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彌潰入河北後,並未能徹底擺脫追擊。
初九下午,邵慎便帶著步騎二千餘人渡河,一路疾追。
王彌慌不擇路,竟然奔顛軨阪而去,途遇衛氏家兵,又倉皇回奔。
枯黃的草地之上,箭矢破空,呼喝不斷。
沙澗水畔,僅剩最後數騎的王彌在過木橋之時,不慎墜入河中。因其曾力戰追兵,身上穿著盔甲,落入水中之後便再沒浮起來。
曾縱橫河南、河北十餘年的王飛豹,就此落幕。
王屋山中,以黑矟軍為主力的晉軍蜂擁入內,匈奴俘虜則統一遷往河南,打散安置。
俟伏侯以本部羯人步騎為先鋒,費了兩三日時光,擊破石生、趙鹿殘餘兵馬,斬首數千。
趙鹿在攻含口時就已中箭負傷,一日後便已不治身亡。
石生死於亂軍之中。
當然也有傳言俟伏侯以石生為羯人故,擔心劉夫人求情得免,反過來染指羯部兵權,故殺之。
總之,軹關、陝城之戰結束後,匈奴折損三員將領,南線門戶洞開,已無回天之力。
消息很快傳到了平陽,彼時已是十一月十二日,天空降下了漫天大雪,昭示著隆冬寒歲的到來。
劉聰正在與朝臣們談論呂梁山中的戰事。
“前天赤洪嶺來報,邵賊遣將夜襲營壘,破之。吾兒不慎被擒,禁軍殘兵千人退至左國城。”劉聰歎了口氣,道:“戰至此時,諸營士氣低落,朕也不能安坐平陽了,非得親征不可。”
似是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隻有少許幾個朝臣麵現猶豫,似要出言諫止,絕大部分人麵色平靜,因為這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開國一二代的君主就想安坐宮中,驅使文臣武將為他安撫地方、提兵廝殺,像話嗎?
平時就罷了,出了事,不該君主頂上?
春秋以來,國君就有義務領兵出戰,此乃傳統。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國君首先是軍事貴族,然後才是其他身份。
匈奴起於草原,殘留風氣眾多,關鍵時刻,國君是一定要領兵出戰的。
不然的話,你就是軟弱,沒有擔當,不配為君,下克上就在眼前。
“陛下欲征何處?北耶?南耶?”司空朱紀拜了一拜,問道。
“朱卿以為如何?”劉聰看向他,問道。
朱紀抬起頭,發現劉聰的雙眼布滿血絲,麵容黯淡無光,心下一歎,道:“陛下,時至今日,臣以為非親征不可,否則無法鼓舞士氣。北境雖落於下風,仍可勉力抵擋。河東則一團糜爛,弘農王彌又敗,蒲洪一矢未放,西歸湖城。此間局勢,可比西河危險多了。臣以為,或可南下河東擊賊,待掃平這一路,再回師北上,仍然來得及。”
劉聰眼中燃起名為希望的東西,隻見他快走兩步到朱紀麵前,問道:“朱卿覺得先定河東,再北上禦賊乃上策?”
朱紀點了點頭,道:“陛下,河東亂賊多為塢堡丁壯、士族僮仆罷了,擋不得禁兵一擊。平陽四周,亦有國人部落,可悉發十二歲以上丁壯,以堂皇之勢壓過去,儘快撲滅亂賊,再回身禦敵,為時未晚。”
劉聰身體放鬆了下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已經做出決定了。同時心中欣慰,關鍵時刻,曾經一度沉湎於酒色的天子還是能豁的出去,不是龜縮於都城之內,而是為了這個天下,身先士卒,領軍出征。
這才是天子該有的模樣!
“陛下。”老臣範隆輕咳了下,道:“值此之際,臣以為人心就是一切。陛下所至之處,民情稍安,將士奮勇,或可稍稍扭轉頹勢。河東之地,定仍有心向朝廷之人,隻不過囿於形勢,迫於敵兵,不得不屈身隱忍罷了。王師一至,此輩定然率軍來投,則未必沒有平定河東的希望。”
劉聰看了範隆一眼,再度點頭。
他仍記得當年範隆南下招降邵勳之事。
父親是真的欣賞這個人,想要他北上來投,甚至打算把妹妹嫁給他,以為國之柱石。
“陛下。”江都王劉延年出聲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若嫌兵力不足,臣將兵馬從關中喚來,為陛下廝殺。”
劉延年是宗室耆老,劉淵之兄。
劉淵成事後,曾在太原境內築大乾城位於今文水縣西南十裡),供其居住。
這一方麵是以宗室鎮外藩,拱衛劉氏江山,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從南麵包圍晉陽,壓縮劉琨的活動範圍,令其困守孤城。
隻不過,從三年前開始,劉延年的部落就陸陸續續從大乾城撤走了,遷移至關西定居。
一開始在安定郡,後來劉聰覺得那地方太苦了,於是讓他們搬到長安附近,劃撥了水草豐美的上好田地,供其耕牧。
部落目前由劉延年的兒子們領著,他本人則入朝為官,身居太宰之職。
此刻聽到劉延年的話,劉聰頗為感動。
關鍵時刻,還是宗室可靠,還是屠各氏可靠啊。
但他拒絕了。
“太宰美意,朕已心領。”劉聰看著他,搖頭道:“長安去此甚遠,緩不濟急。朕自引禁兵六千,發諸部軍萬餘、丁壯萬餘,南下戢亂。若戰而勝之,則尚有挽回之處,若不勝,卿等早作打算吧。”
眾人聞言歎息。
打算?還能有什麼打算?若天子親征都敗了,大夥還有什麼抵抗下去的勇氣?不如麻利點收拾家當,渡河西去,投靠太子。
聽聞太子將兵三萬,屯於河西,隨時能東進支援,或許這便是唯一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