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內,青州兵、冀州兵各據一處,牢牢控製著這座被匈奴人放棄的城池。
聽聞劉雅生退走之前想放火來著,無奈連日陰雨,天氣潮濕,即便雨停了,也沒那麼容易發生大火。敵軍退走之後,殘存不多的百姓自發救火,然後又下了一場雨,保住了這座城周二十裡的北國重鎮。
晉陽城外,車馬一眼望不到頭。
馭手、馬夫們操著河北口音,渾身泥猴也似,卻仍然奮起最後一絲餘力,將糧食卸下來,裝進庫內。
忙完這一切後,有的人會儘快返回,運下一批次的糧食。
有人則休整一兩天,然後向北轉輸軍糧、器械,支撐起都督李重攻伐新興的消耗。
遠處還傳來了“叮當”聲。
太原豪族從自家塢堡內拉出了許多工匠,日夜不停地修理損壞的車輛,修補破損的甲胄,重新鍛製卷刃的刀劍……
西邊的山腳下,水草豐茂,牛羊成群。
一些使用過度的役畜也在這邊放牧,將養一陣子後會再次投入使用。
山路崎嶇,轉輸困難,不但夫子死傷不輕,役畜也經常滾落山溝澗穀,損耗很大,須及時補充。在並州打仗這麼久,所有人都加深了一遍印象:打仗就是打後勤。
許是因為雨勢連綿,河流小溪水勢凶猛,裹挾著大量泥沙、樹葉乃至屍體洶湧而下。放牧的女人小孩費儘千辛萬苦,將一部分牲畜轉移到了山腰上,或者離河更遠的地方。
已經有人在製作乾酪了,過些時日就會運走。
病死、戰死或受傷的牲畜被就地宰殺。
皮革粗粗鞣製之後收起來,以後可以做皮甲。
肉則進行進一步處理。天氣原因,晾曬、風乾不便,那麼就隻能煙熏了,熏肉也會定期運走,作為前線補給。
下水之類的則統一放在瓦罐、鼎釜之中烹煮。南城牆下,一排又一排的罐子蔚為壯觀,那是給軍士們吃的,以補充氣力,廝殺得更有勁。
晉陽城東的大營之內,陸陸續續有部隊抵達。
他們一邊咒罵著泥濘艱險的道途,一邊四處找地方生火,烤一烤濕漉漉的衣服。
營中濃煙滾滾,咳嗽聲不斷。濕漉漉的柴火讓人煩躁不已,直欲罵娘。
更遠處,一堆堆俘虜、役徒正在搶填驛道上的水坑。
泥土、碎磚瓦、樹枝,有什麼用什麼,忙碌不休,確保不影響輜重車隊的通行。
這就是戰爭的另一麵,鮮為人知的一麵。
沒有這一麵,也就不存在武人們在戰場上各種衝突馳騁,更談不上勝利。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李重花了三天時間抵達了陽曲縣,然後打製簡單的器械,對石嶺發起進攻。
五月二十日,呂涯率千餘人作為先鋒,嘗試著攻了下石嶺上的敵寨,丟了一地屍體後退回。
“山上應不少於兩千人。”呂涯將插在盔甲上的兩支羽箭拽下,說道:“賊人主要守幾個僅容單車通過的狹窄山道,樹起柵欄、築以土牆,以鐵鎧武士大盾長槍居前,弓手布於側後。若要攻上去,須得給我精兵。”
“敵軍有多少精卒?”李重問道。
“這可不好說。”呂涯回道:“山上可能有些井陘退回來的敗兵,但山腰之上卻全是精卒,加起來千把人總是有的。”
李重心裡有數了。
曾經聲勢煊赫的大胡石勒,混到今日居然就這麼點精兵了。
聽聞梁公去南陽之時,樂家就能拉出一千多重甲精兵,甚至還養了少量騎兵。現在過去不少年了,樂家的勢力從南陽深入順陽、新野、義陽等郡,實力更加強大。
從軍力的角度來看,石勒都不一定有南陽樂氏強了。隻不過他們廝殺多年,戰陣經驗豐富,手底下也有批悍不畏死之徒,這一點是超過樂家的——不過樂家這些年屢屢上陣打仗,戰爭經驗慢慢提升,卻也今非昔比了。
“挖溝、築壕、囤積資糧器械。”李重命令道:“左右兩側山上派人監視,謹防賊人繞道偷襲,另派遊騎巡視後方糧道,一有消息,立刻報來。”
李重這話是對身邊其他將校吩咐的,眾人對他十分信服,很快領命而去。
呂涯有些懵,忙道:“都督,方才不是在談攻石嶺寨之事麼?”
石嶺寨指的是石勒在石嶺關上臨時修建的營寨。
作為晉陽北大門,石嶺的地勢非常險要,故南北朝時開始在石嶺南麓置軍鎮,曰“石嶺鎮”,山上置關城,曰“石嶺關”。
大晉朝對並州處於半放棄狀態,同時敞開國門迎接胡人南下,當然懶得關心晉陽北大門了,此時並不存在石嶺關、石嶺鎮。
沒有什麼戰事,自然不會卷出那麼多雄關險隘。南北朝時雙方在豫西、並州打血肉磨坊,與雙方都利用地形堅決抵抗,不斷修築城塞有關。
“我部隻有六千人,步卒不足五千。”李重深深地看了呂涯一眼,道:“兵法雲‘為將者未慮勝,先慮敗,故可百戰不殆矣。’這點兵力,冒然攻寨死傷太巨,恐為敵所乘。一旦大敗,晉陽恐遭敵軍殺戮、擄掠,不但大挫士氣,還會讓石勒解了資糧不足的燃眉之急。”
“都督……”呂涯有些不甘心,道:“值此大勝之際,就該提戈奮勇,追亡逐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