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三垂岡,柳色青青。
瓢潑大雨之中,各路豪族、部落酋帥們紛至遝來。
雨再大,路再難行,這一次也要過來。不然的話,迎接他們的就是箭雨了。
一行人中,最耀眼的就是郭榮了。
他的功勞可大可小,完全看你如何解讀了。
往小了解讀,不過就策反了一個縣罷了。
往大了解讀,這可是全局勝利的突破點啊。
若真讓王修去了上艾縣,當地豪族出於慣性服從或其他什麼原因,多半會征集丁壯東行,呂涯那一路就不一定過得來,更彆說後麵夾攻井陘關之事了。
井陘關克不了,匈奴士氣未必受影響,丹朱嶺不一定能那麼快攻克。
如果這麼算的話,郭榮的功勞是真的不小。
“君在樂平立功,可任樂平太守。”草亭之內,邵勳手執馬鞭,看著外界陰沉的天色,說道。
“謝梁公隆恩。”郭榮大喜,跪拜於地。
邵勳低頭看了他一眼,道:“起來吧。官印稍後便會發給,儘快趕回樂平,也不要你們打仗,征發人手幫忙轉運資糧便是了。”
“遵命。”郭榮起身應道。
九萬兵馬入並州,最棘手的問題就是糧草、軍資供給。
並州連年災害,戰事不斷,早就窮得叮當響了。去年一年算是風調雨順,稍稍積攢了些糧草,但今年一打仗,又消耗得差不多了。指望在並州就地籌集糧草,可謂緣木求魚。
就目前而言,自滏口陘入並州的部隊,其糧草三分之二自枋頭船運,再轉陸路,另外三分之一由河北征調。
井陘關那一路的糧草更是全部來自冀州。
丹朱嶺侯飛虎部的轉運也相當困難,大體是船運至河內,再轉陸路,距離漫長,消耗極大。
糧食還隻是一方麵消耗,發役則是另一項巨大的負擔,畢竟有了糧食還得靠人來運啊。
邵勳之意,便是讓郭榮回去發役,幫忙轉運糧草、器械,減輕河北百姓的負擔。
轉運之餘,可能還需要他們分出一部分人手,幫著放牧。
隨著大軍迅速推進,已經開始有大量牲畜進入並州了。
這些牲畜在長途“行軍”之後,必然會掉膘,需要郭榮在樂平尋找草木茂盛的丘陵河穀,用作放牧之地。
事情還是很多的。
“張——”邵勳看著緊跟在郭榮身側的一名烏桓酋帥,一時記不起那個複雜的胡名。
“卑賤之名,豈敢汙貴人之耳,還請明公賜下美名。”酋帥跪伏於地,說道。
邵勳沉吟了下,道:“聽聞令妹張氏乃桃豹之妻。桃安世忠勇有加,你亦不能落於其後,可名‘張忠誌’,起來吧。”
“謝明公賜名。”張忠誌立刻起身謝道。
草亭內還有幾名士人,邵勳一一撫慰。
草亭邊緣,還站著一些身份地位較低之輩,半個身子在亭內,半個身子在外麵淋雨,卻不敢稍動。
邵勳倒背著手,一一看向這些人。
每個被他注意到的,皆拜伏於地,不敢有絲毫桀驁之舉。
甚至於,十餘名部落酋帥直接跪在亭外的泥水中,一動不動。
“今日來此的,皆已錄名。”邵勳站到草亭邊緣,看著越來越密的烏雲,說道:“回去各安生業,莫要胡思亂想。朝廷征兵發役之時,當順從有司之命。若有推拒者,便是上天入地,也要追索而回,明正典刑。”
“遵命。”郭榮帶頭,眾人齊聲答道。
雨越來越大,場中一時間沉靜了下來。
邵勳看著茫茫雨幕,沉吟不語。
降人們或站或跪,不敢稍動。
草亭外的驛道上,一列列軍士冒雨行軍,向北而去。
並州迎來了新的征服者。
九萬兒郎是他揮斥方遒的底氣,他無需說什麼重話,隻一個眼神,就能讓平日裡燒殺搶掠慣了的胡漢豪強們戰戰兢兢,甚至跪在雨中等待問話。
他也無需反複強調,每一句話都會被人仔細記在心中,不敢陽奉陰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