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過後,邵勳在建始殿崇明觀召見了劉閏中,撫慰良多。
劉野那沒出麵,因為她懷孕待產,而且身體不太舒服。
她永嘉十年臘月生下的女兒,在去年十一月病逝了。
這是邵勳夭折的第二個孩子。
常年打仗、巡視、練兵、理政,一共都沒見過幾麵,結果就陰陽兩隔,憾甚。
見到劉閏中後,他賜下了不少寧朔宮中的財物,因為他聽說劉閏中為了這門親事,出血甚多。
新郎名叫孫玨,雖然並非中都孫氏疏屬,但家裡情況也不怎麼樣,聽聞都混到躬耕的地步了。
孫玨還是庶子,想與大族聯姻,奈何沒有門路,人家也不太看得上日薄西山的中都孫氏——整個家族就三四百戶莊客,寒磣到了極點。
所以,他等到了二十二歲,高不成低不就,還是沒能成功娶妻。
而劉閏中嫁出去的女兒是嫡女,今年十五歲,比那孫玨小了七歲,而且家資巨萬,生活富足。
邵勳雖然樂見這類事,但聽完全部細節時,還是震驚了。
有些事不親身經曆印象不夠深刻。
新貴攀附老錢這般瘋狂,讓他想到了後世工業革命時,新貴資本家對貴族女子的迷戀,財雄勢大的他們不惜大出血也要與財務狀況不斷惡化的貴族家庭聯姻。
算了,大哥不說二哥。
雖然他現在不舔了,但起家時可是很注意討女人歡心的。
劉閏中愛咋樣咋樣吧。
這就是時代風氣,從上到下,全民熱衷,不是你一個人短時間內就能扭轉的。
總體而言,大概還是進步了吧。
腐化的老士族本身洗牌了,有一定程度的更新換代。
掌握在士族手裡的土地、人口少了,朝廷直屬的資源多了。
士族數量變多了,多樣化了,平均實力下降了。
能進步一點,都很不容易。
劉閏中離開崇明觀後,立刻遣人飛馬回上黨通傳。
正在家中過年的河清鎮將劉泉,代父做主,清點了一下家財,揀選了奴隸二百人、駿馬三百匹、牛兩千頭、羊五萬隻作為嫁妝。
消息傳回平陽後,引發了巨大的轟動。
特彆是聽說孫家許諾的聘禮隻有百餘卷書時,兩者之懸殊,給這樁婚事再添三分熱度。
一時間,譏笑者有之,羨慕者有之,唾罵者有之,深思者亦有之。
就整體而言,嘲笑中都孫氏之人居多,說他們想錢想瘋了,這不是毀了孫玨一生麼?
他在太原躬耕,自食其力,彆人還要讚一聲有古仁人之風,現在為了錢娶個胡女算什麼事?
若非上黨劉氏背景深厚,梁王也支持的話,中都孫氏在官場上的前景絕對要受影響——打破數百年陳規的人,難以避免會受到攻訐,與孫劉聯姻相比,後麵如果出現第二樁、第三樁聯姻,壓力可能就會小很多了。
但不管怎樣,作為神龜五年正月的大新聞,此事被開書撰寫《平陽拾遺》的某人給摘錄進去了。
一年不見,父母愈發蒼老了,但精神頭還算不錯。
不過他們不太住得慣寧朔宮,因為這裡沒有種菜的地方。
沒辦法,二月初的時候,邵勳親自扛著釘耙,把劉聰收集的名貴花草鏟除了一部分,為母親收拾出了一塊菜地。
對年紀大的人來說,驟然改變他們過往幾十年的生活方式,未必是好事。
再者,父母也就是種一點點果蔬,當做寄托罷了,勞動強度比起當年種糧食大大降低,其實不怎麼累。
“過完二月,是不是又要出門了?”母親劉氏從屋簷下的幾個水缸內取出鹹葅,一邊清洗,一邊問道。
“是啊。”邵勳不停地翻著地,說道。
“種地是把好手。”劉氏瞄了一眼,道:“若沒有天下大亂,就憑你這身板,這種地把式,在東海鄉下娶個好生養的小娘不成問題。”
邵勳看了下在一旁煮茶的羊獻容,二人相視一笑。
躬耕於東海之濱?這世道又有哪裡能真正安寧呢?苟到最後,一場蝗災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最終會乾出什麼事,不敢想。
羊獻容煮好茶後,猶豫了一下。
邵勳用鼓勵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羊獻容眼睛都紅了,一咬牙,端著茶碗走到劉氏麵前,輕聲道:“太夫人,請用茶。”
劉氏一下子愣住了。
邵勳用眼神向母親示意。
劉氏反應了過來,雙手接過茶,道:“長秋快坐下。”
羊獻容行了一禮,大大方方坐下。
邵勳朝她一笑。
羊獻容從沒為母親煮過茶、端過茶,今天是第一次。
她的身份是“惠皇後”,母親劉氏的封號是“梁國太夫人”,孰大孰小,不言自明——說實話,魏晉並不存在成係統的命婦製度,在這一點上甚至不如劉漢會製度創新。