特地起身,端著酒樽走了過來,用酸溜溜的語氣說道:“汲郡先登壯士,能飲否?”
“喝!”馮八尺來者不拒,端起酒樽一飲而儘。
童千斤一愣,這廝喝了不少了,居然還能喝!
果是壯士!
他不再廢話,將杯中酒飲儘後,走了。
原本對馮八尺還有些嫉妒呢,現在沒啥不滿了,就一個字:服。
回到座位後,趕緊吃了兩口菜,壓下翻騰的酒意,然後睜著朦朧的獨眼,看著廳中熱鬨的景象。
這才像樣嘛!
武人提頭賣命,摧鋒破銳,就該美酒、美人、美服享用著。
可惜了,當初哪個狗日的射了他一箭?若無那箭,興許就是他先登了。
不過,不能就此自暴自棄。
傷了一隻眼後,他最近在苦練箭術。你彆說,還挺好的,一點不耽誤。
梁公都鼓勵他,開玩笑說哪天能射中天上飛過的大雁,一定要送給他,他拿身上的玉帶來換。
龍驤幕府督護劉泉一開始比較拘謹,隻默默喝酒。
他不太認識這裡的人,再加上有點自卑,故而放不開。
沒想到酒過數巡之後,便有人找了過來,竟然還是親軍督楊勤。
“劉督護生擒劉雅,勇冠三軍,為何獨自喝悶酒啊?”楊勤擠到他身邊,笑問道。
劉泉受寵若驚,連忙回道:“與眾兄弟有些生疏。”
他在戰場上生擒匈奴安西將軍劉雅,如果算功勞,在場沒一個人能比得過他,故而得了幕府督護之職——龍驤幕府隻有三個督護,他就是其中之一,此外還是個地頭蛇,世襲鎮將。
督護平日不掌兵,但出征時卻可為將,統率軍隊,算是比較不錯的職務了,帶的還是府兵。
“起來。”楊勤拉了拉他,笑道:“咱們都是武人,本就遭人鄙視,若還鬨生分,就說不過去了。走,我帶你認識認識。”
劉泉連連告謝,跟在楊勤身後,與在座的屯田軍、世兵、府兵、親軍軍官們一一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