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晉陽,已經迎來了災後重建。
其實也沒什麼可重建的了,塢堡沒事,建立在田間地頭的茅草屋被水衝沒了——當然,糧食也被衝走了。
好在高田排水及時,還能有部分收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收複並州前,劉曜鎮太原,大力安置流民,按照他厘定的戶口,大概有二萬四千餘戶、十三萬多人,比劉琨當政時大大增加——這都是賬麵人口。
去年的戰爭讓太原損失了大量戶口,這次又爆發水災,損失難以估量,卻不知還剩幾何了。
就邵勳看來,很多太原小士族,如唐、武、範等,都隻剩千餘戶莊客了。
一些經營規模更小的土豪,已然在大水中“破產”,淪為了流民。
太原太守邵光是屯田校尉出身,他沒彆的招,乾脆重新劃分土地,一如他當年收攏、安置屯田軍一樣。
這種奪人土地乃至丁口的事情,放在以往定然會激起反彈。但或許是今年的天地之威讓人害怕了,心氣都沒了,到最後除了些許抱怨之外,並無大的反彈,一切磕磕絆絆,一切又都緩慢地執行了下去。
邵勳隻在晉陽逗留了兩三天,除了交代任務之外,順便陪一下劉野那。
她懷孕了。
算算時間,應該是孟門津的那個傍晚,他看到了對岸的“石”字大旗,突然間興致勃發……
那是一次自邵某人首次開葷以來,都算得上酣暢淋漓的高質量澀澀。
這種享受,可遇而不可求,比例行公事交公糧舒服太多了。
劉野那之外,平陽還有一個孕婦,那就是邵勳的主母裴靈雁了。
她是在聞喜懷上的,應該臘月底或正月初生產。
囑咐郭氏照顧好她叔母之後,邵勳又帶著親軍及義從軍一部東行,過樂平時短暫停留了一下。
樂平五縣也有不少河流,且該郡整體以山地丘陵地形為主,這次顯然遭重了。
太守郭榮說起郡中之事,潸然淚下。
當年潛回樂平之時,招待他的兩個土豪塢堡已被衝垮,其中一個人員死傷、散失大半,另一個稍好,得知軍中無糧之後,由塢堡帥帶領,全體南下上黨就食,成為了流民。
這個地方本來人口就少,又是河北、並州交戰的焦點,百姓死傷、逃亡無數,再遭水災重挫,郭榮泣不成聲,說全郡百姓可能已不足萬人。
邵勳聽了默然無語。
“待下一批糧食運來,我酌情調發一批百姓予你。”邵勳說道。
“百姓何來?”郭榮有些發愣。
“罷了,百姓和糧食同時出發,樂平終究還是咽喉之地。”邵勳說道:“魯陽屯田軍這些年戶口愈發殷實,已有一萬一千餘戶、近二萬七千男女老少。這些人為我征戰多年,該給點好處,落籍為民了。我分一半予你,你遣人四處搜羅下,準備好屋舍,劃分好田地,再找尋些無主農具、牲畜,若來得及,儘量九月就種冬小麥。若來不及,明年開春後再說吧。”
“是。”郭榮喜出望外。
沒有百姓,這個太守當得也沒意思。
魯陽屯田軍有組織、打過仗,精壯較多——一萬多戶才兩萬多人,很明顯人口結構以青壯為主,甚至有很多單身漢。
有這些人在,樂平也安穩多了,一旦河北有變,可著即鎮壓,至少也能守住井陘關,不讓亂軍衝進樂平。
“樂平是梁國的樂平,你要把握好。”邵勳叮囑道:“水災過後,若有塢堡帥、莊園主返鄉,想要索回土地、招攬莊客,你給我攔下來,可明白?”
“明白。”郭榮的心情一下子從方才的高峰跌落穀底。
不用懷疑,他要被人罵慘了。
梁王很明顯在趁機打壓樂平五縣的豪強勢力,趁著水災過後的良機,重新厘清地權、戶口,分配給新來的人。
水災中離鄉的豪族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回不來了。或者即便回來了,也勢力大衰,多半要被編戶齊民——看梁王在河南做的事情,這幾乎是必然的。
其實,又何止樂平如此?
太原、新興二郡乃至河北的常山、中山等地莫外如是——上黨沒怎麼遭災,另當彆論。
對梁王而言,這既是賑災,同時也是增加其統治力的大好機會。
八月初一,邵勳經井陘關出並州。
過井陘關時,道途多有損毀。
被洪水連根拔起的樹木隨處可見,山體滑坡也見到了一兩處。
這可是開發程度很低、植被覆蓋率極高的年代,卻還遭受如此重創。
今年的大洪水,大概在整個曆史上都能排的上號。
八月初五,邵勳抵達了常山郡城真定。
常山諸城基本都已損毀。
入目所見,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樹木,以及日漸腐爛的人畜屍體。
沒人收拾,或者說來不及收拾。
常山、中山二郡幾乎完全癱瘓,官吏蕩然無存,百姓流離失所。
少數高地上,或數百人一股,或千餘人一群,衣衫襤褸,目光呆滯。
五月《備雨潦命》下達後,一開始沒人在意,但當雨越下越大後,人們慢慢地慌了。
有些人提前轉移糧食至高處,這會還能勉強吊著命。但大多數人沒有條件這麼做,洪水襲來後,要麼逃命,要麼被水圍困等死。
人相食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
鄴城等地災情很輕,糧食收成受到的影響有限,但問題是糧食很難運輸過來。
魏、陽平、渤海、清河等郡征發大量役徒,首先清理河道中的樹木。
或拖到岸上,或編紮成排,向南送入黃河,再經汴水運至汴梁。
河道每清理一部分,當地就用船隻輸送糧食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